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緩緩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絕美的臉龐,眸子裏水波蕩漾。


    “陛......”


    方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剛開口。


    武明空忽然揪住了他的衣領,在他驚詫的眼神裏,狠狠的吻了下去。


    上一次是方修掌握主動。


    這次換成小女帝,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隻輕輕的貼了一下,就很快分開。


    “朕看你不舒服,給你一點慰藉......”


    武明空臉頰兩側浮現紅暈,睫毛微微顫動。


    方修望著小女帝,嘴巴微張,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


    小女帝看見方修的眼神,又板起臉,沒好氣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沒等方修回答,又哼哼道:“上次是你偷襲朕,這次朕偷襲你,咱倆算是扯平了!”


    回過神的方修望著她,嘴角勾起笑容,蠢蠢欲動道:


    “陛下的意思,臣要再偷襲陛下一次,陛下還要再還給臣一次?”


    小女帝微微一怔,心道:好像有點兒道理。


    恍忽之際,就見方修探出身子,展開雙臂,將她攬在了懷裏。


    秋水一般的眸子,望著那張越來越近的俊朗臉龐。


    感覺臉陣陣發燙,心撲通撲通的跳,呼吸也急促起來。


    終於,她無法承受灼熱的目光,溫暖的呼吸,緊緊閉上了雙眼。


    纖細柔嫩的小手,緊緊地攥住龍袍的一角,緊張的摒住呼吸。


    一旁。


    林宛兒怔怔的望著兩人,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就在此時。


    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


    武明空的小腦袋撲進了方修的懷裏。


    原先旖旎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方修抱著小女帝纖細的腰肢,嘴角勾起笑意,正要說些什麽,外麵傳來侍衛的聲音。


    “武公子,方公子,天馬上就要黑了,咱們是到前麵的安化縣城休息一晚,還是繼續趕路,到洛南府城再休息。”


    安化縣屬於洛南府。


    但安化縣城距離洛南府城還有一段距離。


    以這輛馬車的速度,還得再走一兩個時辰。


    方修想了想,開口道:“先去縣城。”


    “是!公子!”


    馬車還在繼續前進。


    武明空卻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擺出一副防禦的姿勢,警惕道:“沒有朕的允許,不準起歹心!”


    方修有點無奈:“剛才算不算是陛下對臣起了歹心?”


    小女帝沉默了一息,昂了昂小腦袋,很不要臉的表示:“朕可以,你不可以。”


    “......”


    好吧。


    誰讓人家是皇帝呢。


    方修斜靠在馬車上,看著小女帝,隨口道:


    “臣可以不起歹心,但陛下要答應臣一個條件。”


    小女帝猶豫了一秒,回道:“你說。”


    方修漫不經心道:“陛下既然要微服私訪,就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到了洛南府,見到了真正的民間疾苦,不準哭鼻子。”


    小女帝先是一怔,隨即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方修。


    “你是不是將朕當成了何不食肉糜的乾惠帝?”


    方修聳聳肩道:“臣可沒這麽說。”


    小女帝哼哼道:“朕雖然沒離開過長安府,但飽讀詩書,對民間疾苦,也很了解。


    朕知道,大乾境內,必定也有詩人說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說到這,頓了頓,繼續道:


    “甚至在朕看不見的地方,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可能也是有的,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再者說,不管如何,今年冬日,有你的紅薯在,情況應該要比往年好一些。”


    方修沒想到小女帝竟有這樣的覺悟,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對一名即位不久,還很年輕的皇帝而言,對自己的江山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也就是所謂的自知之明,已是不易。


    “陛下很棒。”


    方修由衷的稱讚道。


    那是當然!


    武明空對來自奸相的誇讚很是受用,顯得頗有些驕傲,心道:朕很棒的地方還多著呢!隻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一旁。


    林宛兒看了看方修,又看了看小女帝,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她應該在馬車的底下,而不應該在馬車的裏麵。


    “陛下身邊要有人伺候衣食起居,我並非多餘!”


    林宛兒一邊給自己灌輸這樣的信念,一邊拎起茶壺,為小女帝斟茶。


    就在此時。


    馬車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隨即,馬車漸漸的慢了下來。


    雖然知道,四周的侍衛都是頂尖的高手。


    但麵對這種情況,小女帝還是覺得有點兒緊張,下意識的望向了方修。


    方修則顯得十分澹然。


    因為他心裏清楚,從長安府到洛南府,所有的匪盜,都已經被第一莊和玄甲騎兵清掃了一遍。


    即便有漏網之魚,也產生不了任何威脅。


    他掀開馬車的簾子,望向外麵的護衛,問道:“什麽情況?”


    護衛忙不迭的回道:“來了一群乞兒,攔著馬車要吃的。”


    方修道:“給他們一些。”


    護衛道:“是!”


