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免了她的請安,第二天程瑜瑾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雖說是自然醒,但是程瑜瑾多年來對自己的要求稱得上嚴苛,作息也十分規律,所以到了平常起身的時候,她就自動醒來了。


    程瑜瑾隻躺了一會,就起身梳妝。她有預料自己這幾天可能不會過得很安生,然而,她竟然還是低估了這些人。


    她發簪才簪了一半,外麵就傳來喧鬧聲。程瑜瑾的院子規矩嚴格,根本沒有人敢大聲吵鬧,聽到外麵的聲音,內室眾人麵麵相覷,表情都不太好。


    程瑜瑾比對兩隻簪子,從鏡子裏淡淡瞭了一眼。連翹了然,主動站出來說“姑娘,奴婢出去瞧瞧。”


    連翹說著便出門了,沒等她回來,外麵嚷嚷的聲音就已經傳到屋內。


    “大姑娘起了嗎,老奴奉太太的命,來給大姑娘送雞絲粥。”


    程瑜瑾歎了口氣,這個聲音她認識,是慶福郡主身邊很得臉麵的婆子。畢竟是慶福郡主的人,程瑜瑾總得給慶福顏麵,便站起身,朝次間走去。


    “原來是劉嬤嬤,請嬤嬤進來。”


    劉嬤嬤不等丫鬟指引就大剌剌走入西次間,連翹跟在後麵進來,臉色不太好看。程瑜瑾裝作看不到劉嬤嬤的失禮,笑著問“劉嬤嬤是稀客,嬤嬤怎麽一大早過來了?”


    劉嬤嬤搓著手,說“早就聽聞大姑娘仁厚慈和,老奴一直想來大姑娘跟前伺候,隻是太太那裏走不開,這才一直沒機會。今兒好容易找到機會,老奴聽到太太給姑娘準備了早膳,便自己請纓來給姑娘送吃的。”


    劉嬤嬤說著將手裏的食盒提上來,腆臉笑著說道“姑娘,這是太太的一片慈心,您快嚐嚐吧。”


    連翹瞧著劉嬤嬤竟然想自己端東西放到姑娘身前,眼皮子跳了跳,連忙上前奪過食盒,嘴裏連珠炮般說道“這些事我們來做就好,嬤嬤歇著吧。”


    劉嬤嬤嘿嘿直笑,還在大言不慚吹噓這道雞絲粥多麽滋補,慶福郡主對程瑜瑾多麽盡心。二房的盤芝進門,聽到屋裏有人提到“大太太”,眼角一抽,趕緊走進來。


    劉嬤嬤見程瑜瑾的目光朝後看去,也跟著回頭,結果一轉身正正巧撞見盤芝。兩人視線相對,彼此都閃出劈裏啪啦的火花來。


    劉嬤嬤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呦,原來是二太太身邊的大紅人盤芝,一大早,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盤芝也皮笑肉不笑“二太太畢竟和大姑娘母女連心,大姑娘大病未愈,二太太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昨夜太太半宿未睡,今兒一早就醒來了,親自給姑娘煮了山藥蘿卜粥。可憐天下父母心,二太太的心意實在是聞者動容。”


    盤芝故意當著劉嬤嬤的麵說“母女連心”,可見是有意和劉嬤嬤唱對台戲。程瑜瑾低頭咳了一聲,抬頭笑著說“原來是二嬸親手做的。長輩的心意我自該收下,但是不巧,劉嬤嬤送來的也是粥。我一個人斷喝不了兩碗粥,這該如何是好?”


    連翹心說姑娘可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兩個人明明就杠上了,姑娘還要在旁邊點把火。


    果然劉嬤嬤和盤芝一點就著,劉嬤嬤瞪著眼,指著盤芝高聲叫嚷道“我們太太是大姑娘的母親,論親疏當然比你們一個隔房嬸母強。而且太太的雞絲粥先送來,你們瞧著太太的東西送來了,才有學有樣,也不嫌害臊!無論是從親疏還是從先後順序說,都該用我們太太的!”


