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這樣的疑惑,李邀月繼續在城裏閑逛。


    半個時辰後。


    她逐漸發現,這座城市相比較記憶中的晉南城,有著許多不同,最顯而易見的便是這裏的百姓,衣著都還算幹淨,沒有衣衫襤褸的情況出現。


    街道上也很少能看到上街乞討的乞丐。


    或許是因為之前經曆過與燕國的戰爭,知道服從官府的命令,也很少見到人爭吵。


    總的來說,這裏的百姓能稱得上是安居樂業。


    “看來方修能在丞相的位置上坐的安穩,除了因為他黨羽眾多外,和他治理各州各府的手段也不無關係。”


    李邀月這麽想著,眸子裏閃過一道幽深的光芒,在原地駐足了片刻,又尋了個沒什麽人的茶館,坐了下來,叫了一壺茶水,安靜的品著。


    等回到了倚翠樓,天色已暗。


    她本想直接回屋休息,卻看見一個侍衛站在樓梯口,好似在等著誰。


    那侍衛看見李邀月,邁步應了上來,開口問道:“夫人,老爺為您留了些飯菜,要不要拿到後廚熱一熱?”


    李邀月顯然沒想到方修竟然還記得自己沒有吃飯,先是一怔,然後擺擺手道:“不用。”


    “是,夫人。”


    侍衛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李邀月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到床上。


    月光似水,灑在她的床頭。


    不知為何,她的心底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


    最多一天,她就能踏上周國的土地,按理來說,心中應當隻有喜悅。


    但如今,她卻是莫名的多了一些愁緒。


    心裏想著,回到晉南後,若是皇兄承認了一切,她又該如何應對?


    是殺了皇兄,為父皇和母後複仇。


    還是留下他的性命?


    李邀月這麽想著,沒有一點兒困意,隻是安靜的躺著。


    時光流逝,轉眼間一縷晨光從窗台照射進來。


    李邀月穿戴整齊,走出屋子。


    方修和楊玉環正在二樓的桌子上用著早膳。


    “吃點東西,等會繼續趕路。”


    方修看了一眼李邀月,淡淡道。


    李邀月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走到桌子邊坐下,拿起糕點,放在嘴裏,輕輕的咀嚼起來。


    方修看她有點兒魂不守舍的樣子,眉頭一挑,道:“怎麽?想著今天就能回周國,激動的一夜沒睡?”


    李邀月仍舊保持沉默。


    方修見狀,也懶得多問,把剩下的東西吃完,拍了拍手,看向侍衛們,道:“出發!”


    車隊離開臥川府城,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了劍北道。


    這是方修第一次踏足周國的土地。


    拉開車簾,看向外麵,發現劍北道的風土人情與雍州也沒太大的差別。


    四處是一望無際的農田,依稀能夠看見,遠處有獵戶拿著短弓在捕獵。


    相較前段時間,今天還算暖和,有閑不住的獵戶出來碰一碰運氣,也算正常。


    方修看了一會,便放下車簾,閉目養神起來。


    後麵的馬車裏。


    李邀月看著車窗外,表情無喜無悲。


    她本以為,劍北道經過戰爭的摧殘,應當會變得慘不忍睹,就算不是遍地餓殍,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到了這裏,她才發現,情況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這裏的百姓相較之前,非但沒有忍受饑餓,反而看著更加富足。


    偶爾能看見幾名出門閑逛的百姓,能清楚的看見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絲毫沒有被戰爭摧殘過的痕跡。


    中途休息的時候。


    李邀月還曾經問過幾名當地的百姓,如今的生活相較之前如何。


    那幾名百姓的回答,至今還回蕩在她的耳邊,讓她震驚的同時,心情惆悵,久久無法平複。


    那些百姓說:“乾人打過來以後,又是分田,又是分糧,還有價便宜的煤炭賣,今年冬天就是再冷也不怕!”


    “活了這幾十年,也就今年過上了這種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倒是有些個平時就會欺負咱們農戶的地主老財家挨乾人抄了家!”


