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十一月的二十二日,就在城中抄家、征青壯進行之時,城外建奴的攻勢猛烈。自巳正時(上午10點)就是炮聲隆隆,喊殺聲陣陣。


    總理馬世龍正指揮麾下的明軍在京師城頭血戰。一個又一個的明軍士卒退出戰鬥序列。他們在傷殘、在死亡。


    總兵尤世威令昌平兵、曹化淳並其子侄領禦馬監四營都在城頭血戰。


    在這個時間點,崇禎早將大朝會結束,並且在武英殿中和閣臣、樞密院、九卿開完部署的會議。


    他也不是傻逼,外麵建奴大軍圍城,隨時可能發動猛攻,他卻把己方的主事者全部找過來開長會、開大會。那不是找死?


    事實上,京城自昨日下午全麵戒嚴,城中的兵力已經部署在城頭。昨天下午就已經和建奴做過一場。


    當年德三兵臨莫斯科郊外,慈父紅場閱兵。蘇軍懷必死之心,高呼“烏拉”奔赴戰場。今日蟎清狗韃子打來,他崇禎連個大朝會都不敢開嗎?


    今天大朝會、小會都是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但同時也是快速、簡潔的。


    主要是走一下政治流程!同時穩定人心、士氣。


    第一,他要下“罪己詔”,承擔政治責任。


    第二,他要定下戰時的規矩,五類人,殺無赦!


    第三,他要正式的組建軍事決策小組、前敵委員會,統一調度全城的人力、物資。


    沒有建奴臨城的壓力,很多事情是沒法做的。


    …


    而蟎清的黃台極、諸貝勒同樣不是傻逼,為什麽要等到上午10點才攻城?淩晨四五點鍾攻城不好嗎?


    因為明軍防守嚴密,一兩千兵偷襲根本無法破城。昨天下午雙方就做過一場。馬世龍雖然不夠勇猛,但指揮幾萬兵馬的能力還是沒問題的。


    另外,組織數萬大軍攻城需要時間準備、部署。


    是以,上午十點雙方才開始鏖戰、血戰!


    孫子曰: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蟎清諸貝勒都是拿三國演義當兵書讀。這不是黑他們,這是史實!


    這些未必背得出孫子兵法的名句,但都是用老兵的人,一定懂這個道理。


    四五萬蟎清兵臨明國京師城下,不可能執行四麵攻城、蟻附而上的策略。更何況還要圍三闕一?因而,他們的戰術是同時兩麵攻擊。


    即以皇太極親率大貝勒代善和貝勒濟爾哈朗、嶽讬、杜度、薩哈廉等,統領滿洲右翼四旗,以及右翼蒙古兵攻德勝門(京城北)。


    派大貝勒莽古爾泰及貝勒阿巴泰、阿濟格、多爾袞、多鐸、豪格等率領白甲護軍及蒙古兵二千攻廣渠門(京城南城的東城門)。


    蟎清兵入喜峰口時共六萬餘人。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死傷者並不多。


    前有吳三桂、祖大樂等人在遵化城死守數日,殺敵幾百人。後有趙率教斬殺蟎清貝勒碩拖,殺數百人。


    又有袁崇煥在三屯營城西血戰,斬首400餘。此戰致使滿洲兵傷亡合計1500餘人。


    袁崇煥又在三屯營死守十幾日,又殺敵近千人。


    蟎清攻城略地,一般在一城中隻留800人守後路。抵達京師後又立即派遣幾個甲喇(1500人為一甲喇)分掠京師周邊、查探地形。又分兵為斥候,遮掩戰場。


    是以,在京師下的建奴兵不滿五萬人。


    …


    戰爭,就是這樣的。它是野蠻的,血腥的。


    它看起來是理智的,又看起來是不理智的。


    它有內在邏輯,又可以不按常理出牌。


    按照建奴用兵的慣例,在二十一日主力抵達京師前,必定要由大軍前鋒,大約一個牛錄(兩三百人)試探性攻城。明朝很多城池都是被這種試探性的攻擊、嚇破膽,攻下來。但此次沒有。黃台極在二十一日下午抵達後,立即令正黃旗猛將、開國五大臣費英東之子圖賴率部千餘人攻城、試探。


    按照軍事上的看法,在明朝遼鎮兵還未抵達京師,關寧鐵騎、袁崇煥還未到,他們其實有後顧之憂。以袁崇煥的脾氣,即便野戰不敵,八成還是會率部衝到京城之下,死戰報國。但在二十二日的上午,黃台極毅然決然的發動全軍的猛攻!


