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笑著看向慶福郡主和阮氏“我筆墨倒也還行,但是我沒有教人經驗,恐怕不如二弟原本的夫子。二弟既然勤勉又靜得下心,那就去和夫子學吧,想必能一日千裏,跟著我才是浪費了二弟的天分呢。”


    阮氏笑容發僵,她帶著程恩悲過來,哪是真的為了學寫字,分明是為了培養程瑜瑾和程恩悲之間的姐弟感情。畢竟,他們倆人才是親姐弟,可比程恩寶這個隔著肚皮的親多了。程瑜瑾日後成了太子妃,不提攜親生弟弟,還能提攜誰?


    然而程瑜瑾卻仿佛聽不懂般,完全不接腔。慶福郡主嗤笑了一聲,看笑話般瞥了阮氏一眼,可是還沒等慶福郡主笑完,就聽到程瑜瑾說“至於三弟還小,學什麽規矩,就這樣天真可愛、無拘無束的才好呢。三弟都不喜歡讀書,為什麽要逼他呢,反正他還小,玩就是了。”


    慶福郡主的笑容也裂了,阮氏微妙地覺得扳回一局,瞬間心態平衡了。


    慶福郡主有口難言,說道“寶兒也不能一直玩下去,總歸還是要讀書上進的。你對他嚴厲些,好好拘著他讀書寫字。”


    程瑜瑾一本正經地說“母親,若是嚴厲,你對他嚴厲去,我可不舍得。我對寶兒連說句重話都不忍心,怎麽能管住他讀書呢。要是母親真有心思,不如去外麵找一個嚴格的夫子?”


    慶福郡主想都不想一口否決。那種古板迂腐的夫子最惹人厭,寶兒背不會詩文,居然還會打手心,這怎麽能行。


    程瑜瑾見慶福回絕,自己也搖頭“那我就沒辦法了,我自己是絕對不忍心打罵寶兒的。若是母親真的放心我,那我出麵去請一個嚴格的夫子回來?”


    程恩寶聽到程瑜瑾溫溫柔柔地說“不忍心打罵寶兒”,竟然生生打了個冷戰。程恩寶用力拉慶福的衣袖,堅決不肯留在程瑜瑾這裏。


    慶福內心極其無力,和程瑜瑾這種人交手最惡心了,軟硬不吃,套話套不過她,耍陰招耍不過她,連擺大道理都擺不贏她,臨了還能給你反扣一頂大帽子,生生把人逼自閉。慶福郡主沉默了好一會,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體麵的借口,隻能沒皮沒臉地說“那就讓寶兒在你這裏玩吧,你過不久就要嫁人,讓寶兒趁現在多和你相處一段時間。畢竟,你們才是親姐弟。”


    慶福郡主想,她現在完全不要臉,程瑜瑾應該沒轍了吧。隻見程瑜瑾笑了笑,說“我要給太子殿下繡衣物,準備給陛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以及宮中諸位嬪妃的孝敬禮。給陛下和太後娘娘準備禮物何其莊嚴,寶兒在這裏玩,母親覺得沒問題嗎?”


    慶福郡主一噎,居然說不出話來。哪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好意思將未來公婆、太婆婆掛在嘴上,程瑜瑾竟然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些話,她的臉皮也太厚了吧?


    不要臉的怕更不要臉的,慶福郡主比不過,支吾了兩聲,說不出話來。


    阮氏見慶福郡主都敗北,對自己根本不抱希望,但是她又實在不甘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等程瑜瑾入宮,她們連見程瑜瑾一麵都要遞牌子,像程恩慈這種半大男孩基本見不到程瑜瑾了。現在不讓程瑜瑾加深印象,以後,她怎麽能記住要提攜哪一個弟弟?


