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總是那麽美麗,繁星閃耀,清風明月。


    “水天清話,院靜人銷夏”


    萬夢雲低喃道。


    他呆呆的望著畫像忽然歎了口氣,又緩緩將畫像收在懷裏,扭頭見到玲兒仍坐在那裏,早已托著腮睡著了。


    他悄悄走到玲兒身邊,緩緩將一旁的衣衫輕輕披在她身上,又用一隻手捂著嘴忍著不讓自己咳嗽,他坐在地上,望著那張俏麗的臉思緒萬千。


    忽然他將手搭在劍柄上,緩緩站起身來。柴房的門不知何時早已打開,一個人影站在門前,那人見到萬夢雲看見自己轉身便走。


    萬夢雲輕輕將門關上跟了上去,卻發現那人似在等自己,隻慢慢的走,萬夢雲也慢慢的跟在那個人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間院子,這院子似乎荒廢許久,已是雜草叢生,可院中央卻擺著張嶄新的紅木桌,桌上放著杯酒。


    忽的那人停了下來,萬夢雲也跟著停了下來,他早已知道眼前人是誰了,正是那偷劍譜的少女。


    那少女嬉笑著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萬夢雲,又走近身來瞧來瞧去,活像一個小孩子看見一個新奇的玩具。


    她看著他那張已近中年飽經風霜的臉,盡是人生留下的滄桑,可卻帶著成熟的魅力,那雙深邃的眼睛又是那麽的迷人,她不由看的癡了。


    她畢竟隻是個少女,還不懂得隱藏心思,心裏想的總會表現在臉上。


    萬夢雲瞧到少女上下打量自己,卻也一動不動。他知道女人若是要做一件事,你必須要由著她做,任何勸阻都沒用,你須得等她碰的頭破血流,她自己便會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了。


    萬夢雲微笑道:“不知閣下深夜相邀是為了做什麽。”


    少女笑道:“隻是為了請沈大俠喝杯酒而已,就是不知沈大俠敢不敢喝了”


    少女說罷便坐在桌上將一雙玉腿交搭在一起,又緩緩端起那杯酒向萬夢雲遞去。


    “萬大俠請”


    萬夢雲皺了皺眉頭道:“我若不喝呢”


    少女笑道:“難道萬大俠不想要回劍譜了麽”


    萬夢雲咳嗽了聲,隨即又笑了起來,他笑得仿佛很開心。


    他緩緩走到少女麵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少女見狀道:“難道萬大俠不怕是毒酒嗎”


    萬夢雲放下酒杯咳嗽道:“在下雖不敢說嚐過幾千種酒,但也有幾百種酒,酒裏有沒有毒,我又怎麽不知。”


    少女道:“那萬大俠可知這酒中有沒有毒呢”


    萬夢雲緩緩笑道:“當然有”


    少女道:“那你為何又要喝”


    萬夢雲微笑道:“佳人獻酒,又怎能不喝”


    少女望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緩緩抿起嘴。


    她緩緩從懷中掏出一黑色包裹扔向萬夢雲,正是那楊家劍譜。萬夢雲抓住那包裹,頭也不回轉身便走,那背影是如此蕭瑟落寞。


    少女道:“難道你不想要解藥嗎”


    萬夢雲像是未曾聽到,隻一聲聲的咳嗽著。


    少女又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若是沒解藥,明天你就會沒命了”


    萬夢雲隻大聲笑道:“別人隻恨人生苦短,我卻恨人生太長也太苦,活一天又能怎樣,活百年又能怎麽樣,今日與昨日有何異,明日與今日又有何異,有些人活了百年卻和活了一天沒區別。”


    萬夢雲又低喃道:“我多活一天隻是能多喝一天酒罷了,這酒我卻也已早就喝夠了,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不能也就罷了。”


    少女咬緊嘴唇,忽然跑上前拉住了萬夢雲的胳膊。他的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月光灑在他的臉上,那份笑容格外悲涼。


