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義憤填膺的罵了幾句,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心裏清楚,如今的朝廷是攝政王說了算,攝政王要將他們全部革職,他們就不可能在留在朝廷。


    但是,試問誰又能接受在風華正茂的年齡,回鄉養老呢?


    寒窗苦讀十餘年,好不容易有了大好的前途,卻隻因一念之差便被摧毀了個幹淨。


    此刻。


    絕大部分的官吏都開始後悔,昨日為何沒有出城迎接女帝陛下?


    其實他們沒有出城迎接,都是故意為之。


    想要借此表達他們對待以攝政王為首的朝廷的態度!


    本想著,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表達了態度,又不會引發過於嚴重的後果。


    誰又能想到,攝政王竟然會用這種手段對付他們。


    “哎若是攝政王一意孤行,可該如何是好啊。”


    這個時候,禮部員外郎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如此問道。


    話音落下。


    眾人全都陷入沉思。


    顯然他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片刻後。


    眾人忽然想到了什麽,全都將目光放在了高宇的身上。


    高部堂邀請他們前來做客,必定是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


    而且,高部堂畢竟是工部尚書,是二品大員,和謝閣老又是至交好友。


    聽高部堂的總歸沒有錯。


    一念至此。


    禮部員外郎開口道:“高公,您這麽些年在朝堂上曆經了風風雨雨,見慣了大場麵,也給下官們出出主意,該如何度過這個難關?”


    一旁,眾人紛紛附和。


    “是啊,高公,您給下官們出出主意吧。”


    “是到皇宮負荊請罪,還是同攝政王、謝閣老據理力爭,下官們都聽您的,您讓下官怎麽做,下官便怎麽做。”


    一時間,眾人將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高宇的身上。


    首座的位子上。


    高宇仍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慢悠悠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方修入京主要的目的便是殺雞儆猴,以彰顯他的權威,因而才會以這麽一件小事借題發揮,革除如此多的棟梁之材!


    既然如此,無論是負荊請罪,還是跪地求饒,都不會起到效果,反而正中他的下懷!”


    此話一出,眾人心裏皆是一沉。


    但是他們全都清楚,高宇這番話有理有據。


    晉南城有方修的心腹白起坐鎮,壓根不用擔心會出亂子。


    但他還是選擇了親臨晉南,最大的目的一定是樹立自己的威嚴,為所謂的大乾與大周議政大臣會議鋪路。


    將來這個議政大臣會議做出決策,朝廷中不會有太多的人反對。


    既然是樹立威嚴,殺雞儆猴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這是不湊巧,剛好撞到了槍口上。


    “不能負荊請罪,那就隻剩下據理力爭了”


    禮部員外郎麵露憂色,低聲道。


    “不!”


    高宇看向他,斬釘截鐵道:“憑老夫對方修此人的了解,據理力爭對他而言,便如同對牛彈琴,他壓根不會在乎你說什麽,也不在乎你做什麽,他要做什麽事情,不會因為你有理便不去做,所謂專橫跋扈,便是如此!


    在乾國,他不過是個丞相,便獨斷專行,專橫跋扈,聽不得別人的意見,如今在我大周,他貴為攝政王,有批紅之權,地位不亞於天子,自然更加的獨斷專行,豈會因為伱與他據理力爭,便放過你?”


    這番話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在場的眾人聽了,一顆心都是沉到穀底。


    一個戶部主事近乎絕望的道:“這麽說,我等豈不是免不了被革職的命運。”


    高宇看向那戶部主事,道:“倒也未必。”


    短短的四個字,給在場的每個人都帶來了希望。


    眾人用充滿希冀的眼神注視著高宇,迫不及待的道:“高公教我!”


    高宇又是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在老夫看來,諸位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抗爭卻也不屈服。”


    不抗爭卻也不屈服?


    眾人微微一怔,心道,這是個什麽法子?


