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棱角分明,猩紅的秀發亮澤如絲,就像他曾經認識的那個貴族小姐。


    玉口朱唇和明眸黑瞳將他拖進網中,向他承諾著即將體會到的銷魂時刻。


    她的香肩上披著一副紫黑與猩紅相間的鬥篷,由八爪胸針固定。鬥篷泛起漣漪,但並沒有風吹過。


    “有什麽事嗎,馬庫斯?”她說道。


    她的聲音中帶著甜膩的香氣,像精油一樣安撫了他的恐懼。


    “我需要你心平氣和。你現在非常心平氣和,對不對,馬庫斯?”


    “是的,伊莉絲,”他說。“我心平氣和。”


    “很好。如果在我們如此靠近的時候你不感到心平氣和的話,我會不開心的。”


    一想到惹她不開心,馬庫斯立刻感到一陣慌亂,他跪倒在地。他用手抱著她的雙腿,她的肢體纖細修長,潔白如玉,觸感光滑而又冰冷。


    “聽憑吩咐,夫人,”他說道。


    她低頭看著他,露出一絲微笑。有那麽一瞬間,馬庫斯覺得自己看到某種細長光滑的東西在她鬥篷下麵古怪地扭動。


    他感到了異樣和厭惡,但他絲毫沒有在意。她用鋒利黑亮的指甲鉤起他的下頜,讓他站起來。一股鮮血順著他的脖子淌下,但他無視這一切,跟著她的背影繼續前行。


    他心甘情願地跟隨著,所有其他心思都煙消雲散,隻剩下要讓她開心滿足的念頭。


    樹林逐漸稀疏消失,腳下的路帶他們來到一處陡峭的岩壁,上麵刻著的標記已經風蝕磨損,但依然讓他感到眼睛一陣刺痛。


    岩壁基底裂開一口漆黑的洞穴,猶如卑鄙的咽喉,馬庫斯的執著動搖了,心裏突然感到一股恐懼迸發而出。


    伊莉絲呼喚他進去,他無力抵抗。


    洞穴的內部黑得出奇,暖得窒息,一股黏膩的熱氣聞起來像是屠宰場裏的內髒的臭味。


    他心底裏有一個聲音正在尖叫著勸他逃走,趕快遠離這個恐怖的地方,但是他的腳卻不聽使喚地帶著他一步步走向洞穴更深處。


    高處落下一滴液體,滴在他臉上,瞬間的灼痛讓他猛然退縮。


    他向洞頂望去,看到了蒼白色、蛆蟲形狀的東西掛在上麵,瘋狂地搖擺著,像是要掙脫的樣子。


    透過新結蛛網的半透明表麵,一張人臉發出無聲的恐怖尖叫,窒息的銀網將一切聲音和恐懼都包裹在內。


    “這是什麽地方?“他問到,身邊的欺詐之幕正在剝脫。


    “這是我的神殿,馬庫斯,”伊莉絲一邊說,一邊伸手解開肩上的八爪胸針,讓鬥篷滑落在地。“這是蜘蛛之神的巢穴。”


    她的肩膀輕輕蠕動,兩對纖細的幾丁質蟲腿從她背後的皮肉中伸展開來。


    細長、黑亮、末端長著鋒利的爪子。


    兩對蟲腿將伊莉絲撐到空中,她身後的黑影中浮現出一個龐大、怪異的邪影。


    幾支巨大的蟲腿拖著它腐化的身體,洞穴後方的昏暗光亮在它眾多眼睛表麵反射出無數光點。


    這隻巨大的蜘蛛身體肥碩,長著絨毛,上麵還布滿了濕潤的突變體。


    它噩夢般的外表帶來劇烈的恐懼,將伊莉絲對於馬庫斯的最後一道控製打碎,他開始向洞口逃跑,耳邊響起她殘酷的笑聲。


    粘粘的蛛網結成粗繩,粘連著他身邊的石塊。


    膠黏的絲線粘住他胡亂揮舞的四肢,他的速度越來越慢,因為身上纏了越來越多的蛛絲。


    他聽到了利爪蟲腳磕碰岩石的聲音在身後追趕,一想到她伸手觸摸他,不禁流淚慟哭。


    然而她結下的網依然不停地纏繞著他,這時某種尖銳的東西幹淨利落地刺穿了他的肩膀。


    馬庫斯跪倒在地,麻痹毒藥正在他體內擴散,將他的肉身變為牢籠,禁錮了他的靈魂。


    一個黑影在他上方探過頭,那名沉默的舵手雙手張開。


    他尖叫著看著舵手的罩帽長袍散落在地,裏麵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群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小蜘蛛聚集而成的人形。


