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天來得似乎格外早, 年剛過,沒兩個月功夫, 楊柳便抽出了嫩芽兒,杏花桃花枝頭上都打了花苞, 一簇簇的緊緊挨在一起。


    “奶奶,才剛大眼胡同的朱裁縫過來送新衣裳,我見奶奶不在房裏,就把衣裳接過來,給了他十二兩銀子把賬結了。”丫鬟春花剛將新衣裳放在桌上,回頭就看見當家奶奶從屋外走進來,忙迎上去, 一手扶著她, 一邊笑著將剛剛的事兒說了一遍。


    尤二姐點點頭笑道:“這朱裁縫的手藝是極好的,即便多花一二兩銀子,倒也值得了。是了,爺去了哪裏?今兒一大早就不見人影。”


    “我清早起來的時候看見爺, 他說叫我告訴奶奶一聲, 要去看下鋪子,早飯不在家裏用,但是會盡快回來,好像是約好了要和奶奶往哪兒去。”


    尤二姐笑道:“是了,昨兒就說好了要往馮家去,我還以為他忘了呢,原來卻還沒忘。既如此, 你叫廚房把飯送過來,我吃完了也收拾收拾,估計爺快回來了。”


    春花笑道:“原來是要往馮家去。是了,前兒聽見小四說,薛府的管家還來拜會咱們爺,說那府裏的大爺和大奶奶有空會過來呢。為什麽爺和奶奶都不去薛家拜會一下?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家,爺的鋪子要是能得薛家提攜下,還用得著為那個處處和咱們作對的魯二頭痛嗎?”


    尤二姐笑道:“那管家不過是說說客氣而已,誰敢當真?我當日被從那府裏賣出來的時候,隻道這一輩子也就斷了聯係往來,誰能想到那府裏的大奶奶真是有情義的,竟還派人專門尋找我和香菱妹子,又讓管家送了銀錢過來,又在爺麵前為我撐腰子,這就是極難得了。隻是她們家是什麽人?你難道沒聽說嗎?當今太子是她們的幹兒子,這也是皇親國戚了,咱們也不過就是個小富之家,沒的去攀著人家做什麽?給自己打臉麽?”


    春花吐了下舌頭笑道:“怪道呢,原來如此。叫我說,奶奶和爺也太謹慎卑微了,能有什麽?有奶奶這麽個舊相識,放著現成的便宜不去沾點兒。也不是謹慎卑微,都是咱們爺太傲氣,從來就是這麽個脾性,我隻道奶奶能勸勸他,誰知奶奶竟比前任奶奶還縱容,處處由著爺的性子來,也不看看這世道,太正直的人往往都要被欺負的。”


    尤二姐戳了春花一指頭,笑罵道:“小蹄子,當著我的麵兒才敢嚼爺的舌頭,為什麽當著爺卻又不說?你快去傳飯吧,再羅嗦羅嗦,我也要讓你餓死了。”


    春花嘻嘻笑著跑出去了,一會兒傳了飯來,尤二姐用了飯,果然謝天英也從鋪子裏回來,夫妻兩個換了衣裳,便一起往馮家來。


    馮淵家離著他們不過是兩條巷子,轉眼工夫就走到了。通報後,馮淵和香菱親自迎了出來。四人在門口寒暄一番,就進了屋,謝天英便問馮淵道:“兄弟,原本你說過了年就迎娶香菱姑娘的,因何到這個時候,竟還沒有動作?”


    馮淵笑著道:“別提了,如今她竟體麵了,薛家那邊管家來了三四趟,隻說要我晚點兒娶香菱,她們家大奶奶因為廠子的事情下了江南,定要我等她回來再迎娶。我原本以為她不過是個意思罷了,可如今看來,這大奶奶倒真是著緊香菱,弄的我也不敢草率了,隻好在這裏等著唄。”


    謝天英還未答話,尤二姐便笑道:“馮兄弟不必急,想來香菱妹子已經忘了,隻是我卻知道的,薛家大奶奶在府裏的時候,待妹子極好的。若不是她出關辦事兒,家裏趁機讓那個女人染指了,我們也斷斷不能被賣出來,當時隻覺得是天要絕我們兩個,如今看來,能遇見你們兄弟,卻又是因禍得福。大奶奶既然這麽說,必定是有用意的,日後馮兄弟也得益。”


    話音剛落,就見馮家的老管家一路小跑進來,喘著氣道:“少……少爺,薛府……薛府的那個大爺和……和大奶奶親自過來了……”一邊說著,手裏就遞上了一張精美的拜帖。


    馮淵和謝天英驚的站起來,馮淵便道:“這如何使得?怎麽能讓他們兩個親自過來?”說完看向謝天英道:“天英兄,快隨我去一起迎接下,說起來該當我們去拜會才是,隻是總覺著不熟,沒想到他們竟親自前來,哎呀,這……這可顯得咱們失禮了。”


    一邊說著,就急急和謝天英走了出去。


    這裏香菱見他們走得急促,不由對尤二姐道:“這便是姐姐先前說的我原來的那位夫婿和大奶奶嗎?怎麽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如今她們不是又要來帶我回去吧?”說完身子就打了個顫,咬牙道:“我……我認準了少爺,是誰也別想帶我走的。”


    尤二姐忙笑道:“傻丫頭,你竟真的將大奶奶忘了個底兒掉。你不知道麽?連你當日的性命都是她救回來的。你也別害怕,大奶奶再疼你,也沒有喜歡你插在她和大爺之間的道理。大爺眼裏如今又隻有大奶奶,別說他素日裏對你不上心,就算是十分喜歡,也不可能為你得罪大奶奶。我猜著這是她們過來特意看看咱們兩個苦命人,也算是她們有心了。”


