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貓貓出了村子,快馬加鞭地向明月山莊奔去。明月山莊坐落在瘦西湖的另一畔。約半個時辰的工夫,穀貓貓便到了明月山莊的門口。雖然剛才從爹爹那裏得到的消息,似乎萬劍山莊才是惡魔的下一個目標。雖說如此,但明月山莊莊主朱十日年少有為,風度翩翩,和穀貓貓是舊交。來看望一下老朋友,順道提醒一下明月山莊和十二船塢的同道,總不會錯。


    穀貓貓到了明月山莊的門口,翻身下馬。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好友,腳步便輕快起來。她伸出酥臂,連扣了幾下門環。可是卻都無人來應。穀貓貓不覺心中納罕,心想莫非自己來晚了,明月山莊遭遇了不測?向著她幾步翻過圍牆,跳入院中。


    進入院中的穀貓貓見莊園裏竟然沒有一絲光亮,陰氣森森,十分駭然。她點亮一根火把,躡手躡腳地在山莊裏走起來。


    穀貓貓想起昔日裏造訪明月山莊,猶記得山莊乃效仿江南園林建成,院內亭台樓榭,九曲十八彎,花徑假山,竹石伴煙霞。風吹簌簌,楊柳依依,雕梁畫棟,真乃一步一景。不知為何近日竟如此寂靜冷清,森森然如有鬼魅之氣。


    穿過正門前的園門,便是山莊內最大的池塘。穀貓貓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和山莊內的眾多女眷一起蕩秋千時的情形。她迫不及待地推開門,卻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無法動彈。


    昔日裏開滿荷花的池塘,此刻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老弱婦孺的屍體填滿了池塘,在池塘中堆積如山。所有人都是被利刃貫穿心髒,血盡而死。遇難人數之多,難以勝數。情狀之悲慘,令人不忍再看。屍體相互枕藉,整個池塘看上去仿佛是平日裏殺雞宰牛的屠宰場。隻不過那些被屠殺的牲口,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穀貓貓強忍著劇痛,一步步走到這些屍體的麵前。她看見最上麵的一個女人懷裏還抱著兩個孩子,她還記得她們就是明月山莊莊主朱十日的夫人和孩子。當年她造訪明月山莊之時,莊主夫人待她極好,如親生女兒一般。不想今日竟全家慘死在自己麵前。想到這,穀貓貓不禁潸然淚下。


    穀貓貓強忍悲痛,想到剛才自己在觀音山上明明望見莊內似有身著裝甲的武士暗中埋伏,況且從剛才食為天酒樓上遇到的兩位漢子口中也得知,朱莊主已經緊急召回了十二船塢所有的兄弟。難道他們就一點沒有抵抗嗎?


    想到這裏,穀貓貓拔出小皮靴中的“夭夭”和“灼灼”,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向內院走去。還未到內院,一股血腥之氣便撲麵而來,穀貓貓幾個踉蹌,跌跌撞撞進院子。隻見身著鎧甲的武士,手裏握著兵刃,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倒下的武士們還保留著完整的隊形,看來還未來得及應戰,便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最初進化》


    穀貓貓一眼便望見剛才在食為天見到的紅臉漢子和黃臉漢子。兩個人和其他十二船塢的人一樣,心口被戳開了一個大洞。全身的血都流幹了,渾身蒼白冰冷,沒有一點血色。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泉水叮咚,像心碎的聲音。


    “十日哥哥,十日哥哥怎麽樣了?”穀貓貓一路小跑著奔向山莊的正堂。一路上隻見竹間小徑,楊柳的枝幹,池塘的水,和假山的怪石,斑斑點點地浸透著鮮紅的血。鮮活的生命已經冰冷、沉寂,隻剩下楊柳在風中搖擺,發出令人心驚的颯颯聲。


    從內院到正殿是一條長長的路。走在高高低低的石板路上,穀貓貓覺得自己仿佛走在滿是荊棘的曆史的長河中。那些隻在書本上見過的煉獄般的殘忍景象,此刻正如一幅冗長的畫卷在自己的麵前徐徐展開。戰亂頻仍,屠城滅國,這在曆史上再平常不過。古往今來,多少百姓在戰亂中流離失所,失去生命。但人們往往隻會記住勝利者的強大與榮耀,卻忘記了在史學家短短幾行記述的背後,是無數條鮮活生命的白白犧牲。