    正疑惑呢,就聽見高宇繼續道:“所謂不抗爭,便是不到方修和謝千的麵前鬧事,所謂不屈服就是不聽從所謂革職的命令。


    接下來的日子,諸位隻需要照常入宮當值,若是有人阻攔,便當作沒有看見,若是有人用強硬的手段,諸位便在宮門前候著。


    一下子革職如此多的官吏,朝廷一時半會也無法填補這些空缺,過一段時間等方修離開京師,謝千還是得用諸位。”


    “這”


    眾人聽見這話,互相對視了一眼,都能從彼此的眸子裏看出懷疑之色。


    這麽做能行嗎?


    一時間,眾人都是沉默。


    這個時候。


    高宇繼續道:“至於老夫年紀大了,沒有那麽多的顧慮,老夫會替諸位,同方修與謝千爭辯到最後一刻,若是方修仍舊固執己見,老夫便會絕食而亡,到時候老夫會留下一封書信,告誡百官與諸學子,不要為老夫而流血。”


    語氣十分平淡,仿佛在敘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眾人聽了,卻是一怔。


    絕食而亡?


    這麽說,高部堂是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僅僅片刻,眾人便反應過來,看向高宇,勸道:“高公切莫如此.”


    剛開口就見高宇擺了擺手,一臉堅定的道:


    “諸位不必再勸,老夫已經做出決定,老夫這般年紀,本就到了該死的時候,若是老夫的死,能讓方修和謝千做出一些改變,也算是給大周朝廷做出了最後的貢獻。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老夫隻希望老夫的死不會輕於鴻毛。”


    話音落下。


    整個正堂陷入一片寂靜。


    眾人看著眼前頭發灰白的老人,都是從心底泛起一股傷感,同時升起敬意。


    “高公.”


    “高部堂”


    眾人麵露哀切之色,抽泣起來。


    這個時候。


    高府的管家來到了高宇的身旁,輕聲道:“老爺,外麵都在傳您和謝閣老的文章,有一些記者在府門前候著,想要問一問您,為何要做這樣的文章。”


    高宇聽見管家的話,滄桑的臉龐露出一抹茫然,問道:“什麽文章?”


    管家道:“就是您在江月小報上寫的那篇文章,名字叫做《觀謝千任議政理事有感》。”


    高宇聽見這話,懵了。


    顯然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寄給江月小報的文章竟然真的刊登出來了。


    “江月小報呢,拿來給老夫看看。”


    高宇看向管家,有些急切的催促道。


    “小的這就去拿。”


    管家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僅僅片刻,就拿來了一份報紙,遞給高宇。


    高宇伸手接過以後,自上而下看了起來。


    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觀謝千任議政理事有感》,署名正是高宇。


    文章也確實是他寫的那篇文章。


    一開始先賀喜謝千,成功的成為大周唯一一位議政理事,和乾國的禮部尚書、戶部尚書以及兵部尚書擁有相同的地位。


    緊接著,話鋒一轉,對謝千這位掀起與乾國之間的戰爭的內閣首輔,能夠成為議政理事表達了不解。


    然後,又是提出疑問,為何所謂的大乾與大周議政大臣會議,四位議政理事中隻有一位來自大周。


    同時對謝千的身份以及陣營提出了一係列的問題,進而將疑問延申到了攝政王的身上。


    話裏話外都是指責謝千賣主求榮,身為內閣首輔,打輸了戰爭,轉頭就向敵人投降,幫著敵人清除異己,助紂為虐.


    表麵上誇讚,實際上卻是貶低。


    在這篇文章的下方,緊接著又是另一篇文章。


    標題叫做《仁學》。


    洋洋灑灑幾千字,主要宣揚了女帝登基後,是如何施以仁政,以及取得的許多的成就。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專欄,乃是謝千接受江月閣記者的專訪,回應了高宇對他的質疑。


    舉出了許多的例子,說明大乾與大周結盟,對兩國的百姓都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其中就有白糖、味精、布匹等日常用品價格的降低。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高宇將謝千的文章看完,眸子裏露出一抹恍惚之色。


    別說別人,就連他看完這篇文章後,都覺得女帝登基,兩國結盟對百姓而言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連帶著對方修的憤怒都減弱了幾分。


    但他心裏清楚,謝千的這篇文章是在避重就輕,隻講好處,不講壞處!


