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四海怎麽說?


    小琴仙超凡脫俗,但終究是澹台世家的人,南北遊曆,不可能真正做到心無旁騖,其中一事,便是順道拜訪北海無冕之王熊四海。


    那日到訪,小琴仙爬上過瓦山,也瞻仰過了劍閣,雖然無膽去闖隻是碑前留名,熊四海故意在清晰可見的海麵上擺了水師龍門,水麵上成百的船舸爭流,站在山頂看,一聲令下,水箭火矢鋪天蓋地,軍勢銳不可當。


    南衛多柔水,城城傍河自然也多舟艦,但跟熊四海的百戰水師比,說勝負兩可,絕不是自謙。


    澹台清醞釀良久,匯成簡單一句,“看你!”


    “看我?”


    錦公子的目光在人沉靜的臉上反複試探,像是鑒偽一件精美的瓷器。他捏著下巴思索,馬夫老李的親事多半黃了,人家小琴仙隻品茶不喝酒,年輕貌美、秀色可餐,也絕不會甘心隻願做打打殺殺的江湖兒女。


    北海天高皇帝遠,博山侯府又日薄西山,蘇長卿健在還好,萬一說走就走,姓熊的不可能將數萬將士和無數家眷百姓的命寄托在個不著調的小公子身上,換作自己,愚忠十餘年也夠了,何況熊四海是個聰明人。


    北海是個香餑餑,真要到了那時,可回歸北燕,可附驥南衛,偏安一隅也可做真正的山大王,哪樣活路都比現下好,比現下光明正大。


    這句從小琴仙口中說出的“看你”,應該比侯府遣人去問,更貼近熊四海的本意,那便是看蘇府後生是不是真的虎父無犬子。


    可惜在很多是眼裏,自己還是個紈絝浪蕩的早夭子,爛泥扶不上牆,怨不得別人。


    餘下的不用多問,蘇錦起身,懸著一壺酒便走,免得又要再彈一曲。北地戰事想想也知,既有燕鎮川推波助瀾,肯定也少不了南衛穿針引線。不過隔岸觀火之人又一場自以為穩賺不賠的棋局而已,不過,蘇少爺反而更看好擅長蠱惑人心的北王燕楚照能漁翁得利,說不上為什麽。


    小琴仙看著人施施然下山,自言自語,“這便是你說的廢公子?”


    一名白衣劍士悄然走近,“傳言如此,實在不行,殺了便是!”


    小琴仙手指一動,“叮”一聲不小心碰到琴弦,她歎氣道:“那會如此輕巧,風堂策劃這麽多年,也沒見蘇府裏少過誰,吳畫之,你不會真以為侯府裏就一個書聖古月山吧?”


    那叫吳畫之的劍士無言以對,不服輸搭手摸向後背一柄長劍,那劍,董瞎子當年親手刻字留銘“無情”。


    ……


    金剛寺少了口終年不凍的泉水,也不如城外大佛寺有名,但當年東都擴建,金剛寺被包在了城裏,初一十五百姓上香求佛,多數不會舍近求遠,帶著小廟裏的香火還算鼎盛。


    今日一早,寺門外的黑瓦黃牆下站了幾個襤褸童子竊竊私語,等暗紅色的山門一開,盡都噤聲,走出個年輕和尚手持佛珠逐一看過後,低宣佛號說道:“南無阿彌陀佛,小僧法號清明,都隨我入寺吧。”


    那清明和尚眉目舒朗,卻不喜多言,對入寺童子好奇四處打量隻說了句“慎言慎行”,便領著人繞過供奉佛像的大殿,越過院落後來到禪院門口。


    和尚吱呀一聲推開院門,衝院裏盤坐蒲團的一人鞠禮合十道:“方丈師祖,這些便是今日剃度之人,有勞!”


    蒲團上端坐那灰衣僧年約四旬,卻輩分極高,他手拿戒尺,道:“依次而來。”


    清明和尚輕輕一推,便有一名童子渾然跪在蒲團前,那童子剛想要起身,便是一口戒尺輕輕落在頭頂,重如山嶽,聽那方丈念了幾句晦澀經文,問道:“”


    “沒錢吃飯,娘說廟裏沒肉,但不會挨餓!”


    方丈聽完表情木訥,“你塵緣未了,與佛無緣也慧根不足,不剃!”


    那童子後悔不已,清明把人送出禪院回來,聽方丈叔祖對餘下幾人訓誡道:“佛前不可有機心,再來,為何入我金剛寺?”


    “回大師話,弟子慕佛法,崇武道,一心隻願皈依。”


    方丈稱善,用戒尺在人頭頂上點了三點後,便開始剃度,又道:“煩惱落盡,紅塵遠離,你等入了我金剛寺,留名僧碟後暫為雜役僧,跟隨清明師兄好生修行。切記,佛門戒律清規不可破,尤其不得飲酒、禁葷辛,輕則麵壁抄經,重則仗責乃至逐出本寺。”


    “是!”眾人異口同聲。


    等清明帶人去領僧衣鞋襪,那方丈拋下戒尺急忙起身,關好院門再轉身回來,沒走幾步便聞到一股血腥,他皺緊眉頭,赤腳踩過一攤裹灰血水之後繞到佛像之後,便見有人斜靠在蓮花底座旁。


    那人扯下遮麵黑布,笑道:“好你個玄真,你每日喝酒吃肉,真要責罰,不知該被逐幾百回了……咳咳……”


    那人每說一句便吐一口血水,笑起來時,更是噴濕了一聲衣衫。


    玄真趕緊上前用指點了兩點,見傷口深可見骨,又從懷裏取出一瓶金瘡藥替人敷上,嘖嘖兩聲慶幸說道:“還好死不了!好你個盧廣恩,叫了你別去尋那韋長春,寧王的綠柳司怎可能不織網以待。”


    這盧廣恩正是前幾日與玄真同去逍遙宮救人的書生。他用扇撐著想將自己半邊身子拔高,挪動些許,撕裂的傷口便疼得人齜牙咧嘴。盧廣恩喘勻了氣,卻搖頭道:“不是,巡風使大人還在宮裏留了一處聯絡,我趁夜前去,想不到還是被人候了個正著,你是沒看見,冒頭便是數十把劍劈來……”


    “哦?可有留信?”玄真和尚壓根兒沒心思問如何險象環生。


    盧廣恩幽怨看了和尚一眼,抬手狠按肚腹上的傷口,頓時忍不住嘔了出來,呸呸一陣後,喉嚨裏竟吐出一團染紅了白紙。


    玄真顧不得髒,趕緊展開來看,半晌,卻失望說道:“哪還看得清楚!”


    “本就無字。”


    “無字?”


    “無字!我拿不準,怕有玄機,才拚死帶回來你看。”


    玄真拿著白紙湊近佛燈,反複端詳也看不出絲毫所謂的玄機,他揪了揪頭皮,“你就在廟裏養傷,明日,宮裏正好有場祈福法事,大佛寺方丈遠遊,我便順道去探探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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