    它們向他圍了上來,他的尖叫聲被悶成了嗆咳與呻吟,它們爬進了他的嘴裏,鑽進了他的耳朵裏,挖進了他眼眶深處。


    伊莉絲蕩到了他上方,背後的蟲腳支撐著她飄在空中。


    她不再妖媚,甚至不再是人類。她的氣質燃燒著一種永無止境的強烈饑餓感。她恐怖的蜘蛛之神若隱若現,用鋒利的下顎把他從地麵托起。


    “你現在必須得死了,馬庫斯,”伊莉絲說。


    “為什麽…?”他設法用最後一口氣問道。


    伊莉絲露出了微笑,她的嘴裏現在布滿了針尖一樣的牙齒。


    “為了讓我活。”


    尖銳的蜘牙刺入他的身軀......


    “殺人不見血的,除了利劍還有美貌。”


    而這一切的操縱者,都是那位玫瑰夫人。


    身為黑色玫瑰的首領,樂芙蘭的身份和關於她的傳聞一樣不可捉摸,和賦予她形態的幻象一樣轉瞬即逝。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畢竟她已曆經數百年的模仿和欺騙……


    黑色玫瑰的奠基者是一群古代教團的殘部,這個教團的曆史遠比諾克薩斯更久遠,而後來的黑色玫瑰則在暗中密謀操控數百年,不斷吸納權貴階層加入他們的行列。


    雖然黑色玫瑰的成員很少能夠了解到他們首領的來曆,但許多人都發掘到了關於一位蒼白女巫的傳說。


    據說她曾幫助分崩離析的野蠻人部落對抗惡名昭彰的鐵鎧冥魂,正是他,使得已然被暗裔蹂躪摧殘的土地更加塗炭荒涼。


    直到今天,人們依然不敢大聲說出他的名字:莫德凱撒。


    曾是鐵鎧冥魂身邊的核心成員之一,擁有獨一無二的技藝,也埋著背叛他的種子。


    這位女巫師立下誓約要化解他的力量來源——不朽堡壘,將他與那口死亡之井的連接切斷,從而給這個噩夢般的帝國釜底抽薪。


    然而,雖然後來那群野蠻人在堡壘周圍建立了自己的帝國,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它蘊含的秘法奧秘其實並沒有完全隔絕於世。


    那位蒼白女巫一直都擁有製造幻象的天賦,而她最偉大的花招,就是讓整個諾克薩斯都忘記,在它自己的中心湧動著黑暗的力量。


    再後來,關於她的記載全都在符文戰爭期間消失在了曆史中。


    黑色玫瑰在當下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那些有能力掌控這種魔法的人攫取不可告人的利益,同時還將自己隱藏在普通貴族的日常身份中,這些人都被奇跡的傳聞吸引而來,繼而被奴役、被無情地利用。


    即使是最強大的軍事指揮官,也隻能為這個秘密團體的真正的掌權者們效力,而在他們內部,掌權者之間會互相明爭暗鬥、在陰謀和征服的遊戲中爭權奪勢,他們的戰場既在諾克薩斯都城內部,也延伸至邊疆以外的土地。


    數百年來,樂芙蘭一直都秘密地為境外的達官貴人出謀劃策,同時出現在許多個國家中,利用她的幻象擾亂秩序、製造混亂。


    有傳聞稱每一代都會有一位女性晉升為新的首領,但這種答案隻會引來更多疑問——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本尊?


    當她說話的時候,真的是她自己的聲音嗎?


    要想換取她的青睞,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勃朗·達克威爾可以回答第二個問題。


    雖然黑色玫瑰幫他爭得了王位,但他卻拒絕將黑色玫瑰親手挑選的謀士納入議會,因此樂芙蘭采取了必要的極端措施。


    她操縱了一位年輕的貴族,傑裏柯·斯維因,讓他發掘了這個秘密社團所參與的事務,隨後樂芙蘭讓自己和其他幾位最重要的密謀者被處死……


    至少表麵上她被處死了。沒過多久,她就親自接觸了達克威爾,結果發現他正在變得愈發偏執恐慌,害怕自己作為凡人的死亡宿命。


    樂芙蘭向他承諾了長生不老的秘密,隨後她開始慢慢毒害達克威爾的心智,同時又在賦予他強大的能力。


    在他的統治下,諾克薩斯對於力量的崇拜達到了一種不祥的程度,隨後他們又設計讓斯維因的傳奇故事即將在艾歐尼亞的戰場上以恥辱告終。


    但是斯維因卻從不朽堡壘內部的禁忌知識中獲得了無比的勇氣,他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成功將達克威爾拉下王座,並將諾克薩斯據為己有。


    這位新的大將軍並不在乎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名譽,隻在乎帝國的榮耀——這樣的人很難被腐化。


    在無數個世紀後,樂芙蘭不禁自問,她的宿敵終於出現了嗎?