    這些痛苦的領悟,隻有在親眼見到那一張張滿是恐懼的臉,親手觸碰到那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屍體,才會有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觸。


    終於,穀貓貓來到了明月山莊的正殿。悠悠的燭光透過半掩的門,穀貓貓伸出顫抖的手,一點一點將門緩緩推開。來吧!現在眼前出現怎樣的景象她都不會再令她感到驚懼,這絕非見過太多死亡之後的麻木,而是她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裏,既然悲劇已經發生,她隻有選擇坦然承受,然後奮力一搏,以期僅存的那一點正義的火光,可以掃蕩夜的陰霾,給生者以希望,給死者以慰藉。


    所以,當看見朱十日歪著頭,被三尺白綾懸在高高的房梁上,心口被利刃貫穿的景象,她的臉上並沒有浮現任何表情,隻是嘴角快速地抽搐了幾下。穀貓貓走到朱十日的近前,抬起頭,閉上眼睛,努力地不讓自己回想起昔日他們共同玩耍時快樂的光景。但是他的臉,他的笑容還是拚命地擠進她記憶的大門。終於,熱淚從穀貓貓的緊閉的雙眼中湧出,她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穀貓貓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朱十日。現在,在正殿橫七豎八臥著的是他往日裏最得力的部下。所有人的手中都緊緊地握著兵刃,臉上猙獰的表情說明了他們曾經進行過視死如歸的抵抗。雖然最後他們仍沒有逃脫死亡的厄運,但是所有人都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絕不放棄,是他們留下的最後的信息。


    一名身著鎧甲的武士雙手緊緊地握住戰刀,他的眼睛癡癡地望著遠方。那是多麽熱烈,多麽期盼的目光啊!在死前,他一定是想起了最珍貴最渴望守護的人。穀貓貓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忽然,她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個小小的村莊。雖然父親給了村民一大筆錢讓他們連夜搬走,但她還是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畢竟,我們絕對無法和魔鬼去談論什麽仁慈。


    穀貓貓最後看了一眼朱十日的臉,含淚轉身,施展靈貓舞步,飛速地向村子飛去。不知道為什麽,越靠近村子,她的心便跳得越厲害。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穀貓貓終於氣喘籲籲地來到了村子的入口。村子出奇地寂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穀貓貓發瘋似地衝進村子,卻沒有發現一具屍體。直到來到了剛才村民們搶奪金條的地方,她才赫然看見,幾十條無辜的生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他們的手中還緊緊地攥著金條,到死也不願意撒開。這些足以買下幾十個這樣的村莊的財富,非但沒有給他們帶來富足的生活,反而引他們去到了無盡的深淵。


    穀貓貓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地看著這幾十條無辜的生命。又是生氣又是難過。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不早點走啊?


    忽然,穀貓貓看見了剛才向自己揮舞鋤頭的農夫。與其他的人不同,他的屍體上除了貫穿心髒的致命傷,臉上和身上還多出了許多長長的傷口。看來惡人似乎在他身上狠狠發泄了一通。看到這,原本還生農夫氣的穀貓貓,瞬間為他覺得痛心,為他覺得可憐。


    忽然,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穀貓貓豎起靈貓耳朵仔細地傾聽。很快,她便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個蓋著蓋子的大缸中。一個農婦倒在了大缸的前麵,麵朝土地,手指向大缸的方向。穀貓貓幾步衝到大缸前,一把掀開蓋子。隻見剛才她抱過的那個小女孩渾身發抖地看著她,眼睛裏寫滿了恐懼,簡直要哭了出來。


    穀貓貓一把將小女孩抱了出來,她環顧了一下周圍。隻見因劍氣襲擊而飛揚的塵土依然飄散在空中。那個惡魔一定還在周圍,並未走遠。


    穀貓貓將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裏,身披清輝,腳下


    生蓮,一路向著北方狂奔而去。她像是一隻自知被獵豹盯上的麋鹿,在黑暗的深淵中左衝右突,發瘋似地要找出一條生還的路。不,這絕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懷裏這個溫暖的生命。


