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價值?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陳宛掙紮著要從玉佩中出來,她盤坐在碧玉裏的一方空間,用手敲了敲玉璧:“讓我出去同你說!”


    靈華找了個陰涼之地放陳宛出來。孤單的魂魄站在街角的陰影裏,她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百感交集:“十年了……我含冤而死,被封印了十年未曾見過外麵的世界,這份公道來得未免太遲!”


    靈華低下頭,複而抬起去看陳宛的表情,感歎道:“是遲了,但也來了,它給了加害者應有的懲罰。”


    陳宛用長指甲去扣牆角,磚塊上的粉屑一點點落下來。她流下一行血淚:“來了?可是我已經死了,公道對我有什麽用呢?傷害會消失嗎?“


    靈華看向遠方:“已經發生的事情確實不會消失,但以後也不會再有相同的傷害了,這是有意義的事。


    事件的推進總會伴著犧牲,若所有危險都可以提前預知,那會不會就沒有‘危險’二字了?這份道理我也沒想明白。


    但我知道,此刻受害的女子得到解救,害人的罪犯受到懲罰,貪汙的錢財收繳再用於百姓身上,這就是公道的用處。”


    陳宛也看向遙遠的天邊,嘴角多了一抹苦笑:“嗬……可能這是件好事。隻是我一直不甘心隻有自己死掉而已。“


    靈華不願見到任何人失去生命,可有些事確實無可奈何。


    陳宛走出陰影,用手指觸摸了溫暖的陽光。陽光對她來講猶如毒液,她的指尖被腐蝕般發出“嗞嗞”的響聲。


    她吃痛收回手,放到唇下吹著氣:“好疼啊……可是我想最後擁抱一次陽光。“


    她看向靈華:“找道長來吧,我想被超度。”


    靈華欲言又止,她清楚陳宛的屍首被孫蓮苒帶走,此刻下落不明,連屍首都無,又如何給她超度?


    她安撫道:“好,我會找楊道長商議,你先回來吧,別傷了鬼身。”


    陳宛又看了一眼耀眼的陽光,化作一縷鬼氣,回到了玉佩之中。


    靈華剛鬆一口氣,荷包內傳音符閃爍。拿出展開,上書“三百裏外村莊突發異事,需速去,不能當麵告辭”。


    她收起傳音符,對陳宛說道:“楊道長已去他處處理異事,你的事怕是要等些時日了。不若你先跟著我,看看雲城變化,消磨些時光?”


    陳宛安靜半晌,問道:“沒有別的道長可以幫我了嗎?”


    靈華實話實說:“你在人間飄蕩十年,普通的道士並沒有如此強大的法力可以超度你,穩妥起見,還是楊道長合適。”


    陳宛思考後答應了:“也好,我跟你出門四處聽聽聲音,等我看夠了便讓道長來吧。”


    翌日,滄瀾閣。


    安槐正站在窗邊向遠方投出一片槐樹葉,忽而一豎行金字貼著臉憑空在空中洋洋灑灑寫下來。


    安槐嚇了一跳,倒退幾步,眯著眼去看金字。隨著金字逐個顯現,安槐讀了出來:“今夜酉時二刻,在滄瀾閣二樓設宴,望安槐先生與秦老板一同出席。靈華。”


    安槐用手背把金字扇去:“請人還搞這麽多花樣,真是年紀越大越會玩。”


    他又想想靈華聽到這句話肯定會生氣,抬頭看看周圍確定沒有鑒心鏡的窺視,撫了撫胸口歎口氣。


    秦絲看到安槐在窗邊半天,還自言自語,便將胳膊變回真身菟絲子,纏繞到安槐的臂膀上,一點一點向他拽過來:“跟我在一塊兒就半天不吱聲兒,自己站在窗邊卻自言自語起來了,當真無視我。”


    安槐摸摸秦絲黃綠色的莖:“我哪敢啊,是靈華約咱們酉時二刻吃飯。”


    秦絲走過去來了精神:“好啊,正巧前陣子恒古還為感情的事苦惱呢,想必最近也沒時間攻克靈華這個萬年不化的老石頭,我們可以去幫幫他。”


    安槐笑道:“你倒是熱心,這麽操心靈華與恒古的感情。”


    秦絲蘭花指點點暗室方向:“你整日沉迷在查案裏,書也不講,錢也不賺,我也不理,可不是要找點事做嘛。”


    他看看暗室裏一遝一遝的案卷,擔憂道:“還沒有進展嗎?”