    沉默了幾息。


    他將手裏的江月小報收了起來,看向眾人,緩緩道:“老夫知道諸位對老夫的方法心存疑慮,但是如今除此之外也無計可施,請諸位回去以後暫且這麽做,若是行不通,再換個法子。”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眾人在心裏歎了口氣,紛紛起身行禮,離開了高府。


    他們走後,整個正堂隻剩下高宇一人。


    他坐在太師椅上,滄桑的臉龐無喜無悲,整個人仿佛一尊雕塑。


    時間流逝。


    轉眼間就到了第二日。


    朝廷革除眾多官吏的公文已經批了紅,送到了各處的衙門。


    收到通知的官吏,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照舊當值。


    若是有人阻攔,他們就在宮門前候著。


    因而,到了晌午。


    在宮門外候著的官吏就已經多達三十幾人。


    即便是他們沒想著鬧事,如今看著也像是鬧事的了。


    當然,他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更沒有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樣子。


    即便是把守宮門的侍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拿他們如何。


    畢竟朝廷從來沒有規定,說尋常百姓不能到宮門前站著。


    三十幾人裏。


    站在最前麵的正是頭發花白,已經上了年紀的高宇。


    和其他人不同。


    從一開始,他就沒想著回到工部衙門。


    一直就是在宮門前站著,有人來勸。


    他也隻是沉默。


    站累了就盤腿坐下。


    坐的累了,就又站著。


    雪已經停了一天多。


    宮門前的積雪有專人打掃,因而顯得十分幹淨。


    即便如此,天氣仍舊寒冷。


    高宇這麽大的年紀,就算是披著狐裘,穿著幾層的衣服,凍個一段時間,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


    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宮門前發生的事情。


    許多原先受教於高宇的官吏,終於是看不下去,來到宮門前勸說。


    隻是高宇好似聽不見一般,仍舊堅持。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很快,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晉南沒有宵禁。


    因而高宇仍舊在宮門前站著。


    入夜。


    高府的人給高宇的身邊放了火爐。


    給他帶來暖意。


    夜裏氣溫驟降,若是沒有火爐,隻一夜,他就得凍死。


    一連兩日,皆是如此。


    越來越多的百姓知道了高宇這位被革職的工部尚書。


    晉南城的讀書人也都知道了高大人在宮門前站著的原因。


    高大人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攝政王獨斷專橫的不滿!


    而且!


    聽說高大人已經足足兩日都沒有吃過一口飯!


    隻要攝政王不收回成命,仍舊固執己見,要將朝廷的許多棟梁之材革職,他就餓死在宮門前!


    這是要用自己的生命,與攝政王做抗爭!


    一時間。


    晉南城的讀書人沸騰了,紛紛湧到高宇的身旁,一同絕食!


    距離高宇絕食已經兩日。


    晌午。


    文淵閣的暖閣裏。


    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張新遠皺著眉頭,焦急道:“謝閣老,如今那些士子將高宇視作與攝政王抗爭的英雄豪傑,紛紛效仿,我等難道就這麽看著他們在我們的麵前活活餓死嘛!”


    謝千坐在太師椅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沉默。


    一旁。


    東閣大學士郭奎也忍不住開口道:“謝閣老,高宇是您的好友,您難道就忍心這麽看著他絕食而死?高宇和那些被革職的官吏縱然有錯,可是錯不至死吧!”


    謝千聽見這話,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還沒開口,就聽見屋外傳來聲音。


    “若是孤沒有記錯,朝廷沒有禁止他們進食吧”


    話音落下。


    殿內的幾名大學士皆是一驚,紛紛起身行禮。


    “參見攝政王殿下!”


    方修邁步走入暖閣,環視一周,淡淡道:“他們絕食,是他們的事情,與你等何幹,你等為何如此著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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