    她的行為曾經多次將符文之地推向全麵戰爭的邊緣。在經曆過令人絕望的戰役後,弗雷爾卓德的冰原、巨神峰的高山、恕瑞瑪的沙漠,各地都開始有最黑暗的魔法再次散播,逐漸包圍並逼近諾克薩斯。


    可能樂芙蘭依然是那個背叛了鐵鎧冥魂的蒼白女巫,也可能她隻是眾多空殼幻影之一。不管怎樣,她的影響顯然從遠古開始就從未消亡。


    “黑色玫瑰還沒有真正綻放。”


    羅賓和厄斐琉斯一路上都在研究樂芙蘭和蜘蛛女皇伊莉絲。


    而隻有羅賓清楚,詭術妖姬真正恐怖之處。


    諾克薩斯的一座城池內。


    “我不明白,”古蘭斯將軍喃喃地說著,緊張兮兮地想要遮住燈籠發出的光。“這裏什麽都沒有。是條死胡同。”


    他站在那道門檻邊,黑暗的石刻門框內側,是更深邃的黑暗。他看不見麵前敞開的門堂,也看不見周圍的歐琛語銘文。他看不見腳下石磚上散落的骸骨碎片。


    我笑著,開始演戲。“燈下黑,”我告訴他,“最簡單的道理嘛。”


    將軍轉過身,臉上滿是疑惑和焦躁。“別跟我胡鬧,堂弟!你知道我光是站在這裏,就冒了多大風險嗎?知道如果我們被抓到會怎麽樣嗎?這一帶是禁區,議會直接下達的禁令——到處都有軍團在巡邏!”


    這話倒是真的。自從篡位者斯維因掌權以後,就對不朽堡壘進行了封鎖。官方說辭是為了保護崔法利議會,防止那些反對建立議會的貴族進行打擊報複。


    非官方的說辭是,他在向諸如布蘭寧·古蘭斯這種人發出挑戰,看誰敢與他為敵。


    “但他們不會懷疑你的忠誠,”我安撫他,“你可不是別人,是哀傷之門的英雄啊。你將受到大統領本人授意的嘉獎。他們敢說什麽?如果我們被發現,你連跑都不用跑。”


    他的臉更暗了。“噢,誰都別在崔法利軍團麵前逃跑。”


    別讓我再聽這毫不遮掩的政治宣傳了。還不到一年,斯維因就已經圍繞自己和諾克薩斯之手營造出了一種神秘感,所有效忠他倆的人也都跟著一起變得神秘兮兮的。這的確是一條妙計,我不得不滿懷憎恨地承認這一點。


    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打斷古蘭斯。我們到這裏來就是要讓他想清楚的。


    他的目光落到地麵上。“我們並沒有贏下哀傷之門——是軍團贏下的。所以斯維因才根本沒有出席慶功會。他知道這場勝利根本不需要我們,他娘的。那場誇耀的典禮,隻是為了羞辱我們,還當著整個諾克薩斯的麵!”


    我點點頭,一隻手放在古蘭斯的肩上。“所以我們才要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你是真正的諾克薩斯人,大家有目共睹。我已經和其他人說起過你,他們都想親自見你。她想見你。”


    “我誰也見不著,堂弟,除非我們先進去。”他環顧四周。“難道黑色玫——”


    我縮了下腦袋。“別用那個名字稱呼。顯得你……就像你剛才說的,顯得你不明白。”


    我擠過他身邊,走進巨口一般的大門。他驚訝得差點沒拿住燈籠,這個時候他才看到入口。古蘭斯踉蹌地跟在我身後,查看四周確保我們沒有被跟蹤,然後眯起眼睛看向走廊深處的黑影。


    “是真的嗎?”他悄聲說,“關於她的傳聞,都是真的嗎?”


    我沒有放緩步伐。“來吧,眼見為實。”


    不同於大多數諾克薩斯人的認知,不朽堡壘並不是一座紀念碑。不同於古老部落的記憶,它也不僅僅是一座要塞。


    我們周圍的石塊充滿力量,幾乎要自己敲出聲響來,不過古蘭斯基本上察覺不到。在過去的幾百年裏,這場麵我已看過無數次——他知道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感覺到的隻有某種沉沉的死氣拖拽自己的四肢,隻有腦後若有若無的刺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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