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霞初開,給大地披上了一道絢麗多彩的薄紗。


    山頂雲霧繚繞,在霞光的映襯之下,將整座山頭賦予了嶄新的生機。


    這個時候,於懸鍾寺的一角,大雄寶殿處,有上千弟子在此處敲打著木魚。


    清脆的聲音八麵匯來,猶如大江大河一般連綿不絕,悠遠而又讓人心神舒暢。


    在一天的早課結束之後,柳夕來到了這座大殿之上,四下裏一如初見時的模樣,依舊空曠的連他自己的呼吸都能聽見。


    少年恭敬地對眼前兩位老者彎腰行禮,臉上古井不波,異常平靜。


    “拜見枯榮大師,靈鬆方丈。”


    “柳夕小友不必多禮,今日我們有求於你,若有耽誤你修煉,還望多多包涵。”


    “大師言重了,三清殿與懸鍾寺同氣連枝,而且小子又得了貴寺至寶,幫忙是應該的。”


    枯榮眸光純淨,笑起來不染世俗。


    這一切在他皺紋遍布、溝壑交縱的蒼老臉頰上,都顯得分外清晰。


    下一秒,隻見他轉頭朝靈鬆淡淡地道了一句:


    “把她叫出來吧。”


    “是,枯榮師父。”


    隨著靈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界中,柳夕的目光才匯集到眼前這位老僧身上。


    “大師,我能問問您今年貴庚幾何嗎?”


    枯榮聞言,緘口不語,臉上掛著些微明亮且富有深意的笑容。


    他抬頭遙望遠方天邊,眸子若隱若現的濕潤,讓人沉浸在這片傷感的氛圍中。


    “大概,一千兩百多年了吧。


    曾經的老友與親朋相繼逝去,隻留下我這麽一個老不死的還苟活於人世。”


    話到此處,他眼皮輕抬,肉眼可見的是熹微明亮的目光。


    “雖資質如此,境界修為再無上升的可能,壽命也將終結,不過對於這美麗的世界,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種奢侈了。”


    柳夕悶聲不語,臉上掛著些些點點的愁意,似是對眼前這麽一位大能而感到可惜。


    雖然枯榮的境界修為遠沒有宿秋高強,就連壽命也不過是其十分之一,但無論如何,他對於人生的參悟絕對是現在的柳夕所不能夠觸摸到的存在。


    眼前這位鎮守一方疆土近千年的絕世大能,卻偏偏即將油盡燈枯,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會覺得萬般可惜吧!


    可是,命數悠長對他來講,又何嚐不是一種痛苦與煎熬呢?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親一個個離開人世,或許,最孤獨的時候莫過於此了吧。


    就在這時,柳夕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撇頭一望,正是那靈鬆方丈。


    而他身後,卻也果真跟著一個人。


    當他看到那婀娜多姿、體態輕盈的動人身影時,頓覺十分熟悉。明明就在眼前卻始終也叫不出她的名字。


    一陣香風襲來,白衫裹著層層傾塵絕世之芳華翩然而至。


    入眼可見是一張不施粉黛,卻依舊迷倒萬千眾生的冷豔麵孔。


    清麗出塵,美若天仙。


    她披著一襲素紗輕衣,如瀑的青絲滑落散落腰間,沾染著片片光暈。


    雖生於凡塵,但無論是從其衣袂飄飄的柔弱身姿,還是澄澈空靈的攝人心魄般的麵孔來看,此人便應是天上仙子一樣的人物。


    不過,在她那兩隻絕美的雙眸當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裏裹著一層薄薄的涼意。


    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從這個女子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漠然,柳夕生平僅見,甚至杜若詩都不及她分毫。


    在前者身上,柳夕能夠意識到的是,她對這世上的任何事物似乎都沒有絕對的在乎,仿佛一切都與己無關。


    這也便成就了她如今這副冷漠逼人、生人勿近的樣子。


    “蓮瑤,快來見過柳夕小友。”


    隨著枯榮一陣不高不低,卻入耳十分清晰的聲音響徹在耳畔,柳夕也終於從這位冷豔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一絲“正常人”的舉動。


    她僅僅隻是微微頷首,麵目依舊冰冷平淡,冷酷的外表,將她內心深處的情緒一一收斂。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不過還是柳夕站了出來硬著頭皮打著圓場。


    “在下柳夕,見過姑娘。莫非姑娘便是我此次來懸鍾寺要救治的弟子?”


