二月十五。


    晴。


    宜赴考。


    衛如意知道衛辰縣試,臨考前幾天,專程請教了住在巷子裏的老秀才,按照老秀才的經驗,提前給衛辰備了一考籃的東西。


    譬如裝卷子的卷袋、盛文房四寶的竹盒、還有臂擱、鎮紙、銅字格等小物件,以及一個可以對折的小板凳,方便在考場外時坐著候場。


    應考前一天晚上,除了衛辰自己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張家一家三口都是一宿沒睡。


    衛如意半夜就起來蒸了發糕、蒸餅,配上切成小塊的蒸臘腸和千裏脯裝進食盒裏。


    張旭也不賴床了,聽見梆子聲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上樓把衛辰搖醒,催著他趕緊起床洗漱。


    張明花重金雇了輛牛車,親自趕車送衛辰去縣學,確保衛辰能在五更之前入場。


    衛辰洗漱完畢,用了早飯,就提著考籃登上了張明的牛車。


    車子一路顛簸,轉過巷口,朝著縣學而去。


    衛辰挑開車簾,隻見大街上已是車馬轔轔,每輛車前都挑著一盞燈籠,星星點點,橘紅色的燈火在街道上匯成一線,蜿蜒如一條長龍。


    到縣學時,門口的廣場上已經圍了許多人。


    衛辰從牛車上跳下,放眼望去,考棚前一片熙熙攘攘,都是來赴考的考生,最多的就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也有如衛辰這般稚氣未脫的孩童。


    衛辰甚至看見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顫顫巍巍地站在冷風裏候場,心中不由地生出一陣酸楚。


    縣學大門口,四個皂吏如同門神分列兩側,目光中帶著審視和淡漠。


    對他們來說,縣試已經是司空見慣了,每年都會舉行一場縣試,每次都會上榜近百名學子,實在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宥陽縣三條腿的蛤蟆不多,兩條腿的讀書人遍地都是。


    別看眼下這近千學子個個躊躇滿誌、意氣風發,又有幾個能連過縣府院三試,取得秀才功名?


    至於舉人、進士?


    那就更不用提了。


    這些見慣了大場麵的皂吏掃視著烏泱泱的人群,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並不打算提前放他們進入考場。


    衛辰在廣場上摸索一陣子,終於找到了早早來此候場的盛長柏和陳俊。


    見二人都是神情嚴峻,衛辰也頗有些感慨,當下同二人見過禮,淡淡笑道:“盛兄,陳兄,你們來得可真夠早的。”


    陳俊苦笑道:“準備這麽久,就看這一場了,早些候場,心裏也能多些底氣。”


    他是三人中學問最差的,如果不能考過縣試,接下來便是萬事皆休。


    衛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陳兄,你也不要太緊張,你底子紮實,應付縣試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盛長柏點點頭道:“還是賢弟心寬,科舉乃是人生大事,賢弟卻能如此舉重若輕,臨考時何愁寫不出好文章?”


    其實盛長柏心裏也並不輕鬆,他出身書香門第,父母親朋都對他寄予厚望,若是連縣試都過不了,傳出去實在是有辱門庭。


    而今縣試在即,他心中的緊張感並不比陳俊少,隻是不像陳俊一樣把情緒都寫在臉上罷了。


    因此,看到衛辰麵對縣試時能夠這般雲淡風輕,他才會發自肺腑地欽佩。


    衛辰看向不遠處黑壓壓的考棚,目光悠遠,灑然一笑道:“兄長謬讚了,我隻是不願自亂陣腳罷了。”


    一眾考生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守門的皂吏才打開縣學大門。


    四名皂吏一臉凶相,呼喝著檢查考生們攜帶的考籃,陳俊甚至還被勒令脫掉外袍供皂吏檢查。


    陳俊遵照命令將外衫脫下,任由皂吏的狗爪在他身上隨意亂摸,氣得渾身發抖。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皂吏隻當沒聽見陳俊的喃喃自語,一臉的木然冷漠,好像誰欠了他錢似的,繼續上下其手。


    輪到檢查衛辰和盛長柏時,那幾個皂吏卻隻是象征性地檢查了一下竹籃,隨後便閃身放行。


    衛辰這幾位受縣尊大人看好的學子容貌,皂吏們早就記在了心裏,哪會上去自討沒趣。


    衛辰順利進入縣學,環視一周,見院子裏的臨時考棚是用磚石搭建,還用厚茅草封了頂,頓時鬆了一口氣。


    至少遮風擋雨是沒什麽問題了。


    衛辰心裏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出生在富甲天下的江南,要是那些邊遠州縣,那可就太慘了。


    聽說那裏連最起碼的桌椅都沒有,考生們還得扛條板凳翻山越嶺去縣城考試,有時找塊門板或者摞兩塊磚就當考桌了,其中的辛酸實在是難以言喻。


    待考生們全部過了搜檢,此次縣試主考馮知縣就隆重出場了。


    隻見馮知縣頭戴二梁朝冠,身穿青緣赤羅裳,腰係銀革帶,帶上掛著琉璃玉佩,下罩齒羅蔽膝,腳踏黑麵白底官靴,頗為威嚴地站在石階上。


    一時間全場肅靜,所有人翹首以待,歡迎縣尊大人發表考前重要講話。


    額……,講話內容嘛,當然基本都是廢話,無非就是先宣講一下聖人之道,再讚頌一下遠在京城的皇帝,然後宣布考場紀律等等。


    衛辰聽得昏昏欲睡,隻把最有用的考試時間和場次記在了心裏。


    待縣尊大人囉嗦完,五房書吏開始唱名,叫到誰就上前驗明正身,而後發下一張試卷紙,卷子鈐印上寫著考舍位置以及座次。


    作為縣尊大人青睞之人,衛辰自然不用等太久,大概七八個考生進去後,就輪到他了。


    負責分發卷子的書吏朝衛辰友善地笑了笑,便給了他一張試卷紙:“進去考試吧。”


    衛辰分到的是“玄二癸酉”,癸酉在以天幹地支排成的六十進製裏排第十,二癸酉就是六十加十,也就是玄字第七十號考房。


    衛辰帶著考籃找到自己的考房,發現這裏靠近縣學側堂,開有一處角門,時而會有清風拂過。


    “這地方倒是不錯,若是破題遇阻,還有清風拂來以助心境。”


    衛辰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走進考房,環顧一周,發現除了一張可以拆卸的幾案和一方小凳之外,別無他物。


    衛辰將考籃裏的東西一一拿出,筆墨紙硯都擺在幾案上,而後就開始閉目養神。


    距離開考還有一段時間,用這段時間小憩一番,有助於凝神靜氣。


    這是林延教導衛辰的考試技巧,隻不過隻有早早進入考房的考生才能用得上。


    那些來得晚的考生,有的甚至連屁股都沒有坐熱,考題就發下來了,自然免不了手忙腳亂一頓忙活,心態不好直接暈厥過去的也不是沒有先例。


    等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考生終於全部進場完畢,縣學大門關閉,堂上擊雲板聲大作,試場一片肅靜。


    決定無數讀書人命運的第一步,縣試,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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