    阮氏不甘心,試探道“大姑娘,你看恩悲聰慧又聽話,絕不會吵到你……”


    程瑜瑾都懶得聽阮氏說完,她拿起一個繡了一半的盤龍錦囊,無意般開口“聽說皇太子大婚是國之重典,太子的聘禮單子是要進國史的,不知道太子妃的嫁妝單子用不用。”


    阮氏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突然啞聲。因為她剛剛想起,程瑜墨出嫁那會,她借口時間緊、來不及,騙過程瑜瑾的嫁妝。


    最後自然也沒成,阮氏記得分明,當時她們正在逼程瑜瑾,程元璟突然帶人進來了。程瑜瑾的禮單,還是程元璟親自帶人寫好的。


    程元璟,不就是太子麽。


    現在想想,許多事都透露著詭異,太子到來的時機太巧了,簡直像是,專門來替程瑜瑾討回公道的一樣。


    細想極為恐怖,阮氏脊背瞬間出了一層汗,慶福郡主也收斂了神色,身體不由繃直了。


    程瑜瑾將繡了一半的盤龍錦囊放到小茶幾上,瞪得銅鈴大的龍眼正正對著慶福和阮氏。程瑜瑾看著她們,突然頷首笑了笑,說“母親,二嬸,我要忙著繡嫁妝,既沒時間教弟弟,也沒時間和無關人等閑扯。以後,我不想大清早被人打擾,母親和二嬸不必再為了我煲粥。對了,如果您二位能約束著你們的下人,以後不要再來我的院子裏,影響我繡嫁妝的心情,那就更好了。”


    “母親,二嬸。”程瑜瑾含著笑,緩緩掃過這兩個人的眼睛,“你們聽懂了嗎?”


    從前程瑜瑾一直以柔克剛,凡事先示弱,慶福郡主和阮氏慢慢以為程瑜瑾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但是現在她們知道,並不是。


    程瑜瑾以前迂回,隻是因為她沒有足夠強硬的後盾罷了。一旦她有了,比誰都絕情寡義,六親不認。畢竟她是準太子妃,絕對的權勢壓製下,為什麽要怕兩個婦人?


    即便一個是她的養母,一個是她的生母。


    慶福郡主和阮氏被當麵下臉,兩人都非常尷尬。同時她們也徹底死心了,她們這兩天對程瑜瑾抱有的幻想都太過天真,程瑜瑾是不會養弟弟的,更不會無怨無悔供娘家吸血。


    程恩寶也好,程恩慈程恩悲也好,他們隻是弟弟,並不是兒子,程瑜瑾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責任提攜他們。


    想吸程瑜瑾的血可真夠心大,不被程瑜瑾反過來吸血就很不錯了,她們哪來的勇氣算計程瑜瑾?


    阮氏從沒遇到過這樣的難堪,頓時再也坐不下去,拉著程恩悲灰溜溜走了。程瑜瑾覺得慶福郡主也該離開了,可是慶福郡主明明都站起來了,想了想,竟然讓奶娘將程恩寶抱出去,自己又重新坐到了程瑜瑾對麵。


    程瑜瑾抬眉,笑道“母親還想說什麽?”


    “既然和你說情分沒用,那我們來談筆交易。”慶福郡主收回了曾經高高在上的嫡母姿態,露出一份勢在必得的驕矜,“我畢竟是皇家出身,知道的消息比外人多多了。你既然野心勃勃想要當好這個太子妃,最開始的亮相就非常重要。皇家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你若是不知道,難保一開始會吃虧,損失了眾人對你的第一印象。我給你內幕消息,你以後護持著寶兒,你看,這個交易怎麽樣?”


    “不論感情,隻論利益,這倒是幹脆。”程瑜瑾笑了。慶福郡主見狀露出盡在掌握的笑容,她就知道,程瑜瑾抵抗不了這樣的誘惑,程瑜瑾終究還是有求於她。


    然而程瑜瑾不緊不慢,補完了剩下半句話“但是,我隻和籌碼差不多的人談交易。母親說的這些,我完全不在乎呢。”


    慶福郡主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母親向來以郡主身份自傲,但是您所謂的皇家規矩,我遲早也會知道。你用一個有時間限製、並且我本來就擁有的東西,換我一輩子護持程恩寶,這筆買賣,母親算的真好。”