    雖然未聽到任何的風聲,但是女孩天生的感覺令她確信,那個惡魔正在偷偷跟隨著她。她此時真恨自己平日裏隻知道美食華服,遊山玩水。如果當年好好修煉,也許她的靈貓舞步會比此時更加迅捷。


    突然,一聲巨響在穀貓貓繃緊的神經上爆炸了。在一陣陣耳鳴和眩暈中她看見在她右邊一連串房屋轟然倒塌。刹那間,一切宛如天塌地陷。


    穀貓貓下意識地向左邊傾斜身體,巨大的恐懼令她的步伐變得淩亂起來。她踉蹌了幾步,靠在一麵殘破的斷壁上,張著秀口,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那些已經在她心頭糾纏了半年多的問題一個又一個地冒了出來。他是誰?他要幹什麽?他到底為什麽這樣做?


    穀貓貓抱緊懷中的小女孩,剛要施展輕功繼續逃跑。忽然一隻巨大的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轟的一聲巨響,她被重重地推到一堵牆上。穀貓貓因為吸進塵土而劇烈地咳嗽,她渾身綿軟無力,但仍舊努力地抓緊手中的小女孩。因為受到了驚嚇,小女孩大聲地哭鬧著,又是掙紮,又是亂踢亂打。


    穀貓貓強忍著恐懼睜開雙眼,她看見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那目光猶如禿鷲撲擊獵物時一般無情而冷峻。中年男子體內雄厚的內力形成一股巨大的氣場,排山倒海一般地壓過來,讓穀貓貓有一種瀕死的窒息感。


    黑衣人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太吵了”,說著左手舉起一柄鑲金綴玉的寶劍。寶劍閃爍著奪目的寒光,在月光的映襯下,隱隱透出一股王霸之氣。穀貓貓但見那寶劍的劍柄呈方印狀。頗似朝廷要員使用的方印。但劍柄處卻雕鏤著一條飛舞的巨龍。雕工細膩,栩栩如生,握在手中,宛如一條蛟龍正在騰雲駕霧,翻江倒海一般。


    寶劍的劍身由白玉鑄成。世上美玉,無論是和田玉,還是獨山玉,無論是綠鬆石,還是孔雀石,穀貓貓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隻是此時眼前的玉劍身,卻要比那些成名美玉更加圓潤剔透,更加潔白無瑕。宛如天地之精華,墜於高山,化而為玉。寶劍側而視之色碧,正而視之色白。流光溢彩,璀璨絕倫。如此之美玉,莫非是當年藺相如手中的和氏璧嗎?


    而在劍身上綴著的那顆夜明珠,光彩相比一般的明珠奪目百倍千倍。僅僅借著一絲幽幽的月光,它便可以照亮整個村落。夜明珠的光芒如同瀑布一般,傾斜入穀貓貓大大的眼睛裏,圓潤、絲滑,令人心性空靈。穀貓貓忽然想起《韓非》中所言:“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隋候之珠,不飾以銀黃。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這寶劍上的玉和珠,莫非就是和氏璧和隋候珠嗎?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萬劍之神——柴王劍嗎?


    穀貓貓終於知道了蝴蝶穀大戰中,慕容一劍丟失的五把神兵哪裏去了。原來眼前的黑衣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一切,當所有人和薛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卻漁翁得利,偷偷地盜走了五把神劍,並將五劍合而為一。鑄成了這把柴王劍。


    穀貓貓想到她和薛樺以及小蝶一路走來,經曆了這麽多大戰,眼前的黑衣人仿佛很少與他們正麵為敵。但偏偏每一次他都會不合時宜地出現,將事情進一步推向無法挽回的深淵。傲雪山莊滅門慘案中,扮成彩尾狐狸,騙走薛正的是他。薛樺剛出少林寺,將薛樺打下山崖的是他。巨樹村中和慕容一劍、鬼王惡鬥樹婆婆的是他,蝴蝶穀之戰中偷走五把神劍的是他。原來,他才是那個躲在暗處的最大的敵人。


    隱藏得如此之深,真的隻是為了這一柄絕世神兵嗎?