    少女慢慢打開他的手,他的手十分幹淨,指甲也修的整整齊齊,她緩緩將一個紅色藥丸放在他的手裏。


    萬夢雲默不作聲仰頭便把藥丸吞進肚裏。


    少女嬉笑道:“萬大俠不怕又是毒藥嗎”


    萬夢雲道:“你若是想殺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少女嬌笑道:“既然我又救了萬大俠一條命,萬大俠也需要幫我做一件事”


    萬夢雲盯著眼前的少女歎了口氣,他知道這隻狡猾的小狐狸定不會讓他做好事。


    少女狡黠道:“小女子肯定不會讓萬大俠做些殺人放火的事情,隻需要陪人家看場戲就行。”


    萬夢雲詫異道:“我隻覺喜歡看戲的人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不想你年紀小小卻也喜歡看戲?”


    少女媚笑道:“此戲非彼戲,萬大俠隨我等一會便能看見一出好戲,可是在看戲之前需要萬大俠把劍借給小女子,想必萬大俠不會是那種小氣的人”


    萬夢雲沉默不語,隻緩緩拔出劍來,反手一轉,用兩指夾著劍刃,緩緩將劍遞向少女。


    少女嬉笑著拿起劍來左瞧瞧右看看。


    少女撅著嘴道:“聽說萬大俠的劍削鐵如泥,是天下第一寶劍,今日一看卻也跟尋常劍並無兩樣嘛。”說罷便把劍插在院門口的雜草中,轉身躍上屋頂。


    少女趴在屋簷後麵對萬夢雲擺手道:“還不快點上來等著看戲”


    萬夢雲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跟著上了房頂趴在一旁。


    少女悄悄趴近萬夢雲,她托著腮翹著腳,她直直的望著那張黑夜裏模糊的臉,似乎想仔細瞧瞧世人口中的英雄人物,他的呼吸輕輕回蕩在耳邊,她似乎又想起了昨日的情景,臉頰不由又紅了起來。


    少女緩緩道:“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萬夢雲道:“你不說,我又怎能知道”


    少女道:“你不問,我又怎麽告訴你”


    萬夢雲笑道:“那我現在問如何”


    少女嬉笑道:“倒也不算晚”


    萬夢雲道:“不知姑娘芳名”


    少女狡黠笑道:“我不願告訴你”


    萬夢雲咳嗽著歎了口氣,夜色彌漫,滿天星光,一輪明月孤獨的掛在空中。


    明天必定是晴好的天,他低喃著。


    人道月黑風高殺人夜,卻不知月下殺人也有一番別致情趣。


    萬夢雲打了個哈欠,又想到了留在柴房的鈴兒,心裏不免有些擔心。


    忽然見得兩人並步走進院裏。


    少女悄悄趴在他耳邊說道:“好戲來了”


    萬夢雲定眼看去,瞧到那兩人是楊軒和他二叔。


    那大漢走進院裏緩緩道:“軒兒你是說咱家已有了內奸,有人將劍譜的位置泄露了出去”


    楊軒跟在身後道:“是的,不然那小賊又怎麽能知道劍譜藏在哪裏。”


    大漢頓了頓道:“軒兒你可知那人是誰”


    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道寒光閃過,大漢的頭已砰的落在地上,鮮血直直的從頸部噴出。


    楊軒冷冷道:“那人便是我”


    萬夢雲瞧到楊軒手搭在門口劍柄上時,便已從房頂上飛出,可卻晚了一步,待他落下時,那大漢的身子早已倒在地上。


    萬夢雲嘴角一抽,眼睛緊緊的盯著眼前的人,他從未想到這看似溫文爾雅的君子,竟是如此狠毒。


    所以世人不怕真小人,隻怕偽君子,隻因偽君子比真小人更陰險。可這世上大多總是自稱君子的人,自稱小人的人卻很少見到。


    楊軒沒瞧萬夢雲一眼,眼睛直勾勾望著屋簷上。


    隻聽到一聲聲掌聲,那少女拍著手緩緩道:“真是幹脆利落,真是心狠手辣。”