    安槐搖搖頭,看看天色,推他道:“時間要到了,收拾收拾便走吧。”


    酉時一刻剛到,靈華將玉佩放在春暖閣,帶著恒古走上滄瀾閣二樓,這裏是尊貴賓客才可以訂的單間,靈華推門進了一間最小的,安槐與秦絲已經在裏麵恭候了。


    靈華驚訝:“你們怎知我會訂這間?”


    安槐放下茶杯:“你兜裏有多少錢,我比你清楚,請坐吧。”


    恒古為靈華拉開椅子,靈華剛要坐下,秦絲蘭花指一點:“慢著!”


    靈華扶著椅背愣住:“何事?”


    秦絲站起來,眯著眼睛打量二人,忽而鼓掌大笑:“有喜事啊!我秦絲看情最準,你們麵帶紅光,必有姻緣降臨!”


    恒古聞言也是一愣,反應過來後立馬看向靈華,亮晶晶的眼神在等待她的答案。


    靈華笑著搖頭:“秦老板,恒古還那麽小,何來姻緣?我就更別提了,目前處境複雜,何談姻緣。”


    秦絲把靈華的手覆到恒古的手上:“這樣不就有了?隻有主動才會有故事啊~”


    靈華愣了一下,像被燙了一下立馬抽回手:“秦老板這是何意?恒古比我小那麽多,是我的後輩,怎會有不該存在的情感。”


    恒古眼裏的光一點點暗了下來,他去扶靈華坐下,自己也悶不做聲地垂頭坐著。


    秦絲瞥了眼二人的反應,遮住臉故作羞愧道:“哎呀,今日日子不對,沒算準~”


    靈華夾了顆花生米放進嘴裏,怎麽嚼好像都沒有味道。


    滄瀾閣的侍女魚貫而入,菜很快上齊了,靈華舉起酒杯:“安縣之事,多謝二位相助,妥了許久才請這杯酒,是靈華的疏忽。”


    安槐擺擺手:“咱們都幾百年交情了,別提這種客氣話了,你平安把自己真身找全才是最重要的。”


    靈華心裏感激安槐的關心和相助,真誠地點頭:“幹杯!”


    四杯酒碰在一起,一杯幹的隻有恒古一人,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自顧自地喝著。


    一個時辰後,桌上的菜已經空了,安槐要查案便與秦絲回了三樓,不太寬敞的單間裏隻有恒古和靈華兩人。


    恒古喝得臉頰和耳朵通紅,神誌還算清醒,他又飲下一杯酒,趴在桌上吹著氣。


    靈華奪過他手中的酒杯:“恒古,現在不是喝醉的時候。”


    恒古枕在左胳膊上,迷蒙的眼睛稍抬,斜著去看靈華的眼:“那何時是時候?你討厭我的時候嗎?”


    靈華皺皺眉:“你在想什麽?我何時厭過你?我與你日日在一起,若是厭你,怎會將你從百野林中救走?”


    恒古又拿了個新杯子倒上酒:“但是你趕過我走,剛才還說對我沒情感。”


    靈華噎了一下,回避情感之事,她再次奪過恒古手裏的酒杯:“我是怕你跟我在一起受險,尋鏡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從不想拖累別人。若過著平常日子,你想留下,我自不會趕你。”


    恒古眼睛亮了一下,沒有繼續追問。他坐起身子,湊近靈華的臉,刻意閉上眼睛:“靈華,我好像……好像喝醉了。”


    靈華看著麵前素麵紅唇的少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用靈力將恒古懸起:“時間不早了,走了,回去。”


    恒古輕巧破開她的靈力禁錮,穩穩地站在地上。他東倒西歪地走了兩步:“靈華,我想散步……”


    靈華見他支撐不住身體的樣子,急忙用手去撈。恒古順勢靠在靈華身上,把頭抵在靈華頭頂,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來:“靈華,你不會不喜歡我的吧?”