    還未等穀貓貓細想黑衣人的目的。一道細細的寒光閃過,那柄利刃已經向著小女孩的喉嚨飛速地刺去。穀貓貓大叫一聲不要,伸出雙手,死死地握住那柄利刃。


    穀貓貓睜開眼,看見柴王劍的劍尖已經將小女孩嬌嫩的皮膚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盡管穀貓貓的雙臂仍在劇烈地顫抖,但她的兩隻手仍舊死死地握在柴王劍上。奇怪的是,穀貓貓的手掌並未覺得有任何的痛疼。她低下頭,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柴王劍。奇怪的是,柴王劍並未將自己的手掌劃開。就和剛才農夫那一鋤頭一樣,柴王劍也無法傷害她的身體。


    穀貓貓這一舍己救人的舉動仿佛徹底激怒了黑衣人。他伸出禿鷲一般的利爪,一把將小女孩從穀貓貓懷中抓起,扔在了牆邊。然後將穀貓貓的頭生生按進了牆裏一寸。他的眼球因為憤怒而變得突起而巨大,在眼眶中激烈地上下跳動,射出仿佛是火焰一般的光芒。還未張口,仿佛已經有千百句詰問等待著向穀貓貓怒吼。


    穀貓貓的頭痛極了。她拚命地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但是黑衣人的內力遠在她之上。無論她如何用力,也掙脫不開黑衣人的束縛。忽然,從那張裹著黑紗的臉上,透出了一個沙啞的低沉的聲音:


    “為什麽?”


    穀貓貓被掐得喘不出氣,她拚命地掙紮,想要擺脫黑衣人的束縛。而此時黑衣人也看到穀貓貓的臉上泛出因窒息而產生的紅暈。他鬆了鬆手,讓穀貓貓得以喘息。


    “為什麽?為什麽你寧願自己死,也要保護這個毫不相幹的人?”


    穀貓貓握了握自己的喉嚨。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繼而,穀貓貓惡狠狠地看著黑衣人,啐了一口痰在他的臉上,罵道:“因為我是一個人,而你不是。你這個惡魔,你不光屠戮習武之人,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不管你經曆過什麽,有什麽樣的理由,這都改變不了你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的事實。看吧,再過不久,上天便會降下對你的懲罰。你將為你的所作所為而追悔莫及。”


    黑衣人冷笑道:“黃口白牙,胡說八道。這世間的荊棘坎坷你經曆過多少。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你有什麽資格我麵前胡言亂語。我問你,假使一日你發現你身邊至親之人被人屠戮?你會怎麽辦?”


    “當然是報……”還未等穀貓貓說出“仇”這個字,她便認識到報仇雪恨本身並不是一件值得推崇的事情。雖然她極不情願承認,但是在她的潛意識裏,為至親之人報仇雪恨乃是理所應當之事。


    黑衣人看出了穀貓貓眼神中的猶疑,於是便步步緊逼,說道:“想想看吧,想想他們死在敵人的屠刀之下。那些平時歡笑的溫暖的熟悉的臉龐,一個一個倒在血汙之中。想想那些惡人是如何侮辱你的親人,如何像禽獸一樣把欲望發泄在你親人的身上,然後再像垃圾一樣把屍體丟進泥土裏。想想你將再也見不到他們,隻能在夢裏一次次看到他們悲慘死去的景象,而他們死去的原因又是那樣的無辜。如果,如果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本屬於你的幸福,就這樣被人蹂躪摧毀,你卻還能無動於衷的話。那麽我問你,到底你不是人?還是我不是人?”


    穀貓貓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泥土。當黑衣人提到至親之人的時候。在她的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薛樺那張英俊的麵龐。穀貓貓想到自己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想到父親,不禁臉上微微發燙。想來自從自己在昆侖遇到薛樺,這一路上欲取他性命之人著實不在少數。一路上荊棘險阻,薛樺多少次身受重傷,死裏逃生,若是無上天保佑,任何一處劍傷稍稍偏離幾分,恐怕薛樺早已成為了回憶。


    黑衣人的瞳孔因為興奮而放大,射出令人恐懼的邪


    惡的光芒,不斷地小聲逼問道:“告訴我,告訴我,你會怎麽辦?快說,快說啊!”


