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過後我還活著,十分安逸的趴在楚承寧的繡床上睡覺,而那令我脊梁骨發涼的涼意,竟是窗外吹進來的蕭蕭寒風。我打了個寒顫,掖了掖被子,驟然一驚,是何人把窗戶打開了?


    不,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什麽會從殿外轉移到他的榻上?莫不是夢遊了?


    我瑟瑟的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令我感到慶幸的是,身上穿的戴的一樣都沒少。


    慶幸之餘,我不禁翻了翻藏在我衣袖裏的奏折,如若不是那封奏折完好無損的塞在我的衣袖裏,我定認為昨夜看到的一切都是做夢,好在一切都安然無恙,我感歎蒼天待我不薄!


    “娘娘!你醒了!”一個穿著淡綠色長袍的小宮女突然走到我麵前嚇了我一跳。


    我趕緊把奏折藏好,咽了口唾沫問她,“何事?”


    她說話的樣子略顯青澀,眉宇間卻又帶著我同齡女子少有的英氣,大大的眼睛澄澈透明如湖水般清澈見底,同我說話時笑眼彎彎似月牙,“是八皇子來了,說是要見您。”


    原來是那個酒鬼來了!我一想起那人的模樣就不由得發笑,真不知他一大早的來找我所為何事,“我知曉了,殿下也在殿外麽?”


    “殿下去上早朝了,不在殿外!”小宮女一邊回話,一邊用檀木梳子幫我梳理著頭發,說實話,我不太習慣別人給我梳妝,在尚書府的時候都是自己隨便梳梳頭,插個簪子什麽的就出門,很少精心打扮自己,因為我覺得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睡會兒。


    銅鏡裏的我一臉憔悴,皮膚粗糙的像榕樹皮,想必是近日整天擔驚受怕的沒有休息好,但我管它呢?榕樹皮就榕樹皮,再不濟也比棗核強!宮裏的胭脂貢品多,隨便抹點羊脂油擦擦,過兩天就出落成剝了皮的荔枝了!


    我笑吟吟的瞥了眼身後的小宮女,不知為何,我總覺著她的樣子不像是個伺候人的,她給我梳頭的動作十分生疏,扯的我的頭皮生疼,而且,她纖細的手指潔白如雪,指甲幹淨透明,一看就不是經常幹粗活的,想著,我不禁沾了一點羊脂油抹抹手。


    我發現自從我入了宮,就變得緊張兮兮的,感覺誰都不正常,要不怎會對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宮女想東想西的。半晌,梳妝完畢,我漫不經心的走出後殿,掀開帷幔,見八皇子一個人坐在殿外喝茶。


    八皇子見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逐顏開的朝我走來,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還是一副沒睡醒的迷糊樣指著我,“嘿!你讓我好等!”


    我故意側了一下身子,怕他像樓他王兄那般摟我,真不出我所料,他撲了個空,我笑的得意忘形,差點忘了自己身處王府,立馬裝作一本正經的娘娘樣抿著嘴道,“八皇子找我所為何事?”


    他鄙視的衝我翻了個白眼,而後又咧開嘴哈哈大笑,他的樣子,像極了我的在私塾讀書的堂弟,個性無常,隻是,我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看上去對任何人都毫無戒備的皇子竟是平日裏草菅人命的劊子手。


    他毫不避諱的撞了下我的肩膀,拱了拱手,“我說王嫂,你躲我幹嘛啊?你是我王兄的人,就是我的人,我們是一家人,還有,我為昨天的事跟你賠罪!今日特來看看你!……看看你有沒有被我那麽一說,一夜春風吹成了個絕世美人!”


    我佩服的拱了拱手,想當初我在蘭樓,可是出了名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沒有什麽是我不敢說的,記得有一次,寶春在台上扮受人欺淩的梅十七,被知府打板子,正到伸冤的精彩橋段,我啪的一下掀了桌子,對那扮知府的戲子破口大罵,後來一想起來這事就覺得臉麵盡失,沒想到如今入了宮,還能碰見這麽一個比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


    我遮了遮憔悴的似樹皮一樣的臉,袖口中的奏折“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本想著嘩眾取寵的做了猶抱琵琶半遮麵狀,給他來個一夜春風出樹皮,卻成了一夜噩夢出奏折,我意識到了一絲害怕,忙拾起了奏折塞回袖口,僵硬一笑,“有什麽好看的?”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端倪,而是眼眸一亮,對著我的臉指指點點,“王嫂的麵貌好似草紙上的清明上河圖,以我這些年對美人的鑒賞,給你提個小建議,塗點羊脂油!”