    “要說有什麽不好,就是咱們這兒原先說是要劃到乾國去,名字都改成了劍北州,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沒成,還是劍北道,反倒是隔壁的劍南道,實打實的進了乾國,變成了劍南州”


    “要是劃到了乾國,這田就實打實的歸了我們,留在周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朝廷收回去了,不過聽鎮上的秀才說,朝廷要和乾國簽什麽盟約,從今以後,朝廷也歸乾人管,要真是那樣就好了。”


    在李邀月的預想裏。


    當地的百姓麵對乾人,應該表現的義憤填膺,深惡痛絕。


    卻沒想到,他們竟然無比懷念乾人的統治。


    甚至一心想著,劍北道能被劃入乾國,他們也能變為乾人。


    這在她看來,簡直是無法理喻的事情。


    一開始,她還以為這些隻是特例,絕大部分的劍北道百姓還是有著家國情懷,想要驅逐乾人的,就算不想著驅逐乾人,也絕不會想著擺脫周人的身份。


    可是,隨著車隊的前進,接觸到的百姓越來越多。


    她才發現,想要成為乾人,竟是劍北道百姓的共識。


    隻有偶爾見到一些讀書人,或是年紀不大的少年,會義憤填膺的罵著乾人,可是提起與乾國的盟約,又話鋒一轉,覺得與乾人結盟並非一件壞事。


    起初她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可是,將自己代入這些百姓,她漸漸的開始明白。


    這些百姓並非沒有家國情懷,隻是相較於家國情懷,他們更加在乎自己的衣食住行。


    隻要能有糧食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他們心裏就很滿足。


    但就是這麽小小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忍饑挨餓了多年,風餐露宿了多年,忽然來了一夥人,給你吃,給你住,給你煤炭取暖,還給伱分了田地,殺了曾經欺負你的人。


    這樣的人在這些百姓的眼裏,就不再是所謂的侵略者,而是恩人!


    “抄士紳的家,給百姓分田方修這一招,著實狠毒。”


    李邀月看著窗外的風景,腦海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個念頭。


    但是,很快,另一個想法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百姓有糧吃,有衣穿,有安身之所,能安然過冬,這應當是好事。”


    “若是大周朝廷無法讓百姓安居樂業,但方修卻能做到,那麽讓方修統領大周朝廷,又有何不可?”


    這樣的念頭剛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就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她是大周長公主,身體裏流著大周皇室先祖的血,怎麽能冒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短時間內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否決,就會在她的心底生根發芽,並且逐漸的壯大。


    隻是,如今的她還無法察覺。


    隨著馬車的前進。


    窗外的景色不斷的變幻。


    不知什麽時候。


    一片鵝毛從天空緩緩的飄落。


    緊接著,大片大片的鵝毛,從半空中紛紛揚地飄落下來。


    短短片刻,田野、村莊,全都蒙上了一層銀裝。


    馬車裏,火爐不斷的散發著暖意。


    李邀月看著窗外的風景,眸子裏閃過一抹恍惚之色,喃喃自語道:“下雪了。”


    晉南城裏。


    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像銀一樣白,像煙一樣輕。


    房屋銀裝素裹,地上鋪滿了厚厚的白雪。


    路人步履匆匆,留下一個個腳印。


    某處酒樓。


    幾名不得誌的書生坐在一張桌上,一邊品著小酒,一邊漫無目的閑聊。


    “女帝陛下登基以後,竟是長達半年不在京城,而是跑到了長安,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要說讓乾國的丞相做咱們大周的攝政王,倒也不是不行,畢竟人家是陛下的夫君,又確實有一些才能.


    可是按照常理,那乾國丞相都做了咱們大周的攝政王,不該離開長安,到咱們晉南來?為何還一直留在長安?”


    “哎原先朝廷與乾國議和,我就覺得不對勁,如今看來,咱們這是被乾人擺了一道,乾國丞相做了咱們的攝政王,卻仍舊是乾國的丞相,處理乾國的事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換句話說,咱們大周豈不是成了乾國的藩屬國?”


    “還有最近坊間流傳的什麽盟約,這都幾個月來還沒一點消息,依我看,算是再也沒可能有消息了!”