    尤二姐說完,便聽院中傳來一陣女子的清脆笑聲,不由得心道:果然是大奶奶,什麽時候都不改這份颯爽本色。一邊想著,就和香菱站起身來。


    隻見春日的陽光下,環佩叮當聲中,一名錦衣華服雲髻高綰,端莊嫵媚的貴婦款款走進來,尤二姐也就罷了,香菱卻是傻傻看著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麵孔,隻覺著心中泛起的既是無數親切,又有著十分的酸楚。一時間,眼淚奪眶而出,隻將整張臉都濕了,卻又茫然不知自己在哭什麽。


    “香菱。”金桂見香菱哭了,目光卻是茫然,心知她雖然失憶,但對自己的這份親切厚密感覺還在。鼻子不由得一酸,也落下淚來,抓住香菱的手上下打量她,然後帶著淚笑道:“倒是生活的不錯,看著臉上還有了點肉,可見馮家公子是對你用了心的。”


    香菱任由金桂拉著自己的手,腦子裏拚命想著這是誰?因何我見她,就好像見到自己的姐姐一般?嘴裏卻已經本能的喚出了“大奶奶”這個稱呼。一旁的尤二姐道:“奶奶快請上座,香菱妹子早已忘盡前塵,沒想到看見奶奶,竟然哭了,可見她心裏對奶奶的感情還在。”


    “你是誰?我……我認識你麽?為什麽我感覺你就好像是我的姐姐?”香菱終於將心中疑問問了出來。卻見金桂在一旁炕桌上坐下,拉著香菱的手緊挨著自己坐,一邊擦著眼淚笑道:“好妹子,你這半生坎坷,既然忘了前塵,那倒也好。你也不必細問我,你剛剛說我是你姐姐,那你便把我當成你姐姐就好,知道我心裏記著你,日後有什麽為難事兒,都盡管去找我。若是在這家裏受了欺負,也去薛府找我,姐姐必定替你做主出頭就是。”


    尤二姐聽見這話,便笑道:“香菱妹子雖是半生坎坷,可她能得大奶奶如此惦記青眼,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福分了。”說完卻聽金桂正色道:“不僅是香菱,還有二娘也是一樣的,將來有了煩難事,隻要我能幫忙的,便隻管去找我,切莫想著自己勢單力孤,那薛府就是你們的娘家。日後來往走動,都不可少,被人欺負,也隻管去找我。我雖不才,在這京城中,如今也算有幾分麵子,保著你們不受欺負,還是可以做到的。”


    尤二姐隻知道金桂對香菱的感情深,卻沒料到自己也有同樣待遇,想到當日金桂阻止自己自盡,又在熙鳳麵前幫著說了好話,才讓她生了兒子出來,雖然現在不得見麵,但好歹她知道自己的骨肉生活的很好,熙鳳不能生孩子,就把他當親兒子一樣待,這就足夠了。因一時間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便也流下淚來。


    金桂又問了下她們當日被賣的經過,和管家報的並沒什麽兩樣,因感歎道:“也算是因禍得福,不然香菱也就罷了,你日後在賈府中卻怎麽辦呢?二奶奶未必真能容得下你,偏你姐姐又不能為你做主。如今卻因緣巧合,落到這麽個人家來,正是對你極好的,如何?我看那謝家大爺倒是一副忠厚麵相,他對你可好?”


    尤二姐臉上布滿了紅暈,卻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氣,輕聲道:“他是個極正派的人,聽丫鬟們說,以前家裏夫人還在那陣子,好幾年沒生出孩子,大爺卻也從不去妓院流連,更不肯打家裏丫鬟的主意。後來夫人不在了,他才偶爾和馮公子去那煙花之地聊解下寂寞,誰知那天就遇見了我們。我是續室,婚禮也沒大操辦,但是婚後他對我,真正是極好的,如今我……我又有了身孕,他歡喜的快瘋了,隻恨不得能把我捧到手心兒裏似的。不瞞大奶奶說,如今我有這個結局,已經是對老天感激不盡了。香菱妹子也不用說,那馮兄弟對她癡心一片,竟等到現在未娶妻,這可不是她們之間的緣分?”


    一番話說的金桂高興非常,香菱也慢慢的和金桂熟了,於是也漸漸開口說話。三人一直說到晌午,就在馮府用了飯,那馮淵和薛蟠當日為了香菱,本有拳腳之仇,這時候自然是一笑泯然。況薛蟠想起前事,也覺有愧。因此著實對馮淵和謝天英親熱,不用詢問金桂,他自己就答應日後生意上多照顧兩人。馮淵原本是家裏有地,後來在謝天英的幫助下才做起買賣,也一直沒有大富大貴,此時有薛蟠相幫,眼看日後就要財源滾滾,自然也高興。


    一直到日頭落下去,薛蟠才對金桂道:“娘子,怕是未時末了,咱們也該回去。晚上還要進宮赴宴呢,若晚了可不好交代。”因話音落,看見金桂出來,夫妻兩個便告辭而去,馮淵香菱和謝天英尤二姐一直送到大門口,金桂還囑咐道:“尤二娘已經嫁了謝大爺,我管不著,不過是補一份賀儀罷了。但是香菱和馮公子的婚事,我是必然要插手的,你們也不許攔著。在那之前,讓香菱去我府裏住幾天也好,總是要有花轎迎娶才行,下聘也盡管去我家下聘,放心,嫁妝我也不會虧待你們……”拉拉雜雜又說了許多,那馮淵自然點頭如搗蒜般的答應著,金桂和薛蟠這才滿意的轉身登上馬車。


    一時間,馬車轆轆遠去,尤二姐和香菱站在門口望著,看那馬車頂拂過路邊的一片片垂楊柳,轉眼間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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