    靈華摟住恒古的腰,費力拖著他走:“你看起來挺瘦的,為何這般重,現在我就有些不喜歡你了。”


    恒古一聽,立刻自己站直,把靈華揪過來靠在自己身上:“這樣我就不重了,你就會喜歡我了吧?”


    靈華從恒古懷裏掙脫出來,回首看麵色透紅的少年:“你真的喝醉了嗎?”


    恒古不回答,他打了個嗝,跌跌撞撞地拉著靈華走出滄瀾閣。


    忽而一陣冷風吹過,天上一個紅色的身影飄過,恒古睜大眼睛:“那是?”


    靈華亦是警醒起來:“不好,是張府的方向。恒古,你先回春暖閣,我去看看。”


    恒古自然不放心靈華一人前去,上前拉住她的袖子:“不要,我跟你一起!”


    靈華回頭:“你胡鬧什麽,喝醉了不便行事,你快回去休息。”


    恒古撓撓腦袋:“我……我沒喝醉……”


    “你居然騙我?”靈華揪起恒古的耳朵,又看看張府的方向,撒開手生氣道,“回家再同你算算這筆賬。”


    大街上人來人往,二人快步疾走到張府門口。張府此刻已無黑氣,大門口貼著封條,有兩個打著哈欠的官差看守。


    靈華帶恒古找到了一條小路,瞬間消失,出現在府內荷花池邊。


    她忽然想起陳宛的屍首埋在附近,雖被孫蓮苒帶走,但也有可能再放回來。她小聲對恒古說:“去找找陳宛的遺骨還在不在這裏。”


    池裏的荷花有些已經盛開,可惜再沒有人來打理它們了。靈華按照記憶裏的路線,尋尋覓覓找到了曲折的回廊,還有盡頭那扇早已被打穿的鐵門。


    她走進矮洞,裏麵的假山倒塌,野草瘋長,地上的血跡幹涸凝結,屍體招來成群的蠅蟲。


    恒古抬手結一個小型結界,那些不幹淨的野蟲被隔絕在結界外。靈華快步踏過這段狼藉,找到最後一個假山下的土坑。


    裏麵依舊空空如也,恒古找了塊扁些的石頭,不甘心地刨了刨坑裏的土,依舊什麽都沒有。


    恒古還要再刨,靈華製止了他:“別挖了,她不在這裏。”


    恒古生氣地把石頭扔向遠方:“這麽做對得起良心嗎?陳宛在他們手裏像是個工具,就算已經去世了十年,也不放過嗎?”


    靈華低頭去看坑裏,在黃土中看到一個白色的尖角,她指向恒古的腳下:“恒古,你腳下是什麽?”


    恒古收回視線抬腳也看到了尖角,他揪起露出的白尖,慢慢晃動將它取出。這是一片折了兩折的紙條,恒古將它展開,上麵用刺鼻腐臭的血液歪歪扭扭寫著“想要屍體,來豢者鎮。”


    “豢者鎮?這是何處?”靈華仔細思索,搖搖頭,“我的記憶中,並無此地。”


    恒古從坑裏爬上來:“殷天無詭計多端,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靈華沉吟:“你說的有道理,他們在金家便沒成功,如今張府又失利,想必是恨上了我們。”


    她拿過紙條,仔細翻看:“這張紙條紙張潔白,紙麵幹燥,不像埋在土中許久,而像適才有人借機放在這裏,誘我們去的。”


    “那我們去嗎?”恒古不知不覺走到與孫蓮苒打仗的地方,看著濺上樹葉的血跡隨著時間已經褪色,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靈華端詳恒古的表情,拍拍他的頭:“別想多,一切自有安排。”


    恒古點點頭,看著熟悉的院落,和地麵上的大坑,在這裏他第一次殺了人,算是為那些枉死的靈魂報了仇。


    可孫蓮苒明明已經死了,那紙條上腥臭的腐血又是怎麽回事?他看向孫蓮苒焦屍的位置——屍體不知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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