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低頭沉思,忽然聽見頭頂倏的一聲銳響,從上方空中掠過,正是逍遙山傳聲筒發出的聲音。袁師道知道,逍遙山弟子很少踏足此地,這必定是蕭玄直、張玄歧師兄弟遇難,發出的求救信號。他當下收斂心神,迎著那聲音的來路,移形換影,追蹤而去。


    那傳聲筒發出的求救之聲,雖然已經從頭頂上一掠而過,但是餘音有如雨後彩虹一般,在空中嫋嫋不斷,能停留不少的時間。


    袁師道循聲前往,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隻見山穀間的一片荒地之上,四處都是烈火灼燒的痕跡。蕭玄直斜躺在一塊山石上,衣衫完好無損,渾身上下卻燒得焦黑,蜷曲的手掌裏,緊握著一支打開的傳聲筒,瞧上去,正是袁師道此前送給他們師兄弟的那一支。張玄歧卻不見了蹤影。


    袁師道心裏歎息一聲,知道他們終究還是遭了同門的毒手,不用多想,自然是天龍山人暗地裏一路追蹤,等到自己與他們分道揚鑣,這才現身動手,伏魔劍自然也落入到天龍山眾人的手中。又想,蕭玄直已死,張玄歧即便不死,也難得善終,不明白天龍山眾人何以不將他一並擊殺,而要將他擄走。


    袁師道一時感慨萬千,既為蕭玄直師兄弟的遭遇唏噓,又為自己錯失伏魔劍而惋惜不已。他呆立了半晌,這才在山穀中找了處向陽的高地,將蕭玄直就地掩埋。蕭玄直隨身的包裹,他也拿到墳前焚化了。


    袁師道取出隨身所帶的名香,在墳前燃香一炷,拜了三拜,便轉身施法,準備移形換影離去。誰知道,他身形一動,腳下好像被什麽東西憑空絆了一下,饒是他已經不是尋常血肉之軀,也是一陣生疼,頓時頭重腳輕,向前疾摔了出去。


    這一摔,力道大得異乎尋常,袁師道的身體如同流星墜地一般,向不遠處的一片斷崖石壁,迎麵撞了上去,眼見眨眼間便要骨碎身裂,撞成一灘肉泥。


    袁師道遇變不驚,體內氣息流轉,瞬間幾次吐納,清濁轉換之間,頓時變得身如薄紙一般,毫不受力,在半空中止住去勢,幾乎便是貼著那斷崖石壁,輕輕地飄落下來。


    袁師道回看過去,隻見絆倒自己的地方,憑空多出一個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瞧背影正是張玄歧。他背上背負的,分明就是天龍山張仙師的伏魔劍。


    袁師道上前查看一番,知道方才是伏魔劍絆倒了自己,巨大的力道將張玄歧震暈在地。如果不是有伏魔劍護體,那一震之力,隻怕早已將他那小小身軀震得粉碎。


    袁師道一邊納悶,何以張玄歧會憑空出現,絆了自己一跤,一邊解下張玄歧身上的伏魔劍。他取劍在手,正要拔劍看個究竟,誰料劍身剛一出鞘,眼前陡然一黑,耳中嗡的一響,便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了。


    袁師道心思縝密,處變不亂,忙插劍還鞘,眼睛耳朵頓時又恢複了正常。他稍一尋思,知道自己適才失去視聽的那一刻,身體必定已經隱形。張玄歧想必便是在緊急關頭,將背負的伏魔劍拔劍出鞘,這才隱身逃過了同門那一劫,隨後又憑空絆倒了自己。隻是,這伏魔劍一旦出鞘,便將持劍之人變得又瞎又聾,即便能夠令人隱形,又有多大的用處可言?


    袁師道將伏魔劍負在自己的背上,俯身扶起張玄歧,見他隻是閉氣暈了過去,當即在他的胸口推拿順氣。不一會,張玄歧悠悠醒轉,見是袁師道,一邊訴說適才被追殺的凶險情形,一邊追問蕭玄直的去向。袁師道言語支吾了一陣,最後才緩緩地告訴了他。張玄歧趴在蕭玄直的墳前,大哭了一場。


    袁師道見張玄歧落單,知道若是由著他一人前去茅山,隻怕是泥牛入海,凶多吉少,念及是故人之子,多少有些於心不忍。又想,天龍山張仙師的伏魔劍名滿天下,不至於隻有令人隱形這麽一點用處,其中或許藏有什麽秘密,也未可知,不妨留在身邊,慢慢參詳,再做定奪。當下他打定了主意,要帶著張玄歧,一道前往酆都,至於後事如何安排,隻好且走且看了。


    張玄歧初逢大難,終究年幼,少經世事,一時茫然無措。他自從逃離天龍山,與蕭玄直亡命江湖以來,幾番死裏逃生。兩人相依為命,他早將蕭玄直視作當今世上唯一的親人,將日日掛在嘴邊的茅山,更是看作家鄉一般,好像一到了茅山,諸般苦難便是到了頭,從此能夠過上安生日子了。


    蕭玄直一死,張玄歧頓時便覺得,天地之間,隻剩自己孤零零的,再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就是茅山,迢迢千裏之遙,自己孤身一人,未必能夠平安到達,便是僥幸活著到了茅山,人地兩疏,無依無靠,又怎樣才能在茅山安身立命,心中不免惶恐已極。


    袁師道對張玄歧的所思所感,一切洞然於心,當下好言安慰了他一番,便要帶他一同上路。張玄歧心中不舍,四處尋找,最後在崖間亂草中,找到一個麵盆大小,形狀方正的石塊,一步一挪地搬了過來,央求袁師道,在石頭的幾麵,都刻上蕭玄直的名字。