    盤芝也不甘示弱,回嘴道“姑娘受寒本來就脾胃弱,哪能用大魚大肉這些東西?瞧瞧你那碗粥上的油星子,不得把姑娘膩惡心了?”


    劉嬤嬤哪受得了這種氣,擼起袖子就大罵盤芝。盤芝在阮氏身邊跟了這麽多年,不知道踩下去多少競爭對手,敵弱我強敵強我弱,一見劉嬤嬤吐唾沫星子大罵,她嘴巴一癟,委委屈屈地哭訴起來。


    兩人越吵越凶,按道理主子麵前哪有下人吵架的道理,可是程瑜瑾坐在一邊不吭聲,劉嬤嬤和盤芝都不是什麽善人,罵起來越來越上頭,完全忘了自己來幹什麽。最後,劉嬤嬤罵不贏盤芝,氣得狠狠推了她一把。


    這一動手就壞事了,盤芝不甘被欺負,兩人很快扭打在一塊。連翹見狀心裏一喜,立刻上前罵“你們做什麽呢,在大姑娘麵前,膽敢放肆!”


    錦寧院的丫鬟婆子接到指令,也一哄而上,將兩個人分開。盤芝和劉嬤嬤被拉開時候頭發都亂了,衣冠不整,十分狼狽。她們瞧見連翹橫眉怒目,而程瑜瑾淡淡坐在上首,喜怒不辨,都嚇到了。


    劉嬤嬤冷靜下來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麽。她心裏拔涼,膝下的地磚冰涼又堅硬,那股涼意幾乎讓她半個身子都失去知覺。


    劉嬤嬤不敢直視程瑜瑾,隻敢虛虛看著腳踏和地磚。程瑜瑾坐在靠窗羅漢床上,劉嬤嬤打量著腳踏,腳踏是黑雞翅木的,木紋整齊,被丫鬟擦的幹幹淨淨,上麵堆疊著大姑娘的裙角,隱約在裙子正中看到一雙流雲鞋,前麵綴著珍珠,纖塵不染,熠熠生輝。今日大姑娘的裙子是銀藍色的,雖然散落在腳踏上,但是依然整齊優美,自然堆疊出來的褶子如山巒又如流水,連綿起伏。膝闌處有一圈三寸寬的銀色花紋,似乎繡著祥雲山河,順著山河向上,劉嬤嬤看到一雙白皙纖細的手,交疊搭在膝蓋上。


    劉嬤嬤猛地醒過神來,她意識到自己逾越,趕緊收回視線,惶然低頭。


    程瑜瑾不緊不慢,說“當著我的麵打架,可見你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你們是長輩的人,我管不了你們,拿著你們的粥各回各院吧,你們送來的東西,我消受不起。”


    盤芝頓時急了,抬頭道“大姑娘,這是二太太親手煲好的。奴婢做錯了事,您要打要罵都可以,卻不能辜負二太太的心意啊。”


    “放肆!”連翹站在一邊大喝,“姑娘麵前,哪有你一個奴婢接話的份?”


    盤芝被噎住,臉色變來變去,壯觀極了。程瑜瑾伸手撫了撫裙子上的褶子,說“二太太親手煲粥,這份心意讓人感動。可是二太太派來的人卻當著我的麵和其他院的人拉扯打架,我幾次出言阻止都沒用,大概是覺得我不配喝這碗粥吧。兩位太太的好心我不敢染指,來人,送劉嬤嬤和盤芝出去。”


    說著,程瑜瑾就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內室去了。劉嬤嬤嘴裏發苦,但是又知道麵前這位是準太子妃,不敢辯解,怕惹了太子妃煩。


