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夜闖蓬萊殿之妖怪,乃是貓鬼王。”宋誠猶豫一瞬,還是將推演到的結果如實相告。


    不過,那貓鬼王乃是乙相妖怪,卻並未化出人形,倒是蹊蹺。


    景元帝聞言,眉頭緊鎖,正欲再問些什麽,蓬萊殿內裏忽而傳出一陣嘈雜的動靜。


    “娘娘!娘娘!”


    “快,快去拿本太醫的百年老參,給娘娘含著!”


    “娘娘醒醒,小殿下就差個頭便出來了!”


    “……”“……”


    當此方一隅安靜下來後,蓬萊殿內的人聲,隔著重重禁衛軍飄了出來。


    沈朝的心驀然一緊,那種慌亂無措的感覺在心間飛速蔓延。


    母妃……


    “皇上,皇上不好啦!”穩婆劉嬤嬤慌慌張張跑出來,兩手鮮血地跪在地上磕頭哭嚎道,“娘娘,娘娘難產血崩啦!”


    景元帝一怔。


    難產……血崩……


    聽聞這四字,他的腦海中,下意識想起當年那一幕。


    也是這樣一個深夜。


    他的發妻,難產崩殂。


    沈朝聽到嬤嬤這番言語,身子一陣搖晃,直覺五雷轟頂。


    她再也站不住,徑直跑入蓬萊殿中。


    景元帝回神,望著沈朝的背影,呼吸微微一重。他揮退禁林軍,疾步往裏走去。


    沈琮望著景元帝一點一點消失的背影,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怔忡。


    聽聞,沐貴妃和母後有九分相像。


    父皇寵的是沐貴妃,還是……


    大殿之中。


    滿堂的血腥撲鼻而來,沈朝恍若未聞,徑直撲到床榻邊上,哆嗦著抓起榻上女子冰涼的手。


    “母妃,母妃——”沈朝的眼眶氤氳滿布,在看到女子無甚血色的臉時,再也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朝朝來了,母妃你睜睜眼,看看朝朝——”


    “朝朝……”榻上女子目光一動,遊離的眼逐漸聚焦,望向沈朝,“阿弟無福,日後朝朝……似要孑然一身了。”


    她微微一笑,笑著笑著,眼角便也落下一行淚。


    沈朝緊緊咬著唇瓣,也扯出一縷笑容來:“母妃說笑了,朝朝還有父皇,還有太子哥哥,還有,還有……”


    “皇上。”沐貴妃忽而望向沈朝身後。


    沈朝側眸,瞥見一雙明黃的皂角靴,垂著眼睫讓步。


    景元帝緩緩蹲下來,撫了撫沐貴妃滿是汗水的額鬢:“朕叫太醫為你續命。至於孩子,以後朕定多厚待幾分長樂。”


    “皇上,臣妾氣數已盡,無需再費錢財。”沐貴妃搖搖頭,聲音細弱蚊蠅,卻溫柔無比,“將那些錢財,連同著臣妾的嫁妝,一並留給百姓,還有寒疆……咳咳……駐軍——”


    景元帝心頭一酸。


    縱是氣數已盡,她還是和她一樣,願以萬貫家財,助天朝百姓駐軍。


    “婉君,朕知道了。”景元帝抓著沐貴妃越發冰涼的手,看著她又開始渙散的瞳仁,重重頷首。


    “皇上……臣妾的名字……是……沐婉容啊——”沐貴妃又笑了一聲,看了看景元帝眼中的怔愣,而後緩緩合上一雙美眸。


    這一次,她再沒有一分氣力,睜開眼去瞧瞧這位她侍奉了十數載的帝王。


    “母妃!”沈朝望著景元帝掌中,沐貴妃垂下去的手,頓時呼吸一窒。


    一行淚滾落,沈朝像是被抽幹了一身的力氣,瞬時癱坐於地。


    蓬萊殿中燈火忽明忽滅,不知是誰的心,起起落落,又歸於一番沉寂。


    大雨驟來,沉重又悶熱的味兒,似乎衝淡了些許此方的悲戚。


    史書記載,公元一六五四年,天朝景元十年,八月下旬九日,沐貴妃遇貓鬼受驚,難產血崩而亡。


    翌日喪鍾響,景元帝布告天下,追封其為敬德皇貴妃,準允後禮入葬。


    九月上旬三日,秦王沈琮,率錦衣衛,燃長香為皇貴妃開路。


    九月上旬四日,皇貴妃入葬盛陵。


    九月上旬五日,太子沈瑨寺廟祈福折返,攜太子妃祭拜皇貴妃。


    這一日,沈瑨不出寅時,便抵達盛陵。


    天色微醺,下著綿綿細雨。


    已經漸漸入秋,早間的雨水浸潤著涼意。


    沈瑨遙遙看到沈朝一襲麻衣,跪在皇貴妃墓前,不由心頭一疼。


    “嬌嬌。”將手中傘遞給沈蕭氏,沈瑨又撐起一把油紙傘,走上前,遮在這小姑娘頭頂。


    沈朝緩緩側眸,眼中布滿了血絲。


    “太子哥哥,不必為嬌嬌撐傘。嬌嬌又非是小兒家家。”沈朝微微一笑。


    嬌嬌是沈朝的小字,多年來,除了沐貴妃偶爾喚她一次,便也隻有沈瑨一直記著了。


    “傻姑娘。”沈瑨搖頭,撐著傘對墓碑俯首三拜。


    沈蕭氏上前,亦是俯首三拜。


    皇貴妃照拂沈瑨多年,沈瑨早已將之視為生母。


    他夫妻二人今日三拜,皇貴妃當受此禮。


    “嬌嬌,快些起來,地上涼。若是膝蓋疼了,莫喊著哥哥為你尋太醫。”沈瑨說著,伸手欲將沈朝拉起。


    沈朝兀自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太子哥哥,讓朝朝陪著母妃走過頭七吧。”沈朝垂眸。


    這憨姑娘,日後是要傷寒的。


    沈瑨無奈。


    他正欲再說些甚麽,一位士兵忽而慌慌張張跑來,對著沈瑨作揖一拜,神態焦急道:“殿下,突厥率十五萬兵馬偷襲北疆,長城駐軍已抵擋三日,人力糧草皆失。元帥敕兵八百裏加急奏上密報,今早抵達長安,奏請朝廷撥下兵馬援助北疆!皇上尋殿下,前去商議出軍一事。”


    聞言,沈琮目光一淩。


    他看了看沈朝,頓下將手中油紙傘小心翼翼放在後者身側,旋即起身,叮囑沈蕭氏一兩句後,便劈上蓑笠,隨那士兵趕忙入宮。


    沈蕭氏擔憂地看了一眼沈朝,旋即轉身迅速離去。


    一時間,盛陵又剩下沈朝一者。


    沈朝緩緩站起來,對著皇宮的方向作揖一拜。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大漠旌旗飄,不賞落日圓,但聞賽馬聲。


    太子哥哥,朝朝祝你所向披靡,凱旋還朝。


    天朝史撰,天朝景元十年,九月上旬十日,天朝太子沈瑨率二十萬鐵騎,北上長城,援助北疆士兵。


    這一日,長安城的百姓目送沈瑨點兵出征。


    城牆上,看著沈瑨遙遙飛揚的紅色抹額,沈琮心中莫名熱血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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