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場劫難之後, 賈府的東山再起似乎少了許多浮華紈絝的意味,寧榮二府一掃過去的頹廢死氣, 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金桂和薛姨媽坐在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人的對麵,一群人說說笑笑, 屋裏十幾個丫鬟靜立伺候,卻是連一聲咳嗽不聞。


    “我聽說寶釵訂了親,就是寄居在你們府裏那個姓季的孩子,這可是真的?”忽聽王夫人問了薛姨媽一句,金桂和尤氏熙鳳本來正在說笑著,聽見這話便停了話頭。


    “可不是呢,昨兒那孩子才提了親。其實這事兒早就定下來了, 隻不過明倫是個心氣高的, 從前總覺著身份配寶釵有些差異,那時候蟠兒就和他說了,不圖他什麽,隻要對寶丫頭好就成, 他哪裏肯?到底這次鄉試中了舉之後, 這才鄭辦其事的提了親,也夠難為他的,家道中落那會兒,一個至親的人都沒有了,這還是托了一個遠房的族叔過來呢。要麽說到底還是大家族的孩子,這些禮節一點兒都沒馬虎的。”


    薛姨媽提到自己的準女婿,麵上滿是笑容, 顯然對這個舉人女婿很是滿意。王夫人聽見妹妹這麽說,麵上掠過一絲笑容,也就沒再說什麽。另一邊的賈母卻是真心高興,點頭道:“那孩子我也見過兩次,的確是不錯的,模樣又好,難得行事還沉穩,寶丫頭配給他,倒也是不冤枉,若說家境,你們家什麽沒有,哪裏差他什麽?強似找一個富貴家的紈絝子,即便一時間把寶丫頭看成珍寶,日後也難免不生出些什麽花花心思,倒是不好。”


    薛姨媽點頭笑道:“可不正是這樣說呢。”說完又聽賈母歎道:“真真你們家最近是運道好的,看這喜事一樁接一樁。蟠兒如今又封了四品的大官,雖說是閑職,可也是古今從未有過的天大恩寵。寶玉他老子熬了一輩子,那會兒也不過是個員外郎而已。我原本也想著這府裏能不能有一兩件喜事辦辦,可如今竟然沒有,說不得到時候寶丫頭出閣,也隻得去沾沾你們的喜氣。”


    金桂在旁邊忙笑道:“老祖宗這話我們可不敢當。隻是現成府裏倒有一樁好姻緣,怎麽還說沒有喜事呢?”說完,那邊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倒也沒看出高興不高興,即便不高興,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金桂也不會打住,從她穿越過來的第一天,就是立誌要成全寶黛的木石姻緣的。


    賈母心裏自然也知道金桂要說什麽,心裏高興,隻是麵上卻還要裝裝糊塗,假裝詫異的道:“我們府裏還有好姻緣?你倒是說說,哪裏來的?難道我如今老糊塗了,竟想不到?”


    金桂隻看賈母眼中的笑意,便知這老祖宗心知肚明,分明是喜歡自己這樣說,因更是笑容滿麵道:“這還有什麽想到不想到的?寶兄弟前兒也中了舉人,論理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兒了,不是我說句狂話,我這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但隻我如今見過的那些名門閨秀裏,若說能有人比得上林妹妹的,倒還真沒看見。不論是模樣兒和才情,你們大家夥可想想,還見著過比林妹妹更拔尖兒的嗎?何況林妹妹從小兒就住在這裏,寶兄弟待她的情意,我們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裏的。雖說如今大了,知道避嫌,舉動言語間不那麽親密,但是那份體貼心思可沒變。寶兄弟也是個男孩子裏頭拔尖的,尋常閨秀別說他看不上,就是我們也不好意思給他提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我說這是現成的好姻緣,有錯嗎?”


    熙鳳也忙笑道:“到底是你大膽,我冷眼看了這些年,心裏也是這麽覺著的,隻不過想著這事兒總得老祖宗發話,我沒事兒瞎忙什麽?沒想到左等也等不到老祖宗開口,右等也等不到老祖宗開口,卻原來是老祖宗一時犯了糊塗,倒叫你給撿了這個現成便宜,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說出來才是,到時候謝媒的錢豈不是都落在了我腰包裏?”