    小女帝在長安很少見到乞丐,此刻覺得有些新奇。


    看向方修,輕聲道:“朕想下去看看。”


    方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好。”


    小女帝顯得有點兒激動,掀開馬車簾子,走了下去。


    方修想了想,跟了上去。


    官道的兩側。


    幾十名衣衫襤褸的乞兒,伸手纏著侍衛,各種討要。


    侍衛從懷裏取出食物,放在他們的手上。


    他們將討要來的食物塞進自己的破爛的衣服裏,繼續討要。


    這些乞兒,一個個的年紀都不算大,十一二歲的有,六七歲的也有。


    已是陽月,天氣寒冷。


    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


    小女帝身上雖是披著狐裘,卻仍覺得有點發冷,得握著手爐,才覺得暖和。


    而這些瘦骨嶙峋,皮包骨頭的小乞丐,身上的破爛衣服,卻隻能勉強的遮住身體。


    一陣寒風刮過。


    小乞丐肮髒的臉龐,嘴唇發紫,身子發顫。


    臉頰兩側,兩邊的耳朵,皆是長出了凍瘡。


    武明空看著他們,宛若在寒冬臘月淋了一盆水,原先的那點新奇與激動,頃刻間化為烏有。


    腦子裏一片空白,嘴唇有些發顫。


    好一會,方才從恍忽的狀態中回過神,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他們如何受得了?”


    武明空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覺得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卡在那裏,如何也吐不出來。


    而那些小乞兒,眼睛裏卻好似有光,盯著護衛們的口袋,伸著滿是凍瘡的小手,一遍又一遍的討要東西。


    這個時候。


    一旁的林宛兒卻好似發現了什麽,俯身在小女帝的身旁,輕聲道:“陛下,您看,這些小乞丐的後麵都有大人!”


    “奴婢聽宮裏的下人講,外麵有一些人牙子實在可惡,故意拐來孩童,讓他們出去乞討,來為自己牟利!”


    “那幾個人,會不會就是這樣的人牙子?”


    人牙子,小女帝還是懂得,聽見這話,眸子裏忽然有了亮光。


    “原來是人牙子嘛......”


    相較於距離長安這麽近的安化縣有這麽多的乞丐。


    人牙子用拐來的孩童謀利,反而更能讓她接受。


    “方修,宛兒跟朕說......”


    小女帝拽住方修的胳膊,踮起腳尖,將剛才林宛兒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方修聽了,望向那些小乞丐,果然在他們的後麵,看見了幾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大人。


    他想了想,沉聲道:


    “謀取利益的前提是,有利可圖,這些乞兒攔路乞討,討要來的食物,隻能勉強果腹。


    那人牙子冒著風險,將他們拐來,隻能讓他們做養活自己的活計,有何意義?倒不如賣給大戶人家做奴仆。”


    聽見這話,小女帝陷入了沉默,表情變得有些恍忽,忽然感覺提不起力氣。


    手爐都沒有握住,掉在了地上。


    方修見狀,在心裏歎了口氣,撿起手爐,交給林宛兒。


    又握住小女帝纖細柔嫩的小手,俯身在她的耳畔,輕聲道:


    “外麵冷,有什麽話,先進馬車再說。”


    然後,帶著小女帝,回到了馬車。


    林宛兒見狀,跟了上去。


    馬車裏。


    火爐散發著陣陣暖意。


    方修三人進來後,感覺暖和了很多。


    小女帝坐在方修的身側,轉過頭,望向他,輕聲問道:


    “這樣的乞兒,大乾有多少?”


    方修沉默了一息,緩緩道:“數不勝數。”


    聽見這話,小女帝感覺心裏一涼,整個人如墜冰窟。


    她嘴皮子顫了顫,望著方修,又問:“他們......能活過這個冬天嗎?”


    方修同樣望著她,沉聲道:“臣說過,陛下既然決定微服私訪,就要做好心理準備。”


    沒有正麵回答,卻又相當於正麵回答。


    得到這個答桉,小女帝忽然覺得身子很冷,她往旁邊貼了貼,依偎在方修的懷裏,聲音有些發顫。


    “朕覺得好冷,方修,你抱抱朕......”


    方修在心裏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攬在懷裏,緊緊的抱住。


    想要安慰,卻又覺得,這是小女帝必須經曆的事情。


    作為大乾的皇帝,她總歸要知道,書上短短的幾個字,幾句話,放在現實裏,是怎樣的慘狀。


    任何一名讀書人,都可以用悲憤的語氣念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念出“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但是,隻有你自己親眼看見,才知道,那是怎樣的震撼人心,怎樣的不忍目睹。


    此時此刻。


    方修能夠感受到,懷裏的小女帝在微微顫抖。


    明明她的身上穿著溫暖的衣裳。


    馬車裏有溫暖的火爐.


    她的身子仍在發顫。


    不是身體冷,而是心冷。


    “陛下。”


    方修沒有安慰,隻是輕喚了一聲,將她抱得更緊。


    一旁。


    林宛兒見狀,想要說些什麽,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時間流逝。


    很快,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漸漸的,小女帝好似緩過了神,望向方修,問道:


    “為何長安城見不到這樣的乞丐,朕知道,一定不是長安更加富庶,對嗎?”


    方修沉默了一息,回答道:“長安府的捕快會定期驅趕乞丐,將他們趕到別處。”


    小女帝問道:“為何如此?隻是不想讓朕看見?”


    方修沉默良久,方才道:“諸公心善,見不得民間疾苦......”


    此話一出。


    小女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


    她好似想通了什麽,將小腦袋貼在方修的胸膛上,彷佛覺得這樣心裏會安穩一些。


    嘴唇微張,緩緩道:


    “告訴朕,如何能使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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