    慶福郡主被戳中心思,心中不由惱怒。程瑜瑾說得對,慶福知道的那些潛規則,程瑜瑾很快也會知道,慶福郡主隻是利用了這個時間差,想算計程瑜瑾一把,無論成與不成,慶福郡主都沒有損失。這筆交易無本萬利,慶福郡主當然樂意極了,反觀程瑜瑾,其實沒什麽好處。


    但是誰讓程瑜瑾不敢拿未來冒險呢,楊皇後和楊太後本來就不喜歡她,如果程瑜瑾剛嫁過去時因為不懂規矩做錯了什麽事,對太子和程瑜瑾的處境可不太好。慶福郡主就是拿準了這一點,知道程瑜瑾不敢冒一點風險,所以才敢坐地起價。


    但是程瑜瑾不接腔,卻讓慶福郡主意外了。


    慶福郡主以為程瑜瑾被立為太子妃後飄飄然,看不清局勢,心底嗤笑了一聲,說“大姑娘,你現在雖然被賜婚為太子妃,但是你當真以為,以後就可以仗著太子妃的身份作福作威了?你隻是太子妃,上麵還有皇後,再上麵還有皇太後,離你真正做主的時候還遠著呢。而且,焉知太子不會有其他寵妃。不是當了正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的。”


    慶福郡主見程瑜瑾沒有說話,以為她被自己嚇住,於是故意又說“大姑娘,你畢竟在我名下養了十五年,我把你當自家人,所以才和你說些掏心窩子的話。你別看你被立為太子妃,但是太子失蹤了十四年,一朝突然回來,哪裏有那麽容易服眾?而且,二皇子勤勉好學,十分孝順楊太後,太後和首輔都十分喜歡二皇子。二皇子一樣是嫡出,隻比太子差了個‘長’字,曆朝曆代君主有多少是嫡長子出身?這些話再說下去便是犯忌諱了,但是我的意思,大姑娘應該能聽懂吧。”


    程瑜瑾點頭,慶福郡主這些話說的沒錯,李承璟的太子妃除非是楊家女當,否則無論換了誰,都是去受罪,而不是享福的。


    見程瑜瑾點頭,慶福郡主以為她聽進去了,於是誌滿意得地笑道“我就知道大姑娘聰慧,一點就透。朝堂畢竟是爺們的世界,我們隻說內宮,光伺候婆婆這一點,門道就有很多。不說遠的,隻說我們府上的姑奶奶,二姑娘嫁到靖勇侯府,我們家也是侯府,二姑娘還是平嫁呢,嫁過去之後還不是要天天立規矩,被婆婆磋磨的如履薄冰,大氣不敢出。再說姑太太,從侯府嫁到公府,算是高嫁,她隻是個次子媳婦,不承爵不管家,壓力比長媳少了很多,但是你見她說在徐家過得輕鬆嗎?”


    慶福郡主長篇大論說完,拿起茶杯潤了潤嗓子,才慢慢說出了真正的結論“公侯之家都如此,規矩比天大的宮廷,又該是什麽樣呢?你去給皇家當兒媳婦,要伺候兩重婆婆,遠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光鮮亮麗。當太子妃,那可是很難的。”


    程瑜瑾低頭不語,聽到這裏,她輕聲接腔“對啊,太子妃很難。”


    慶福郡主神情一喜,隨後就看到程瑜瑾抬頭,對著她溫溫柔柔笑了一下“既然這樣,那就更要我去當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自然沒有資格救世治國,可是為他人排憂解難,還是我應當做的。太子妃擔子這麽重,處境這樣難,我怎麽能忍心讓別人去受這份苦呢?自然是要我來。”


    慶福郡主完全沒料到這個走向,整個人都被噎住了。她瞠目結舌瞪了一會,還是比不過程瑜瑾的厚顏無恥。慶福郡主幹巴巴的,放出殺手鐧道“皇家規矩和民間不一樣,你若是想借鑒程瑜墨、程敏等人的經驗,那就大錯特錯了。皇後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怎麽可能親自動手做些為難媳婦的事,她僅僅是派一個管教姑姑下來,就夠你受了。”


    “我知道。”程瑜瑾笑的十分誠摯,“皇後娘娘派姑姑來教我規矩,這是為了我好啊,我怎麽會不願意呢。”


    慶福郡主陰沉下臉,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好心來幫你忙,你休要和我裝傻充愣。深宮裏的那些嬤嬤手段非凡,不知道多少宮女妃嬪在她們手上吃了虧。你隻要護我的寶兒一生無憂,那我就傾囊相授,助你避開宮中嬤嬤的整治。你當真不和我做交易?”