    一番話說的眾人大笑。平心而論,王夫人心裏是更屬意寶釵的,隻是人家如今已是名花有主。不可能配給寶玉了,更何況她心裏也明白自家兒子的心思,隻是平日裏假裝不知罷了。如今再想想,雖說黛玉愛小性兒,但容貌才情確實是拔尖兒的,更何況現下她雖孤苦,可之前也是名門之後,如今在府裏這些年,也是出落的越來越好,因此倒也不是十分的反對。


    因此當看見賈母欠著身子過來詢問自己意見時,她心裏明白這是遂了賈母的意,就更不好說什麽,便也笑道:“到底是她們年輕人心眼活泛,我都還沒想到呢。如今聽蟠兒媳婦說的也很有道理,隻是林姑娘如今也沒有個娘家,這事兒具體要怎麽弄,卻還是要好好商榷一番。”


    話音落,就聽熙鳳笑道:“林家姑父姑母雖然都不在了,可他們還有族人呢,既是這樣大事,自該請他們派出一戶娘家人進京來主持這些事,大不了所花費的銀子咱們出,他們還能平白無故得一份聘禮,焉有不願意的道理?”如今賈府的爺們兒們過了那段苦日子後,也一改從前揮金如土的習性,認真經營核算了一下家裏的田地產業,慢慢的查出許多虧空,皇帝又賜了好些金銀,因此竟擺脫了從前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的窘境,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公侯富貴之家,再不把這些錢放在眼裏了。


    這事兒便這樣定了下來。賈母心中一個大心願了結,這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留了王夫人薛姨媽尤氏打小牌。熙鳳則和金桂往黛玉的瀟湘館來,進了門,隻見寶釵和黛玉正在紗窗下下棋,見她們來了,忙都站起來迎接,一邊笑道:“什麽風兒將你們吹來了?”


    熙鳳笑著對紫鵑道:“不用倒茶了,等下卻是還要去報信兒,不在你們這裏坐。”說完便來到黛玉麵前,圍著她身子轉了兩圈,一邊點頭笑著道:“我當日就和你說過,喝了我們家的茶,就要給我們家做媳婦,你那時候還打我,如今可不是應了我的話?如何?剛剛老太太已經做主將你許給寶玉了,我今兒是特地來給姑娘報喜的。”


    黛玉揮手就向熙鳳打去,一邊羞臊道:“你說的什麽胡話?這大熱天的難道就是特意為了打趣我走這一趟?”一邊說著,熙鳳早躲了開去,對金桂道:“如何?我說好人難做吧?不說感激我,反而來打我,大奶奶,你這個媒人也該發一句話了吧?”


    金桂便笑道:“林姑娘,剛剛二奶奶說的,可是千真萬確,是我親自保的媒。罷了罷了,你必定說我多事,你嘴又伶俐,我可說不過你,反正我等著你將來的謝媒禮就是。”一邊說著,就和熙鳳笑著走出去,這裏剩下黛玉怔怔站在那裏,一張桃花麵孔紅的若火燒雲一般。好半晌,竟忽然滴下兩滴清淚來。


    寶釵走上前攬住她肩膀笑道:“這是大喜的事,也遂了你素日的心,怎麽倒哭起來?”話音落,隻見紫娟和雪雁等都進來給黛玉道喜,卻被她趕了出去。這裏看著寶釵,有心說幾句清高的話,然而一想到若非金桂,自己今日的命運還不知如何,這件藏了幾年的心事也不知能否如願,便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寶釵扶著她來到床邊坐下,輕聲笑道:“你也不必在我麵前害羞了,咱們都是女兒家,這女兒心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我知道你心裏頭有寶玉,素日裏因為這個,也沒少疑心我。隻是如今這樣結局,真真正正是皆大歡喜。要說起來,還是多虧了我嫂子,真沒想到,她一朝死而複生,竟似添了無數的靈竅也似,將你我這些藏得最深的心事都看透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心裏,隻是將寶玉當弟弟,嫂子給我找的那季家公子,我心裏……我心裏才是願意的……”一語未完,再也說不下去,自己便捂著臉笑起來。


    黛玉嘴裏說著“好沒臉的丫頭”,但是想到寶釵和自己的婚姻竟是都得到了幸福,不由得也趴在寶釵肩頭,一邊掉眼淚,一邊也是開心的笑起來。


    而那邊裏,寶玉得了熙鳳和金桂報信,那心中歡喜自不必說,能和黛玉共結連理是他最大的心願,他性子又癡,隻覺若是這一世不能和黛玉在一起,倒不如死了好。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心中這份快樂實在是難以言表,連帶的對金桂也就更是感激尊重和信服。


    一直到傍晚,薛姨媽才和媳婦女兒回到薛府,金桂往書房裏來找薛蟠,前腳才進了門,和薛蟠說了幾句話,接著就聽見院子裏響起紛亂的腳步聲,然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大叫道:“爹爹,娘,我來了。”


    那薛蟠正膩著金桂討要點兒溫存,一聽見這聲音,隻嚇的渾身一個哆嗦,險些沒坐在地上。接著便如飛般奔出去,一把抱起當朝的太子殿下,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苦著臉道:“我的小祖宗啊,你以後就別害我了,不知道上次進宮,皇上都拿什麽眼神兒瞧我呢?也就是我現在大風大浪的過來幾回,不然要是從前那個沒用的呆霸王,怕不當場尿了褲子呢。”


    水嶽哈哈大笑,摟著薛蟠的脖子道:“我可不管,當日我沒有認你做爹爹,是你說的,既然認了娘親,便要認你做爹,不然輩分兒就亂了。我父皇也時常教導我要守禮儀,這輩分我可是不能亂的。對了爹爹,你下次見父皇,可千萬別尿褲子,不然他治你一個君前失儀罪,你這腦袋才是真的危險了。”


    金桂笑吟吟走出來,看著水嶽戲弄薛蟠,一邊道:“殿下是越來越不厚道了,何苦來嚇他,你上次在皇宮故意當著皇上的麵兒叫他爹,難道還沒捉弄夠?我看著皇上的臉色,都著實捏了一把汗兒呢。”說完走上前,將水嶽從薛蟠身上抱下來,笑問道:“今兒這是怎麽說的?這麽晚了倒過來,別不是偷跑來的吧?”


