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聽著外麵傳來的動靜,眉頭緊皺,看向孫同,道:


    「孫大人,若真是歐羅人打來,隻怕用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攻下薊州城,方才你說,薊州城的一切事務由你決斷。


    那請你現在說一說,咱們是帶著百姓西撤,還是發動百姓,領著柴刀,爬上城牆,跟進犯的歐羅人殊死一搏?」


    「這......」


    孫同顯然沒想到歐羅人的進攻來的如此之快,此刻還有點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沈連見狀,臉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隨即,麵露堅定,十分堅決的道:「若是孫大人一時拿不定主意,那就聽本官一言,由孫大人帶著城中的老幼婦孺西撤,本官留下來,帶著城中的一千城防軍以及差役、留下來的壯士,與歐羅人搏命,雖然極大可能阻擋不了歐羅人的腳步,但最起碼能為城中的百姓的撤離拖延一些時間。」


    孫同聽見這話,微微一怔,看向沈連的表情有點詫異。


    「你......你可知道這個時候留下來是什麽結果?」


    沈連一臉的風輕雲淡,道:「十死無生罷了。」


    孫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那你還留下來,本官怎麽不記得你如此英勇?」


    沈連淡淡道:「將死之人,戴罪立功,隻希望孫大人帶著城中百姓撤離的時候,能多照顧本官的妻兒老小,就當是看在你我同朝為官的情分上,給他們一條生路。」


    孫同聽見這話,瞬間明白了沈連的意思。


    他已經決心死在薊州城。


    希望孫同能夠網開一麵,不再追究他所犯下那些足以滿門抄斬的罪名。


    就按照他所說的,呈報給朝廷。


    如此一來,他的妻兒老小還有一條活路。


    「這......」


    作為禦史,孫同其實並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但是,他心裏又明白,這樣的結果,無論對沈連,對朝廷,對百姓,甚至是對他自己,都能夠接受。


    甚至,沈連毅然決然率兵留下,戴罪立功,拖延時間的事情,還會成為美談,給其他的官吏留下一個榜樣。


    嘭!


    嘭!


    嘭!


    震耳欲聾的響聲越來越近。


    沈連麵露焦急之色,大聲道:「孫大人,沒有時間了,再耽擱下去,城中的人一個也走不掉!快些做決定吧!」


    孫同聽見這話,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道:「好!就依照你說得辦!」


    說完,他看向門外,道:「府衙的差役呢!都過來!」


    「大人!」


    十幾名差役立刻聚攏了過來,拱手行禮。


    孫同看向他們,一臉鄭重的道:「傳本欽差的命令,從城防軍中調遣兩百人,護送城中的老幼婦孺西撤,青壯勞力全都留下,聽候沈知府的差遣!」


    十幾名差役聽見這話,微微一怔,下意識的看向沈連。


    沈連大聲道:「孫大人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他說的話就是朝廷的命令!」


    十幾名差役聽見這話,不再猶豫,齊齊行禮:「是,大人!」


    隨即,急匆匆的離開了府衙。


    孫同見狀,轉頭看向身旁的沈連,欲言又止了好一會,方才開口道:「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記得了,你放心,隻要我還活著,你的妻兒老小不會有事。」


    沈連得到這樣的承諾,原先躁動不安的心瞬間安寧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有孫大人這一句話,沈某人就是立刻去死,也不怕了。」


    此時此刻。


    原先膽小怕事,貪婪無度的薊州知府沈連,竟是有了幾分坦然赴死的氣魄。


    孫同見狀,沉默了幾秒。


    不再多說,拱手道:「沈大人保重!」


    然後,便邁步離開了府衙。


    沈連看著孫同的背影漸漸遠去,看向一旁的府衙的官吏,吩咐道:「將城裏所有的青壯勞力聚集起來,打開武備庫,有多少武器甲胄,隻要能用的全都發給他們,除此之外,將城中有的柴刀一類的兵器收集起來,一並分發給他們。」


    幾名官吏聽見這話,臉上都是露出猶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顯然,他們並不想留下來送死。


    沈連見到這一幕,眉頭微微皺起,道:「到了現在,你們還不明白?這對咱們而言是一個機會,不殃及家人的機會,你們不願留下來,想要跟著孫同一起逃跑。


    逃跑之後呢?就算活下來,那也最多隻能多活半個月,棄城而逃,罪加一等,滿門抄斬更是逃不掉!


