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重明先生,怎麽了?”玦同君不忘禮數,和緩地問。


    素別枝和他都靠到桌子前來看。隻見那張有些老舊的下界天地圖上,又平添了不少塗畫。鮮紅的筆跡看上去有點新穎,壓住了老墨的痕跡。


    “我在思考,赤鬼紅夔之事,到底與鬼嘯長淵之禍,有何牽連。”掠重明提起筆杆點了點標記“老鷲山”的地方,“但仍然,線索遠遠不夠。”


    赤鬼紅夔之事,掠重明已經向眾人言明。


    掠重明曾經追擊此人偌久。最後赤鬼紅夔不敵,恰好在老鷲山的上空,化作一道鮮紅的血水回灌入山口。


    正因此,掠重明稍耽誤了決戰的進程。而他得以在老鷲山口設陣防禦,也是因為此故。


    “兩者之間,或許關係並不單純。”掠重明皺眉,說出他的推測,“老鷲山底,定然還隱藏著我們都不知道的秘密。而鬼嘯長淵……或許也隻是一顆棋子罷了。”


    一語驚人。素別枝和玦同君麵麵相覷,不由得對這個結論大感駭異。


    掠重明見到兩人如此緊張,思考了一下,又旋即抬頭勸慰:“你們也不必驚慌。此事過後,我也要回淨世一方天去,讓那些老朋友們做好渡劫的準備了。”


    “咱們的力量,可是也不好惹的。”素別枝點點頭表示讚成,“而且,看到現在的後起之秀們,我都覺得自己有壓力了,哈哈哈。”


    掠重明淺淺微笑。


    …………


    而在距離瓊天殿不算遙遠的周方禦城之內,經過一度修葺,此刻更顯得熱鬧起來。


    三教和酒盟等人,都在這裏籌備慶功宴。人群忙裏忙外,好像一家人一般親。


    然而在其中操辦的,卻是遠道應邀而來的慕容老城主。


    無論是東方詩明或者柏無缺,或者律定墨等人,都不在此間。


    紅燈帳下,月參辰和寇武夫倒是參與得其樂融融。月參辰自然是被寇武夫拖過來的,而在不遠處,真正的酒盟盟主醉塵鄉,正在被幾位下屬伺候著,一碗接一碗地喝酒。


    他的臉上已經有幾分微醺,紅脹脹的。他本不愛講話,因而看上去像是醉了,卻又像沒醉,不好分別。


    門外叢林之中,舊黃的顏色占據了視野。


    這裏並不引人注目。律定墨與宵萬斛,踩著一路樹葉趕來,赴約一場簡短的道別。


    而早已經在此等候的,是溪紫石與潭沉月。


    律定墨自然對他兩人並不熟悉。是溪紫石拜托宵萬斛將他請來的,宵萬斛同樣問過他的目的,但溪紫石卻是緘口不提,搞得非常神秘。


    不過,就算他不提,宵萬斛也大致猜到七八分了。


    律定墨滿頭霧水。當他兩人穿過層層樹林,來到溪紫石兩人麵前時,律定墨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噢,你們來了啊。”溪紫石見狀,首先迎了上去。


    “你們是……”律定墨稍微退後一步。看著眼前頗為陌生的兩人,他很難不聯想到是宵萬斛出了什麽鬼點子。


    溪紫石和潭沉月兩人見到他,卻是感慨萬千。


    上前兩步,兩人同時拿出自己的玄徽,一推上前:“先生,學生溪紫石,潭沉月,在此拜見。”


    律定墨稍微吃了一驚。但看著兩人的青色的玄徽,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你們也是……青崖書院的學生?”律定墨抬起頭,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兩人。


    “是。”溪紫石應答道,“是您當年,創院之初的弟子。師從夫子澹台子,到現在已經有不少年頭了。”


    “嗯……”提及書院夫子,律定墨才有了一些印象。


    畢竟他號稱“青穎書帆”,在開創儒門書院之後不久,便仍習慣於漂泊江湖。書院的事宜,他很少過問。


    簌簌飄下落葉些許,雙眼有些迷離。溪紫石動了動嘴唇,腰弓又俯下一些:“先生,弟子多年未能遵從書院教誨,甘願與惡為伍。今日特來請您罪罰。”


    律定墨不由得一怔。宵萬斛這時候在旁邊解釋道:“他就是九徹梟影的聖使了。比影骸和九重泉之流,還要可惡一些些嘞。”


    本來,溪紫石平日聽到這種話,向來會想方設法回駁。但此刻,他卻無比恭謹地承認不諱:“沉淪邪道,助紂為虐。我知道自己罪惡罄竹難書,但是如果您可以責罰我,讓我兩人有麵目重認書院門下,我兩人永生感激不盡。”


    潭沉月在旁邊一眼不凡,但同樣跟著溪紫石,恭謹地彎著腰肢。


    這是他們在結束罪惡之後,在遠走高飛之前認為最有必要做的事。


    這樣的行為,對於兩人而言,與認祖歸宗無異。正本清源,他兩人之前一直奢望著有朝一日重新得到山門的認可,以洗刷先前的罪惡,恢複青崖學子的澄明身份。


    兩人依然在一動不動地躬著腰。他們耳邊,無比安靜,隻有風吹林動的蕭瑟,沒有聽到律定墨的隻言片語。


    沒有半點挪動,甚至不敢抬頭。如若先生滿意,他們可以在這裏一動不動,待到先生鬆口為止。


    但是,頃刻之後,他們聽到了一聲長歎。


    “快,快起身吧。”律定墨上前,慢慢抬起兩人的手臂,眼神裏意味深長。


    溪紫石與潭沉月,兩人惴惴不安地平身。偷瞄了一眼宵萬斛,卻在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或肯或否的意思。


    “你們聽好。”律定墨淡淡地說,注視兩人的眼眸,幹淨得好像一汪湖水,“先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溪紫石和潭沉月遲疑著點頭。不是因為有所質疑,隻是肩上罪孽太重,是否擔得起這般諒解?


    “路上,宵萬斛也提過你們的事。你們今後遠走高飛,隻願你們多行善事,不忘仁德、信義、謙謹、恕人之道。”律定墨緩緩閉眼,一字一頓,仿佛師者恩澤。


    “劫難輪回再臨,我首願你們,一切安好。若是行有餘力,則不忘兼濟黎庶。救人之功,就算是對你們先前的彌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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