    我的心好似船支溺了水,人又遊上了岸,險象生還,好在袖口的奏折沒有引起他的疑心,若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場才好,這才放鬆的吸了口氣,拍了拍我幾乎跳到了嗓子眼的心髒,“行!羊脂油定塗,八皇子沒什麽事就請回吧!”


    他聽了我的話,眉梢上翹,立了立衣領,又摸了摸鬢發,故作神氣的哼了一聲,“你初入王府,莫非就不想深入的了解一下王府的情況?比如他後宮有幾個妃子,喜歡什麽?愛吃什麽?”


    我被他說的忍不住發笑,本以為皇宮之中人人都像楚承寧一樣心思細密,笑裏藏刀,卻不知竟有八皇子這種討喜之人。


    “你笑了?就說明我的話說到你心坎裏去了!”八皇子一隻手托著下巴,裝模作樣的賣起了關子,“行!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不光告知你這些,還會在我王兄那多替你美言幾句!”


    我看著他絲毫沒有一點心機的臉,覺得他不太像是圖我什麽的,除非……


    八皇子用十分熱忱的眼光望著我,眼神深處中又帶著一絲輕浮,像一隻小鹿在他的眼睛裏不安分的跳躍著,他戴著象牙扳指的雙手緊握著,“你這麽看賊一樣的看著我作甚?我不過是想你幫我引薦下你那個貌若天仙的姐姐!”


    我歎了口氣,說實話,我真的很怕他知道奏折的事,因為這樣,他們兄弟兩會就此反目成仇!其實這並與我無關,隻是我前幾日剛剛被那老東西當成一枚無效兵權嫁給了楚承寧,如若那日我沒去東亭閣,沒有聽到老東西和常氏的談話,我現在就不會那麽恨他,也不會日日提心吊膽的防備著自己的夫君,我知曉,那種感覺生不如死!


    八皇子無奈一笑,“你怎麽又是這個表情了,跟我玩變臉呢?莫不是,你覺得本王配不上你那姐姐?”


    “不是,你若想見我姐姐直接到府上就好。”我嘴上說著東,心卻在想著西。


    八皇子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輕佻的眨了下眼,“那多不好,你陪我一同去吧!反正我王兄也不在!”


    我的魂隨他回了娘家,心思卻丟在了大殿。


    到了尚書府,我實在不願進去,因為我不想看見那個出賣我的老東西,也不想看見那個恨我恨得牙癢癢的姐姐,我在他們眼中似潑出去的水,隨意蒸發,隨意結冰,他們在我眼裏也還不如一個外人。


    我神色僵硬,隨便尋了個借口,“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不去了,正好今日天氣好,我一個人去後花園散散心,謝謝你的搭乘,感激不盡!”


    “唐惜謠,等等!”他忽然叫我。


    我驀然回首看他,隻見他的臉漸漸沉了下來,目光中是深深的壓抑,如暴雨前的夜空滾著轟隆隆的雷鳴,令人心慌。


    我以為他是那種永遠不會有這種神色的人,但我錯了,我不解問他“何事?”


    他平靜的眼神望著我,好像眉目間帶著淺淺苦笑,這笑容在他臉上略顯突兀,“你走吧,別再回王府了,記著,不要留在青樓或是人家,去其他國,雖說亂世年年戰火,隻要你聰明點,還是能活命的!而留在這裏,你隻有死路一條!”


    “你沒說笑吧?”我被他的話說的愣住了。


    他愁眉散去,眼角漾出了一絲釋然的喜悅,聲音漸漲,“我沒說笑,我讓你離開這裏,因為我也曾想離開,但是我走不了!我隻能裝瘋賣傻,才能讓那些想害死我的人放下他們手中的屠刀……弱肉強食,你我本是同類,我怎會不懂你?”


    我在他的口中聽出了令人萬念俱灰的無奈與絕望,似一隻錦鯉跳入火海。


    但就在那一瞬間,我決定不再逃跑。


    為了同我自己打個賭,看看我究竟能在這風雲變幻的皇宮中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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