    留下來隻死一人,跟著離開,禍及家人,是去是留,你們自己選,本官不強留你們!」


    此話一出。


    幾名官吏表情全都發生了變化,麵麵相覷了一會,異口同聲道:「大人,下官選擇留下來!」


    「那就去辦事!」


    沈連提高聲調道。


    「是!大人!」


    幾名官吏拱手離開。


    半個時辰後。


    薊州城牆上。


    一千多人的城防軍,加上幾千手握各式各樣武器的青壯勞力,站在原地,緊張的等待著。


    沈連站在城門的旁邊,眺望遠方,同樣有些緊張。


    剛才的熱血,剛才的慷慨激昂,在真正要生死搏殺的時候,都消散了許多。


    即便如此,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既然選擇了留下來拖延時間,那就要一條道走到最後,哪怕隻能拖延一炷香的時間,也要堅持!


    薊州城的繁華在整個燕國的東部都能排得上號,算得上是一座大城。


    但因為臨海,幾乎不會受到攻擊,所以駐紮的士卒很少,這些士卒分布在薊州城外的各處,大約有四五千人。


    而薊州城內則是由城防軍駐守,加在一起也不到兩千人。


    城防軍雖然隻有不到兩千人,但還算得上是精銳。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臨時拉過來的青壯勞力才沒有潰散。


    此刻。


    城防軍的統領站在沈連的身旁,眉頭緊皺道:「沈知府,聽聲音,敵人距離薊州城隻有不到二十裏路了。」


    「嗯。」


    沈連聽見這話,心裏越發的緊張,在城防軍統領的麵前,卻仍在故作淡然。


    城防軍的統領見狀,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思索了幾秒,又覺得沒有必要,因而還是沉默。


    他們留下來的目的,並不是守下薊州城。


    就他們這幾千號人,沒有足夠的兵器,沒有守城的經驗,更沒有外界的支援,壓根不可能阻擋擁有火炮的歐羅人。


    畢竟,他作為城防軍的統領,對於乾國人的火炮可是早有耳聞,那是妥妥的攻城利器。


    轟開低矮的薊州城牆,估摸著都不用費多少力氣。


    城防軍統領這麽想著,就看見不遠處掀起了一陣煙塵。


    緊接著,一些潰逃的士卒連滾帶爬的朝城門的方向跑來,身上的甲胄早就不知道丟到了哪裏。


    「快點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幾名潰兵看見薊州府城,就好像看見了希望,


    跑到城門下,大聲的喊道。


    沈連見狀,深吸一口氣,道:「不要管他們。」


    「是!」


    城防軍統領其實早就做出了決定,應了一聲。


    潰兵們一路逃跑,早就沒了力氣,見城樓上的人不開門,他們再也喊不出來,癱在了地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很快。


    目光所及的遠處,掀起了更大的煙塵。


    令人畏懼的號角聲中。


    一個個身披甲胄的士卒,邁著整齊的步伐,在煙塵籠罩間漸漸顯露出真實的麵目。


    與此同時。


    一尊尊火炮,架在推車上,出現在了前方。


    「果然是歐羅人!」


    沈連看清來犯的敵人,目光中流露出一道憤懣。


    虧他還跟歐羅的商賈做生意。


    誰能想到,這些家夥竟然有這樣的狼子野心!


    先是帶來瘟疫,然後又是弄來火炮!


    簡直是可惡至極!


    一念至此。


    沈連心中的火苗又燃燒了起來,大聲喊道:


    「你們的妻兒老小,還有本官的妻兒老小都在薊州府城之後!


    他們能不能活著抵達下一座城池,取決於薊州府城什麽時候失守!


    所以,為了咱們的妻兒老小,跟歐羅人拚了!」


    這番話還是能讓四周的百姓產生不小的共鳴!