    “母親,您自己生的兒子,那就自己去教,既然不舍得打罵,那就做好孩子一輩子走狗偷雞、一事無成的打算。你自己既不舍得管教,又不想讓兒子越過越糟,便將責任轉移到我的身上,這是何道理?”


    程瑜瑾說完,直視著慶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願意。”


    慶福郡主從心底裏升上一股怒意,她的寶兒活潑好動,虎頭虎腦,程瑜瑾竟然敢這樣說寶兒?但是慶福郡主心底裏有另一個聲音無力又絕望地說道,這是真的,程瑜瑾說的都是真的。


    她的寶兒,以後可能真的隻會吃喝玩樂,走馬鬥雞,和他的父親程元賢一樣,一事無成。可是程元賢有一個好爹和好女兒,前半輩子有爹為他鋪路,臨死將侯爵交到他手裏,後半生又有女兒撐著,有程瑜瑾在,程元賢作為太子妃的父親,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人輕慢。


    程元賢一輩子沒什麽能耐,唯獨命好。可是,慶福的兒子要怎麽辦?宜春侯府的侯位到程元賢是最後一代,日後如果沒有聖上開恩,程恩寶連祖宗的功勞簿都吃不了。至於寧王,那更是想都不必想。藩王不能回京,寧王這一輩子,恐怕連程恩寶這個外孫都見不著,談何為程恩寶安排前程。


    慶福郡主想來想去,發現她唯一能指望的,竟然隻有程瑜瑾這個過繼養女。世事真是諷刺,慶福郡主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是阮氏那個賤人的女兒。


    然而慶福郡主拋棄了驕傲,拉下臉來找程瑜瑾求助,程瑜瑾卻想都不想拒絕了。程瑜瑾並不願意提攜著程恩寶。


    慶福郡主感到茫然,程瑜瑾她怎麽敢?姐姐不補貼弟弟,出嫁女不補貼娘家,程瑜瑾怎麽能幹出這種事情?


    程瑜瑾聽慶福長篇大論說了半天,早就聽煩了。她端起茶杯,說“母親,人和人之間都是等價交換的,如果程家以後幫不到我的忙,那我也不想幫程家的忙。我們彼此,都自求多福吧。”


    端茶便是變相的趕客之意,慶福郡主臉色僵硬,蹭的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朝外麵走出去了。


    阮氏和慶福郡主相繼灰溜溜從程瑜瑾這裏離開,之後好幾天,果然再沒有人敢來打擾程瑜瑾。


    沒過多久,程老夫人也得知了程瑜瑾的態度。程瑜瑾雖成了太子妃,但並無幫扶娘家的意思,甚至她已經將話說的非常明白,程家幫不了她,那她也不會管程家死活。大家公平交易,誰也不要欠誰。


    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鐵石心腸。程家人張著嘴隻管吃的幻想破滅,一個個明顯安分下來,再無人敢惹程瑜瑾。


    真是可笑,程瑜瑾原本沒有撕破臉的時候,程家眾人一個個又無賴又理直氣壯,等程瑜瑾說出絕情的話後,這些人反倒更敬畏她。


    這就是人性,諷刺又可笑。


    宜春侯府難得度過了一段平靜安寧的日子,各房誰都沒作妖。


    三月,春暖花開,禮部和鴻臚寺亦在宜春侯府舉行了隆重的納采禮。儀仗隊從奉天門蜿蜒到程家,一路樂聲莊嚴,觀禮之人夾道。隨著皇家禮物一起送來的,還有四位宮廷嬤嬤。


    楊皇後觀望這麽久,終於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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