    穀貓貓豎起耳朵,拚命地咬著頭,不斷地喊著不要再說了。但是黑衣人就是不肯放過她。在不斷地逼問下,穀貓貓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在淚眼婆娑中,她仿佛走在了一條堆滿屍體的大街上。到處都是血汙,到處都是斷臂殘肢。而她的心愛之人和至親之人,就在大街的另一端,被綁在柱子上。她伸出手來,摸著他們的臉,但是他們就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笑容。


    就像那無數具躺在地上的屍體一樣,他們已經死去。而那些傷害他們的人,就在旁邊,酒池肉林,左擁右抱,發出一陣陣幸福的爽朗的笑聲。那笑聲是那樣地刺耳,像是突然打來的耳光。她想起薛樺對她說過的夢想,說起他說過將來有一天,想要在海邊蓋一所房子,安安靜靜地做一輩子教書先生。她想起這一路上薛樺的經曆,想起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可以接受小蝶離開的事實。他曾是如何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又是如何對待他的。想到這,穀貓貓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她心中猶如有燎原大火在不斷熾烤。終於,穀貓貓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對著黑衣人歇斯底裏地喊道:“如果有人傷害他們,我一定殺他全家。”


    “殺人全家”,這一句脫口而出的話語,穀貓貓怎麽也想不到這會是自己說出的。她想到那些無辜受戮的婦人和小孩又何罪之有,僅僅是因為他們的家人犯了罪,他們就要白白地賠上性命。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這句話的的確確發自自己的內心。一想到自己心愛之人慘死在他人手上,她的心中就充滿了仇恨,恨不能將這個世界都毀滅幹淨。


    突然安靜的空氣中,穀貓貓怔怔地看著前方,黑衣人充滿期盼眼神的雙眼熱烈地熾烤著她,他在等待一個回答,一個可以將兩人的心連在一起的回答。


    “很好,這句話出自你的內心。快啊!快說,你要殺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壞人。”黑衣人的雙眼似乎在不停地發問著。


    但是穀貓貓臉色蒼白,眼神遊離。現在她站在自己內心的山口,麵前是無盡的深淵,她不得不承認。黑衣人有些話說的是對的。無論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善良的人,這個世界的罪惡從來不會停歇。也許有一天,不幸就會降臨在她最愛的人的身上。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她還會懷著善良的心去原諒所有嗎?


    黑衣人從穀貓貓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猶豫不決。他哼了一聲,心想,眼前的這個黃毛丫頭還是涉世太淺。沒有嚐過這世界的險惡,無法理解受傷之人的那份痛苦掙紮的心情。他伸出兩個鷹爪,死死地抓住穀貓貓的肩膀,大聲叫到:“看著我!”


    穀貓貓被這一聲喊叫嚇得不輕。她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著黑衣人布滿血絲的雙眼。黑衣人惡狠狠地說道:“告訴你,你的老相好薛樺的爹、娘、姐姐都是死在我的手上。十九年前,是我挑唆慕容裕和桂亦雄去傲雪山莊搶奪薛正夫婦的梅花劍和烏騅劍,鐵梨花將慕容裕的雙腿打折,但卻被我一掌擊落山崖。可憐你那老相好剛剛出生便沒了娘。”說到這,黑衣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穀貓貓惡狠狠地盯著黑衣人因為興奮而睜大的眼睛。嘟囔了一句:“惡心!”