    話音落下。


    立刻有人響應:「跟歐羅人拚了!」


    緊接著,就是幾千人的喊聲:「跟歐羅人拚了!」


    此時此刻。


    別說是沈連和那些青壯勞力。


    就連城防軍統領和那些城防軍士卒都被點燃,跟著大聲嘶吼起來。


    就在此時。


    城牆外的歐羅人已經站好位置。


    拉動火炮的引線。


    就看見一枚枚巨大的彈丸,衝向空中,劃出一道還算優美的曲線,精準的落在城牆上。


    嘭!


    嘭!


    嘭!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


    「跟歐羅人拚了」的喊叫瞬間煙消雲散。


    剩下的隻有噪音。


    ............


    長安城外。


    明修醫學院。


    醫學院的院長扁時已經收到了方修的命令。


    「派人前往燕國,調查並且研究,在燕國蔓延的瘟疫,究竟是不是天花......這可是要送命的,誰會願意去呢。」


    扁時皺著眉頭,不由得在心裏歎氣。


    他是院長,讓他親自出馬,肯定不現實。


    讓學院的學生去燕國,他又於心不忍。


    畢竟這些學生在他的眼裏,絕大部分都還是孩子。


    讓一群孩子去做這樣要命的事情。


    他良心不安。


    可是,方相既然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必定說明事態緊急。


    必須有人要去做此事。


    該派誰呢?


    一時間,扁時拿不定主意。


    就在此時。


    被方修任命,主要負責研究天花的疫苗的李思,來到了扁時的跟前。


    「院長,距離方相傳令已經半個多月了,書中記載的牛痘還是沒一點消息,學生覺得,再這麽找下去,還不知道得找到什麽時候......」


    此刻,扁時正心煩意亂,聽見這話,還沒等他說完,便道:「這


    種事情急不得,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再如何著急也沒用。」


    李思道:「院長的教誨,學生心裏也明白,學生想的是,除了牛痘外,或許還有別的辦法製成天花的疫苗。」


    扁時聽見這話,微微一怔,問道:「別的辦法?」


    基礎免疫學那本書,他這段時間也瀏覽了一遍。


    尤其是關於引起天花的病蟲,他更是仔細的鑽研了許久。


    發現想要阻止天花的蔓延,最好的方法就是接種牛痘。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辦法,書上都沒記載,李思又怎能知道?


    「學生仔細的鑽研了疫苗這一部分的內容,發現隻要將天花的病蟲用高溫殺死,或是用某種液體浸泡,再進一步的純化,便可以得到天花的疫苗,說不定能起到和牛痘一樣的效果。」


    李思一臉認真的道。


    扁時壓根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思索了幾秒,皺著眉頭道:「老夫雖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卻也知道,你想要這麽做,必須得有天花的病蟲,有天花的病蟲,就有可能導致天花在我大乾的土地上蔓延,這麽做實在太過冒險,後果你我都承擔不起。」


    李思道:「所以學生打算前往燕國,親身接觸天花的病蟲,否則一直留在醫學院,便是紙上談兵,永遠不可能取得進步。


    再者說,那燕國的瘟疫是不是天花,都隻是方相的推測,還沒能確定。


    如果壓根不是天花,就算是找到了牛痘,也沒有一點作用。」


    扁時聽見這話,先是一怔,隨即眉頭緊皺,冷聲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李思道:「學生知道。」


    扁時道:「你去了燕國,還要親身的接觸天花的病蟲,老夫可以斷言,你必定會染上天花,從燕國傳來的消息,十名病患之中,會有兩到三人挺不過去,你又怎麽知道,你不是那兩三個人?」


    李思聽見這話,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他抬眸看向扁時,眼神無比的堅定,認真道:「學生進入醫學院,學習新式醫學,便是為了治病救人,隻要能救下萬萬千千的百姓,學生死而無憾!」


    「若你是那十人中的兩三個,便是去送死!救不了任何人!」


    扁時厲聲道。


    李思沉聲道:「不試一試,學生又怎麽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兩三個呢?」


    「你!」


    扁時伸手指向李思,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個時候。


    李思眼眶飽含熱淚,顫聲道:「學生知道院長是擔憂學生的安危,可是學生心裏也惦記著無數人的安危,這一去縱然可能回不來,但學生不會後悔。


    學生不是為了名利,也不是為了方相的命令,而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百姓!


    院長就允許學生去燕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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