    劉嬤嬤委實冤枉,她真的沒聽到大姑娘出聲說話啊,要不然,借她三個膽她也不敢無視大姑娘的命令。劉嬤嬤辦砸了差事,不敢回慶福郡主跟前複命,也不敢繼續留在程瑜瑾的屋子裏討嫌,於是在院外找了個地方跪著,想說不定她在冷天裏跪一會,大姑娘就心軟了。


    劉嬤嬤如此,盤芝也有學有樣。程瑜瑾回來後,繼續將剩下的幾根簪釵挑完,然後坐到飯桌前,舒舒服服用了早膳。


    程瑜瑾在洗漱盆裏洗手,連翹捧著毛巾,侍奉在一邊,低聲說“姑娘,那兩位還在牆根下麵跪著呢。”


    “跪著唄。”程瑜瑾細細洗淨了手上的灰塵,接過連翹手裏的毛巾,將手上水漬吸幹,漫不經心說道,“讓他們換個利索的地方跪,別影響來來往往的丫鬟當值。”


    連翹忍住笑,幸災樂禍地應了聲“是。”


    指望大姑娘心軟,還不如找塊風水寶地投胎比較快。


    連翹揚眉吐氣,說不出的得意。她早看這些人不痛快了,以前程瑜瑾要八麵玲瓏,連著對這些刁奴也是客客氣氣的,倒縱得這些婆子無法無天,真以為自己是太太身邊的人,就可以無所顧忌了。杜若見了,悄悄提醒了她一句“不要得意忘形,小心給姑娘惹麻煩。”


    連翹斜了杜若一眼“我知道,我還能連這點度量都拿捏不住?”


    那兩個人沒跪多久就灰溜溜回去了,程瑜瑾安心在自己屋裏繡嫁妝,沒一會,慶福郡主和阮氏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了。


    劉嬤嬤和盤芝不敢說自己辦砸了差事,於是都拚命往對方身上潑髒水,千錯萬錯都怪對麵那個賤蹄子。慶福郡主聽了簡直咬碎一口銀牙,她才趕到院門口,就正好遇到了阮氏。


    兩人對視一眼,都目光不善。


    程瑜瑾聽到丫鬟稟報,放下針,笑著走出來“母親,二嬸,你們怎麽來了?”


    她眼睛朝下一瞥,見程恩寶和程恩悲也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小廝,懷裏抱著文房箱子。


    程瑜瑾看戲的心情頓時一路急轉直下,她不喜歡麻煩別人,也最煩別人麻煩她。看慶福和阮氏的意思,莫非還打算長線作戰,免費讓她來看管她們的孩子?


    程瑜瑾忍住發飆的衝動,告訴自己吵架最重要的就是占據道德製高點,一定要讓對方打第一炮。所以她依然和和氣氣地笑著,說“二弟和三弟也來了,快進來吧。”


    程瑜瑾讓丫鬟上茶,請慶福郡主和阮氏上座。慶福郡主的眼睛飛快掃過羅漢床上的針線簍,布角是紅色的,上麵繡了金線,可見,是嫁妝了。


    金線,不是什麽人都能用的。普通人家即便買得起,用了就是僭越之罪。


    慶福郡主心裏頓時升上些難以言喻的感覺,她一直沒把程瑜瑾當回事,這些年來周圍人都捧著她,慶福郡主理所當然地對自己的身份充滿優越感,她是郡主,她是皇族人,她是程家最高貴的人。程瑜瑾過繼到她名下,人人都知道是程瑜瑾走運,占了天大的便宜!可是現在,程瑜瑾一躍成為太子妃,身份要比慶福郡主還高。


    或者說,遠超慶福郡主。


    說到底,慶福郡主隻是個長在藩地的郡主,和當今聖上的血緣已經很遠了,放在普通家族,都足以降為旁支。隻不過他們家姓李,代代受供奉,寧王隻要不犯錯,王位可以一直傳下去。要不是慶福郡主嫁入京城,可能終她這一生,她也隻能在寧王那一畝三分地上作福作威,一輩子進不了京師,見不了真正的天顏。