    誰知黑衣人越說越興奮,他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將自己是如何與白虹山莊合謀,假借朝廷之手屠滅傲雪山莊全莊的事情盡數托出。他說著他是如何將薛樺打落山崖,又是如何幫助白虹山莊找到了樹婆婆,害得巨樹村全村被害。原來,這一路上他一直在背後暗中作怪,一心隻想著殺死薛樺,好奪得他夢寐以求的絕世神兵雪魔刀。可是機緣巧合,他卻在死掉的慕容一劍身邊撿到了五把神劍。他興奮地將五把神劍鑄成柴王劍,便開始了他籌劃已久的這一場武林浩劫。


    為了這一天的複仇,他苦苦等待了十九年。


    黑衣人興奮地搖晃著穀貓貓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神從厭惡到驚訝,再到憤怒,最後憋得滿臉通紅,好像有兩團火從眼中射出。她的雙手緊緊握成兩個小拳頭,手心裏全是汗。


    黑衣人將柴王劍塞在穀貓貓的手裏。興奮地問道:“說,你是不是特別想要殺了我?你是不是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想殺了我的全家?看看吧,看看我的殺戮,看看我所做的一切,難道這一切都不會讓你想要大開殺戒嗎?麵對吧,麵對你的私心,麵對你最真實的想法。想一想,為什麽別人可以殺人越貨,為非作歹,而你隻是想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回公道,為自己找回丟失的尊嚴,卻要麵對自己內心中的偽善一遍遍的詰問。為什麽你要一直忍著,一直讓自己痛苦下去,為什麽那些惡人可以花天酒地,卻連一句道歉都不用說。難道那些死去的你的家人的命,就比他們卑賤這麽多?


    “殺戮吧!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公平正義,那麽就讓自己手裏的這把利劍去成為公平和正義。把那些偽善一掃而空,用無盡的殺戮將去創造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用力量說話的世界,所有的善和所有的惡都會臣服在你的腳下。殺戮,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正義。別人做得,你也做得。


    “來吧,拿起你手中的劍,殺了我,再去殺了那些虛偽的人,讓他們得到我們正義的製裁。”黑衣人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著暢快淋漓的笑容。


    穀貓貓的牙齒打顫,用顫抖的雙手舉起柴王劍,將寶劍的劍尖對準黑衣人的喉嚨。刺下去,隻要刺下這一劍,這個禍害武林的人將永遠在世界上消失,武林可以成功渡過這一場浩劫。對,她應該這樣做,沒有人會質疑她的決定。她將成為人們的英雄。


    穀貓貓盯著黑衣人的眼睛,她的腦中飛速地回顧著這一路和薛樺以及小蝶的點點滴滴。童年時在桃花島上和父親快樂玩耍的回憶與這段記憶交織在一起,互相切成無數個細小的片段。這些短暫的散落的記憶碎片拚接在一起,不斷地刺激著穀貓貓的神經。各種各樣的情緒不斷地切換著,在腦中熬成了一鍋濃稠的粥。她的腦袋痛苦得將要爆裂開來。


    突然,穀貓貓好像想到了什麽。她緊緊地盯著黑衣人的雙眼,淚水不自覺地從眼中流了下來。叮當一聲,柴王劍從她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氣得跺了跺腳,憤怒地衝她喊道:“你這個廢物,你將會為你的偽善付出代價。隻有到那時,你才會覺得自己所堅持的東西是多麽的愚蠢,多麽的幼稚。”


    說著,黑衣人拾起地上的柴王劍,頭也不回地向小女孩撲過去。小女孩嚇得坐在地上不敢動彈,兩個大大的眼睛裏滿是麵對死亡時,絕望的恐懼。


    黑衣人大喝一聲,柴王劍的劍尖已經刺到了小女孩的心口。恰好穀貓貓及時趕到,將自己的身體擋在小女孩的身前。柴王劍的劍刃從穀貓貓的後背上劃過,將她的衣服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但是穀貓貓的身上卻沒有一絲傷痕。


    穀貓貓將小女孩緊緊地摟在懷裏,她感覺到小女孩溫暖的體溫和柔軟的身體,知道她還活著。穀貓貓激動地將下巴抵在小女孩的頭上,又是親又是抱,卻全然忘記了自己仍然身處危險之中。


    黑衣人怔怔地看著穀貓貓,牙齒發出咯咯的響聲。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不禁感歎道那所謂善良的東西,在她的心中紮根竟然如此之深。黑衣人怏怏地轉過身,用嘲諷的口吻說道:“早晚有一天,你還會來找我的。”說罷便飛速離去,隻留下死裏逃生的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雪魔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冬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冬徒並收藏雪魔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