    “怎麽是偷跑?是下午父皇考我,看見我的成績很滿意,要賞我,我不要賞,就要過來這裏,父皇就準了。就是這些太監宮女們預備起來麻煩,好容易讓我催著,這時候才來了。我算著你們還沒吃晚飯,特意過來蹭一頓的,上一次在娘這裏吃的酒釀丸子,我一直惦記著,禦廚們什麽都能做,唯獨做不出娘這酒釀丸子的風味來。”


    金桂笑道:“這有什麽?下次我進宮教了給他們,以後你什麽時候想吃就可以吃到了。”一邊說著,就命丫鬟們去傳晚飯,接著薛姨媽寶釵季明倫等人都過來參拜太子殿下,一時間薛府真正是人聲鼎沸其樂融融。


    與此同時,燈火通明的皇宮裏。皇上和元春在一起用了晚膳後,就在一起說起了忠順王這個案子。


    “那老賊因為他這□□妹妹一句話,果然就去追查起嶽兒的下落,結果倒讓他查到了嶽兒開始出現的地方便是他們失去太子蹤跡的地方,之後他的親信將嶽兒一直以來的事情都查了出來,報給他知道。這老賊立刻便察覺到嶽兒和普通孩子的不同之處,又暗中問了兩個紅巾軍,聽說嶽兒的臉似乎有問題,總是沒什麽表情的,也從不出汗,他就差不多確定了。老賊知道嶽兒在京城中,隨時可能回到宮裏,竟一時間就起了歹意,又聽說大奶奶進宮,怕夜長夢多,也是他想圖謀薛家的財產,竟大著膽子光天化日之下就闖去了薛家。他打的好主意是把全府人包括太子都殺掉滅口,然後一把火燒了,隻說是意外導致薛家滿門盡喪。誰知這是天要亡他,太子竟偏偏那麽及時的把長命鎖給了大奶奶,讓她帶來給我。這一次朕若不隨大奶奶回去,她看見那老家人,奔了進去,也就被人甕中捉鱉,照樣逃不過被殺滅口的命運……”


    皇帝向元春詳細說著忠順王的計劃,隻聽得元春臉都白了,搖頭道:“這真是狼子野心喪心病狂,哪裏能有這樣狠毒膽大的人?這麽說,前日皇上將華妃娘娘打入冷宮,也是因為她和那老賊勾結一處了?”


    皇上點頭道:“可不是,若非她挑唆幫忙,嶽兒還未必興起離宮出走的念頭。結果一出宮就遇到追殺,幸虧那幾個忠心護主的侍衛拚了命保護他,也幸虧他身上帶著當日教他武術的師傅給的那張精巧麵具,這才能在孑然一身的情況下逃過死劫。”


    元春黯然道:“原來如此,華妃姐姐心思也太狠毒了,竟全不念著皇上素日裏對她的恩寵。”說完卻聽皇上冷笑道:“為了自己的兒子,這種後宮傾軋聯合家人的手段又算得了什麽呢?”


    元春雖然也經過大事,但是這樣大罪如今聽皇上這樣雲淡風輕的說出來,語氣中卻是殺機森然,不由也是麵色發白,皇上見她麵上有汗,便笑道:“是朕的不是,你懷著身子呢,和你說這些可怕的事情做什麽?罷了罷了,你快進屋去歇歇,朕也在這裏好好琢磨琢磨該怎麽處置那一大家子。”


    元春點頭,然後站起身告退,這裏皇上沉思了良久,方信步踱到窗口,看著窗外宮中的一片燈海,想象著這個時候,京城也該是萬家燈火了。自己的兒子想必正在薛府裏用飯,又或者已經吃完,也不知道這一次他是不是又把他那個幹爹給嚇的滿口小祖宗的討饒?想到這裏,不禁微微笑起來。


    忽然腦海中閃現出一張總是神采飛揚嫵媚秀麗的麵孔,讓這世間最尊貴的男人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對著窗外的滿天星月喃喃自語道:“恨不相逢未嫁時,這一世裏朕為皇帝,卻與你失之交臂。但不知滿天神明能否許朕下一世得你為妻,哪怕是生在平凡百姓家,想必……也定是幸福快樂的吧……”


    歎息聲悠悠飄散開去,融入庭院暗暗浮動的百花香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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