    幾名書生一邊喝酒,一邊議論,語氣中透露著不滿。


    酒過三巡後。


    一名書生麵露憤懣,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與乾國議和,把咱們的陛下議沒了,議來了個攝政王,結果連個人影都見不到,聽說那謝千擬完票,還要將奏章送到長安,讓那攝政王批紅,批完了再送回晉南!


    新君被人家囚禁在長安,奏章要送到長安,批不批紅由乾人說了算,咱們大周這和亡國有什麽區別!”


    窗外大雪飄蕩,一股冷風吹了進來。


    同桌的幾名書生吹了風,清醒了一些,忙不迭的拉他坐下,勸道:“劉兄冷靜,如今朝廷還是謝閣老做主,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那書生被拉著坐下,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


    酒樓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緊接著便是清脆嘹亮的聲音響起。


    “號外號外!朝廷與乾國正式簽訂盟約!”


    話音落下。


    酒樓裏的食客皆是一怔。


    隨即,立刻有人道:“來一份!”


    那賣報的小童忙不迭應道:“好嘞,您收好。”


    說著,將報紙遞了過去。


    緊接著,又有幾名食客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出錢買了報紙。


    其中就有這一桌的書生。


    “這上麵寫了什麽?朝廷與乾國的盟約是如何簽訂的?咱們大周要不要給乾人朝貢?”


    書生們有些急切的問道。


    他們平日裏雖然經常發牢騷。


    心裏卻比誰都清楚。


    朝廷與乾國的戰事敗了,說要不付出代價,是絕不可能的。


    若是運氣好,就隻是割讓一個劍南道,賠一些銀子。


    若是運氣不好,以朝廷慘敗的程度,說不準要淪為乾國的藩屬國,每年都要給人家朝貢。


    如今,能夠與乾人簽訂盟約,當然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名義上好聽一些。


    書生們這麽想著,就聽見旁桌有人大聲的道:


    “報紙上說,朝廷與乾國簽訂了盟約,互為兄弟之國,兩國皇帝共為天子,互稱兄弟姐妹,除此之外,兩國朝廷聯合設立大乾與大周議政大臣會議,由乾國丞相、周國攝政王方修出任議政大臣”


    話音落下。


    整個酒樓陷入一片寂靜。


    緊接著爆發出一陣熱烈的議論聲。


    “竟然真的簽了盟約?”


    “簽了總比不簽好,兄弟之國總比宗主國,藩屬國好聽。”


    “話說回來,這個大乾與大周議政大臣會議是什麽玩意?”


    眾人正議論著呢。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


    “都讓讓!”


    “閑雜人等,速速退開!”


    幾名書生聽見聲音,下意識地望向窗外。


    一群穿著灰色製服的兵卒,手裏握著火銃,邁著整齊的步伐,緩慢的前進。


    每前進一段距離,後麵的兵卒就會留下,分列兩側,端端正正的站著,好似要迎接什麽大人物。


    “是駐紮在城外的乾國神機營,他們怎麽進城了?”


    話音落下。


    酒樓裏的眾人皆是一驚。


    “什麽?乾國的神機營進城了?”


    自從虎賁軍戰敗後,乾國的軍隊便駐紮在了各大城市。


    晉南城外也駐紮有三千乾軍士卒,而且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一開始,晉南的百姓還擔心這些人會進城作亂。


    可是,幾個月過去了,這些駐紮的乾軍士卒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從未露麵。


    如今突然冒出來,對晉南的百姓而言,毫無疑問是個重磅消息!


    一瞬間。


    眾人紛紛圍了上來,抬頭看向外麵,果然看見手持火銃的乾軍士卒筆直的站著。


    “還真是乾國的神機營!”


    “看樣子是要迎接什麽人。”


    “什麽人要動用這麽大的陣仗?”


    “難不成是女帝陛下回京了?”


    “女帝陛下回京,迎接的應該是虎賁軍吧?而且要真是這樣,謝閣老也應當領著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話音剛落,眾人就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道道身披官服的身影。


    為首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正是內閣首輔謝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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