    慶福嫁到程家後,程家外強中幹,所以舉家都捧著她這個高貴兒媳。可是反過來想,慶福一個嫡女郡主卻和程元賢聯姻,可見寧王在諸多藩王著實平平。寧王平日裏不敢稍微行差踏錯,生怕被皇帝猜忌。同為郡主,慶福這種遠親藩王之女和皇帝的親侄女完全不能比,至於太子,那就更是開玩笑了。


    把慶福郡主和太子放在一個比較平台上,本身就是在折辱太子。


    程瑜瑾成了太子妃,慶福郡主著實又酸又不甘。一直比自己強的人越走越高,和本來不如自己、要靠自己施舍的人一朝飛升,這其中感覺可完全不同。前者慶福郡主連嫉妒都不會,但是後一種,便百味雜陳,如鯁在喉。


    正是如今慶福郡主麵對程瑜瑾的心情。


    慶福郡主維持著微妙的酸,開口問“大姑娘,你剛才在繡嫁妝?”


    程瑜瑾坦然點頭應了,看神態,毫無新嫁娘的嬌羞“是。”


    慶福郡主和阮氏一時都沒有接話,過了一會,阮氏笑道“大姑娘果真秀外慧中,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不哭不鬧,眨著一雙大眼睛,就像能聽懂大人說話一樣,我就知道你必有福澤傍身。可見,我當初的料想沒錯。”


    程瑜瑾輕輕笑了“借二嬸吉言。”


    慶福輕咳一聲,說起早晨的事“都怪下人蠢鈍,連送個粥都能說岔話,明明是好意,被她們說出來就讓人誤會。劉嬤嬤回來後已經被我罵了一頓了,現在還在院子裏領罰呢,大姑娘可不要往心裏去。”


    阮氏聽到也連忙解釋盤芝的事,阮氏為了表態,咬牙將盤芝的懲罰說得極狠。慶福郡主一聽自己被比下去了,連忙也補充懲罰。兩人都被彼此逼著,咬牙狠狠罰了左膀右臂一頓。


    程瑜瑾笑而不語,時不時添一句,慶福和阮氏之間的硝煙味更甚。她們幾人一來一回地說場麵話,大人們坐得住,小孩子卻不行。程恩寶被慶福慣壞了,沒一會就左右扭動,眼神亂瞟,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凳子,很明顯沒耐心了。


    程恩寶的表現無疑非常沒規矩,尤其是旁邊程恩悲安安靜靜坐著,對比之下程恩寶尤其沒正形。慶福郡主臉色沉了沉,阮氏目露得意之色,而程瑜瑾就像什麽都沒瞧見一樣,眼風都不掃一下。


    慶福郡主嗬斥了程恩寶一句,然後對程瑜瑾說“大姑娘,恩寶被我慣壞了,總是靜不下心讀書。我三十多歲才有了他,這輩子估計再生不了其他孩子,我不忍心管教他,倒把他縱的無法無天。他誰都不怕,唯獨怕你,這段時間你不方便出門,時間也清閑,不如替母親教一教你弟弟。”


    阮氏聽到,也連忙接腔“正好恩悲也有空,恩悲早就說過仰慕大姐姐才學,大姑娘和太子殿下學過字,筆墨想必是極好的,不如也順便抽空指點指點恩悲。恩悲這個孩子勤奮安靜,不會吵到大姑娘的。”


    這話說的,清閑無事這種話理當程瑜瑾來說吧,幫忙教導熊孩子也是情分而不是本分,慶福和阮氏一口一個“反正你沒事不如來教一教你弟弟”,是什麽道理?


    程瑜瑾閑,能管好孩子,就該替她們管兒子嗎?


    程瑜瑾心想,不給這些人一個教訓,恐怕她們還意識不到程瑜瑾已經是準太子妃了。想要找她幫忙就拿出求人的態度,少用一副“這是你應該做的”的嘴臉來惡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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