    袁師道一開始見他四處翻找,不明所以,有些不耐其煩,這時知道了他的想法,覺得他們師兄弟相依為命,情義難得,倒也頗為動容。於是,運勁於指尖,一筆一劃,在石頭上寫上蕭玄直的名字。隻見他的指尖到處,石屑成粉末狀,紛紛而落,筆鋒蒼勁有力,斷麵有如刀切一般光滑平整,竟像是石頭上原本就生有這個名字似的。


    張玄歧見了,心中既感且佩,當下咬破右手食指,用指血將石頭上蕭玄直的名字塗抹得鮮紅。他才塗了兩三個名字,食指上的血便幹了。他又咬破右手中指,繼續塗寫起來,直到將石頭六麵的名字都塗遍了,這才鄭重地將石頭安放在墳頭上,又在墳前磕了幾個頭,默默祝禱一番,方才跟隨袁師道,依依不舍地離去。


    袁師道見他將石塊放在墳頭上,心想偌大的一個石塊,壓在墳頭之上,地下之人豈不是永世難以翻身,實在是於禮不合。但見張玄歧這麽做,顯然是出自一片癡心,倒也不好多說什麽。


    袁師道此前與蕭玄直攀談,了解了一些張玄歧在天龍山的境遇,知道這孩子並非是那種名門紈絝子弟,這時見他如此重情,不由得對他多了一點看重之意。又想,逍遙山曆來子弟單薄,張玄歧出身名門,又經曆過世事的磨礪,或許是個可造之材,如果能夠將他納入門下,用心指點,日後有所大成,也是逍遙山的門下之幸。但是,他的這些念頭,都隻是一閃而過,當下來不及多想,便帶著張玄歧一同上路,前往酆都。


    袁師道從酆都折轉回來的時候,一路上移形換影,極為迅捷,這時帶著張玄歧步行前往,雖然他腳步快捷,仍然覺得道路漫長。二人忽忽走了將近兩個時辰,酆都城依然遙不可見。袁師道見張玄歧麵露倦容,知道他的身體吃不消,正想找個地方休息一陣,這時,轉過一個山坳,隻見大江的一條支流橫在眼前,當頭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袁師道來時一閃而過,並沒有特別留意到這條河流,這時帶著張玄歧,方才發覺,這條河流雖然寬不過百米,此刻竟然成了一道難題——張玄歧的功力太淺,無法帶著他,施展移形換影一類的法術過河,若是沿著河岸尋路過河,不知道要花費多少的工夫,隻怕耽誤了正月十五的大事。


    袁師道想了想,來到河邊近水處,抽出頭上的玉簪,口中念念有詞,拿著玉簪在水麵上一劃,隻見水麵應手分開,憑空分出一道長約丈許、深約半米的溝來。但是,他再運功施法,這條溝卻不再變大,終究無法將河中的水麵分開,好讓他二人從河底過河。


    袁師道的臉上,不由得有些訕訕的表情,輕咳了一聲,說道:“我年少的時候,學過這門金釵分水的法術,當時覺得太過兒戲,派不上用場,便沒有多下功夫,誰能想到竟然有今日……”


    袁師道站起身來,一時躊躇無策。他四處觀望一番,偏偏目力所及之處,山是濯濯童山,連低矮的灌木都見不到一叢,更沒有成材的大樹。他正在犯難之時,突然看到河岸邊有不少形狀各異的鵝卵石,頓時心中一亮。


    袁師道俯身拾起一塊片狀的鵝卵石,遞給張玄歧,問道:“你會不會打水漂?”


    張玄歧不知道,他此刻忽然說起打水漂,是什麽用意,天龍山依山傍水,這些小孩家的遊戲,自然人人都會,便點頭嗯了一聲。袁師道說道:“你打一個與我瞧瞧。”


    張玄歧拿著那塊鵝卵石,衝著水麵平擲了出去,隻見那石塊在水麵上連漂了六七下,還沒到河中央,就沉入了水中。


    袁師道見那石塊漂出去有二三十米,他小小年紀,能擲出這麽遠,臂力尚可,當即點頭讚許。他又找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鵝卵石,說道:“咱們便從這鵝卵石上過河。你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


    張玄歧想都沒想,當即照他說的做了,正在納悶,袁師道說從鵝卵石上過河,到底是什麽意思,隻見袁師道右手一揮,那塊鵝卵石迅疾地落在水麵上,打出一個接一個的水漂,向河對麵漂了過去。


    張玄歧眼盯著那飛出去的鵝卵石,隻覺腰間一緊,身上陡然一輕,發覺自己被袁師道單手攔腰抱住,頓時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隻見袁師道單手抱著張玄歧,後發先至,身形趕上那飛出去的鵝卵石,右腳腳尖在那鵝卵石上輕輕一點,便又向前騰空飛起。他與那塊鵝卵石幾乎同步飛行,等到他落下時,恰好那鵝卵石也漂到了腳下方的水麵上,袁師道又在石上輕輕一點。眼見袁師道跟鵝卵石同步幾個起落,那鵝卵石漂到了對麵岸邊不遠處,沒入水中,他已然帶著張玄歧過了河,落在河岸邊的空地上。


    張玄歧目眩神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此前見過袁師道出手,囿於見識,對袁師道的修為手段,還不覺得十分驚訝,此刻親身體驗,不由得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袁師道這時放下張玄歧,悠悠地吐出一口長氣。他帶著張玄歧打水漂過河,參照了移形換影的身法,又靈活運用了一些神行法門,看似輕而易舉,其實頗費工夫。其間,他隻要一個拿捏不到位,便會和張玄歧雙雙墜入河中,情形其實頗為驚險。因此,此刻看到張玄歧滿臉景仰佩服的神情,他的臉上卻是毫無得色。


    (本書已完稿,全書23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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