    所以,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局勢就是這麽個局勢。


    …


    在武英殿部署完各自的任務後,崇禎下令廠衛去抄家,到偏殿裏換一襲青衫直裰,帶著方正化在身邊護衛。再帶著翰林文震孟、黃道周往在城中四處查看情況。


    很多原則性的東西都是他定下來的,由孫承宗、李邦華、畢自嚴補充。他要親眼看看效果和執行情況。


    他不是曆史上的崇禎皇帝,不會因為建奴的軍隊打到京城之下搞的心態都崩了!他很清楚,城下不到五萬建奴,攻不下有兩萬多兵防守的京城。


    倪元璐被崇禎委以重任,協助李邦華,他推薦同門好友、翰林侍講學士黃道周來隨駕。


    李邦華在城南宣武門外的京營校場設立指揮部。滿城的青壯由“順天府尹”、次輔成基命征召,繼而到校場匯聚,由李邦華整編,再做最後的分配。


    城中征召來的青壯,主要是兩種用途。第一,輔兵。上城頭守城,倒金汁、丟滾木等、再聽從命令。必要時,會補充到各部之中。


    第二,徭役。城中的木石拆除、運送糧草、傷員、做飯、跟著官吏維持秩序等事務。


    李邦華在天啟年間接任畢自嚴為天津巡撫。整頓兵備為各鎮之首,因功擢升兵部侍郎。


    所以,搞軍事整備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駕輕就熟。


    而且,他自崇禎元年末就是京營提督。京營上下的事情,他早就捋順。


    中午後,崇禎帶著幾個近臣,近加入的國子監祭酒孔貞運一起到城南的兵營中。


    校場被隔開成一個個的區域。青壯依次而來,靠右行走。


    有幾個從國子監新招募的監生充作的軍中吏員不斷的高喊:“招募輔兵,三餐管飽,一餐有肉,每日給糧3升,有沒有人來?有沒有人來?”


    密密麻麻正在排隊的青壯之中,不時有人心一橫,跟著這些吏員走掉。


    校場的標杆上,一連串的掛著用石灰醃製好的腦袋在風中搖擺著。這都是今天上午剛殺的京營裏的貪汙官吏。


    以大明朝官吏的尿性,自前幾日昌平兵抵達,進城布防,備戰開始,戶部、少府大筆的物資發下來,他們怎麽可能不貪?你怕不是在開玩笑。


    崇禎的應對也很簡單:殺頭,抄家。貪多少都給老子吐出來。


    軍中將校、吏員貪、殺!


    京城各部的經辦官吏貪,殺。


    他早就和孫承宗、李邦華說好,拿人頭震懾某些人。不存在什麽罪不至死、打板子、革職這種不痛不癢的懲罰。


    旁邊有標語:貪一升糧,全家沒下場,男頭懸高粱,妻女去教坊。


    又有:既往不咎,改過自新。治病救人,懲前毖後!


    崇禎在校場的路邊默默的看著。


    黃道周大概一路從宮中出來,看到城中百姓生離死別,又看到校場上有人為一口肉願意去賣命,忍不住歎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百姓的日子苦啊!這要是經常有肉吃,誰不要命呢?


    方正化帶著幾個禦前侍衛,不大喜歡這個調調。


    正要說話。外頭一個青衫小吏快步進來,向一個司吏匯報道:“城南有一個富戶不願意他兒子服徭役。”


    朝廷如今的規定是:十八歲至三十五歲的男子都在服役範圍內。這個規矩適用於所有人。這個所有人的意思是,包括京中豪門裏隱匿的丁口。


    司吏不滿的喝道:“你新來的?按照邦華公頒布的命令,免役錢加十倍,收一月。速去!”


    免役錢的算法是:一丁一日兩升米,加十倍,預收一個月,即六石米。


    優先收米。折銀按照一石米1.5兩銀子的價格。


    也就是說,城中富戶若不願意出丁口,一丁要出9兩銀子。中等人家倒也罷了。但是權貴們就要因此法例大出血。


    權貴之家,一家的家仆數百,這難道是假的嗎?


    崇禎其實就是在征收調節稅。


    那新招收的小吏快步離開。


    崇禎看黃道周一眼,道:“卿不要空自感歎,有這功夫,多做點實事比清談強。實踐出真知。”


    他知道黃道周感歎出聲的緣故,一方麵是真感歎,一方麵八成是要諫言。


    黃道周時年四十五歲,公認的儒學大家,與理學宗師劉宗周並稱,性情非常的耿直,道:“臣隨駕隻能是務虛清談。聖駕務實,臣才能務實。”


    劉宗周就是如今的順天府尹。不過職權被次輔成基命侵奪得差不多。變成二把手。


    “大膽!”方正化忠心耿耿,實在憋不住,尖著嗓子嗬斥道。


    崇禎擺擺手,道:“卿轉禦史,歸成基命管轄,嚴查城中貪腐、隱匿丁口不報之事。”


    文震孟心裏就歎口氣。因他們在詞臣中的書法、文章在本朝有名。因而得以隨駕。這是何等遠大的前程。翰林侍講轉任七品禦史,這其實是貶斥。


    本朝清流,最清貴的官職便是翰苑詞臣!科道言官次之。


    但是,黃道周剛才的話鋒轉到做事上,這就由不得他不答應。這就是當今天子的風格啊!


    黃道周躬身道:“臣遵旨。”轉身離去。


    這時,忽而聽得城西幾聲炮響。稍後,有錦衣衛校尉快馬來報:“陛下,成國公朱純臣大喊不服,請求覲見陛下。”


    ...


    ...


    劉宗周和黃道周皆非棟梁之材。他們“守正”而不能達變;敢於犯顏直諫而闊於事理;律己雖嚴而於世無補。


    ——顧誠,《南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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