    “嗯。”


    不清不淡的一道聲音從嗓子眼裏跳脫出來,如黃鸝出穀,引來陣陣婉轉悠揚。


    如此美妙的嗓音,僅僅一點,便讓柳夕心神陶醉,可偏偏眼前這位是一個冷漠至深的女子。違和感在下一刻便油然而生。


    柳夕轉頭望向枯榮,訕訕地笑著問道:


    “前輩,那我現在應該怎麽做呢?”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他心裏可是五味雜陳,千不甘萬不願:


    什麽鬼,叫我來之前也沒跟我說要幫的是一名女弟子啊!隻希望你們別太過分......


    後者見柳夕臉上十分的不自然,當下淡然開口道:


    “關於蓮瑤體內的問題,以及你所需要修煉的功法,都要她自己親口告訴你,旁人是無法跟你道明的。”


    這位活了一大把年紀的老和尚,心眼就是比別人多,聽他這番話的意思,顯然是要推脫掉此間事端。由此,柳夕不免開始擔憂自己接下來將會麵對些什麽。


    沒成想,待他轉身回望身側這位絕美女子之時,二人的目光恰好對上,隻一瞬間,便讓柳夕心神失守.


    她隻是微微朝著自己點頭頷首,緊接著便朝後方的一座暗門走去。


    柳夕稍稍呆滯了一會兒,不過反應過來之後也是連忙跟上。


    等到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暗門入口之後,餘下的兩位僧人這才打開了話匣子。


    “師父,這樣真的好嗎?蓮瑤畢竟是我懸鍾寺的佛女,即使她天賦出眾,千年難得,但畢竟也是與靈均同根同源,將來也未嚐不會留在我懸鍾寺。


    如此仙苗,讓她過早涉及俗世之情,難道不會對其修仙之路有所影響嗎?”


    枯榮輕捏佛珠,嘴唇微抿,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又祥和。而從他嘴裏所道出的話語,像是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人聽了之後倍感安心。


    “她早晚都是要涉及男女之事的,早一點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或許可以讓她有更充足的時間走出來。


    佛道雖講求斷絕七情六欲,但若連這‘情’是什麽都不知道,她又如何談‘斷絕’之理?”


    話至此處,枯榮將他那雙純淨得不沾染半點汙濁的眼眸對準了自己的徒兒,臉上滿是惋惜之情。


    “靈鬆,這麽多年你的修為一直停留在真象期巔峰,始終跨不過那道天塹的原因,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倘若當初你聽為師的話,不留下那段遺憾,我懸鍾寺,至今又何嚐不能於你們這代弟子之中,出現一道驚天‘異象’呢?”


    說著說著,便從他的嘴裏聽到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


    “正因為你放不下,所以才始終踏不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靈鬆雙手和十,對著眼前的佛像虔誠地道了一句佛語,聲音之中不乏飽含著內心深處的那縷鬆動。


    “師父,靈鬆悔以晚矣,隻求今後能夠對她多補償一些......”


    “唉,靈鬆,此事恐會成為你一輩子的心結啊!”


    ......


    再跟著蓮瑤進入密室的時候,幽長的隧道裏,柳夕眉頭緊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按照他所了解到的,靈均與蓮瑤應是血肉相連,可從他們的身上自己卻絲毫沒有看出半點相似之處。


    蓮瑤傾城絕色,美豔不可方物,而靈均雖看上去唇紅齒白,有些秀氣,但論相貌,可與前者差了十萬八千裏呢!


    不僅僅是五官樣貌,就連二者身上所流露出的氣質也可謂是天壤之別。


    靈均平易近人,待人溫和,有一種說不出來親近感;反倒是脫俗絕塵的蓮瑤,比尋常女子更加高冷,更生似拒人於千裏之外。


    明明是兄妹,可性格卻天差地別,真讓人懷疑是不是一個媽生的......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密室的盡頭。


    與方才那般在隧道中行走所感受到的晦暗淒涼不同,這裏燈火通明。


    一張桌子上擺放著香案,陣陣香火時隱時現。


    眼前有兩個蒲團擺放在一旁,望著這空間裏所顯現出的濃鬱白煙,柳夕頭一次莫名地產生了困意。


    “那個......蓮瑤師姐,我該怎麽幫你啊?”


    見那矗立在地上的身影久久未曾有所反應,柳夕也免不了在心頭浮現出一股又一股狐疑,他不禁開始盤算起眼前的這名女子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不消多等,他兩眼瞬間一黑,意識仿佛不屬於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感覺一陣眩暈且無力。


    終於,他白眼一翻,直直地朝著身後方栽倒而去。


    不過在柳夕意識沉睡之前,他始終未曾察覺到的是,這位傾國傾城的美麗少女,兩隻纖蔥玉手一直交叉疊在腹前,緊緊地掐在一起。


    由於是背對著柳夕,後者甚至都看不到她臉上那十分不自然的神色,羞澀而又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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