    楊軒眼睛癡癡的望著那身影道:“在下隻是聽白姑娘的吩咐罷了”


    少女嬌笑道:“我說了你就要做嗎,你倒是個聽話的人,像你這樣聽話的狗,我總是會喜歡的,別忘了你要做的事。”少女說罷身影便消失在黑夜裏。


    楊軒的眼睛這才掃過萬夢雲,他沉默半響突然將劍擲向萬夢雲,又一掌打在自己胸口,頓時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萬夢雲接住劍,麵色奇怪的看著他,卻見他已吹起口哨,頓時鏢局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萬夢雲苦笑了聲,他知道自己又著了那少女的道了。


    沈雲誌最先趕來,他看見萬夢雲劍上的血,又見到躺在院裏的屍體,滿臉驚愕。


    楊軒不知何時已趴在大漢屍體上,正嚎啕大哭。


    沈雲誌怒道:“你怎能下如此毒手”


    還未等萬夢雲開口,楊軒便吼道:“就是這賊人偷了劍譜藏在這院裏,今夜他想拿著劍譜逃跑,被我和二叔發現,卻不知這賊人武功高強,我二人擋他不住,哪知二叔以死相拚也不願放這賊人走。”楊軒說到後麵已淚流滿麵,潸然淚下。


    沈雲誌上前抓著萬夢雲的衣領怒吼道:“可是如此”


    萬夢雲歎了口氣沉默不語,他知道這時說任何話也無用了。


    沈雲誌看他閉口不說話,隻覺是已承認。


    沈雲誌冷聲道:“我本覺得你是個君子,卻沒想到我看錯了眼”。說罷便揮起拳頭。


    嘭嘭,兩下直拳打在萬夢雲小腹,沈雲誌一個翻身又是一拳打在胸口,萬夢雲被打得連連退步,一聲聲咳嗽起來,吐出一口血。


    沈雲誌吼道:“你為何不還手”


    沈雲誌抬手又是一拳,淩淩生風,直打向麵門。


    萬夢雲捂著胸口不停咳嗽,鮮血從嘴角緩緩流出,可他卻仍未拔出劍,隻因他的劍永遠不會指向自己人。


    眼見那拳要落在萬夢雲臉上,突然一黑衫人站在萬夢雲身前,左手反抓沈雲誌前臂,腰一扭,右肩一頂,沈雲誌重心不穩,身子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沈雲誌喊道:“大哥為何要攔著我”


    中年人沉默不語,隻是緩緩走到屍體前,他那張冷漠的神情像是突然變了。他慢慢彎下腰看著眼前的無頭屍體,突然麵帶悲哀的看著一旁的楊軒,他的冷漠似乎再也無法偽裝了,那股悲痛直直的掛在他的臉上。


    那中年人長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看著萬夢雲緩緩道:“是你殺的人?”


    萬夢雲盯著他那雙悲痛欲絕的眼睛,吐出一口血道:“我殺的”


    中年人大聲笑了起來,笑聲卻是那麽淒涼。


    他緩緩道:“我知道了”


    中年人又轉身道:“扶他去客房,把徐醫師也叫過去”


    中年人看了眼地上的屍體冷冷道:“把屍體收殮了吧”


    沈雲誌怒喊道:“大哥你這是在作何”


    中年人歎了口氣道:“你回房歇息吧”


    沈雲誌聽得這話,抬手一掌打在紅木桌上,桌子頓時塌成兩半,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軒滿臉淚水對著中年人吼道:“爹,這人殺了二叔,我們怎能這樣放過他”


    中年人看著楊軒,眼中充滿悲哀,這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不知道他怎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塵間太髒了,總會讓人沾染上灰塵,是不是其他人也沾染了灰塵,所以他也非得如此不可。


    中年人轉身緩緩離開,他的腳步逐漸變得愈發沉重,他的鞋上漸漸沾滿了鮮血。


    他的兒子雖然活著,但卻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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