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窄山峰之巔,飛簷鬥拱的黑色宮殿立於山頂平台,門前掛一巨大匾牌,排上“天子殿”三個金色大字熠熠生輝。


    此時這宮殿大門緊閉,但若是透過兩邊窗欄看去,便能見得那其中隱隱劍光,似有陰暗的白焰跳動,。


    黯淡的白焰之中,像是有一個人橫躺在那裏。人形的剪影被光投到床上,胸口沒有任何起伏。


    而就在這黑色大殿四處,遍布著密密麻麻的術式符號。


    很難想象這其中得是投入了多少功夫,如此龐大和精密的工程量,哪怕是數十人日夜不停,沒個一年半載也絕不可能完成。


    那些符號相互勾連,組成直徑足有十數丈的巨大法陣,術式以大殿為中心展開,布滿整個圓形平台。


    在這平台之外,足有近百米長度的階梯從四麵延伸下去,呈上窄下寬的圓柱形托舉著平台。一眼看去,便如同一個巨大的祭壇,而中央的大殿便是被置於祭台中央接受朝拜的神像。


    實際上,這場景也的確稱得上是一場朝拜。


    在這“祭壇”下方,數百道人影正站在那裏。


    那些人大部分都身著古式的道袍,但也有些身穿著現代的皮夾克、衛衣乃至西服,一看就知道也是剛剛進到此地。


    在人群的正前方,一身道法長袍的主持正站在那裏,那垂下的長發幾乎與他的衣襟一樣潔白。


    他閉著眼眸,像是在沉思著些什麽,身形站在那如同凝固的雕塑。


    整個山頂隨他一同靜止著,沒有一個人有所動作。直至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四周的場景才重新開始流動。


    “魂魄之氣已收集完畢,仙藥也已令道子服下,那麽接下來,就是徹底喚醒其肉身、繼而以我等靈力為引,錨定此世,使真人意誌降臨此世、與道子相融。”


    主持平靜地說著:“在此過程當中,務必不能出一點岔子。時間不多,現在便開始吧。”


    那聲音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悠悠擴散在山頂,周遭的人群隨即抬起手來,彌漫四處的氣息收攏身上,便如百川歸海。


    在這奔湧的靈力海浪之中,站在後方蘇羽竹是少數幾個並未參與其中的人——之所以說是“幾個”,是因為他身邊已經跟了數個相同情況的“人”,或者說,是靈人。


    似乎是嗅到了那濃鬱得驚人的靈力,他顯得很是不安,頻頻地看向身邊的“長老”,但看後者沒有回應的意思,也隻能作罷。


    同一時刻,距離人群八十步開外,兩道身影無聲無息地飄落邊緣,俯身於掩體之後,靜靜地看著。


    由於害怕暴露,他們不敢挨得太近,隻能在這個距離下觀察。


    好在這群人似乎正將全部神識集中在眼前事之上,並未留意這邊的動靜。再加上薑玲的魂修之術充分屏蔽了氣息,他們的隱藏很到位。


    “如何?”她用唇語向旁邊的韓江塵問。


    韓江塵眯起眼,瞳中的驚駭一閃而過。


    在他眼裏,股股靈力正如火焰般自這些修者身上騰燃而起,彼此之間相互連接共鳴,竟像是以人之軀搭建出了什麽陣型。


    但這陣型當中,還有著一個隱約的“缺口”——站在那缺口處的修者形貌枯槁,似乎渾身早已被抽幹了一般,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泛著靈性的光,但顯然這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的身體成為這陣法的“組件”了。


    “看來,你已經不足以繼續承受真人的恩典。”


    主持看起來是早已注意到這情況,淡淡地掃過來一眼:“那麽,你便開始‘傳承’罷。”


    那語調和他的眼神一樣平淡,被點到的人眸色微微一顫,但轉瞬間便恢複正常。


    他緩步出列,站定在那裏。就如同鏡像一般地,另一名穿著西裝的人自後方的隊伍中走出,行至他麵前,又緩緩跪在地上,向著他低下了頭。


    做著這些的時候,那人臉上盡是信徒般的虔誠,乃至於是聆聽神啟般的…興奮。


    “望你能接下這‘傳承’,替我見證仙道的真諦。”


    那枯槁的老者低沉說著,伸出手來,張開手掌,一手按於那人顱頂。


    純淨的白光自他掌心閃現而出,被按於手下的那人登時眼球暴突,臉上青筋條條泛起,像是想要掙紮喊叫,卻抬不起手發不出聲,隻是劇烈地抽搐著,嘴角白沫連吐。


    躲在暗處的韓江塵臉色驀地一變。


    不是因為這人的表現,而是因為——在這番動作進行的時候,這人身上的靈力波動便如同被撬開的泉眼,陣陣波動如海浪上湧,竟像是在脫離控製、自行運轉一般。


    剛才還是個剛開氣海的菜鳥,但隻轉眼間,他的修為便像是漲至築基級別。


    當那隻手最終放下的手,那兩眼翻白的男人也隨即安靜下來,他呆呆地跪倒在地上、又呆呆地舉起自己的雙手,那掌心中,像是有著與那人相似的氣旋流動。


    “這是…!”男人不可思議地喊出聲來,那聲音居然有驚喜之意。


    “正如你所見。”站著的白衣老者收回手來,原本就已疲憊不堪的血肉像是瞬間幹癟,“你已經得到‘仙法’了。”


    話音未落,那跪坐的男人便已是跳起身來,掌心風旋凝聚,隨手一揮,風流擊出,一邊的山石應聲而碎,絕不是此前他該有的實力。


    “歡迎加入我們。”那幹癟的老者看著他,枯槁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歡迎來到…真正的‘修仙界’。”


    說罷,他便毫無預兆地一頭栽倒在地,身體瞬間化作血水蒸騰,幾次眨眼的功夫便消散於空中,再無一點印記。


    “很好,又一人完成了‘傳承’。”


    主持注視著那蒸騰的煙氣,臉上沒有絲毫動容,隻是看著麵前新生的修者道:“你接過了他的傳承。接下來,由你頂替他的位置。”


    “明白。”修者收回手來,疾步上前,站上老者原本的位置,靈力燃起,瞬間補上原本的缺口,整個陣型至此終於構建完成。


    這一切,都落在了旁邊的蘇羽竹眼中。


    他看著那風流包裹的人形,臉上神色震動,不由得就轉向一邊的“長老”,顫聲開口。


    “長老,這就是…傳授‘仙法’麽?”


    “怎麽,你有何疑問?”


    “這…和我想的不太一樣。”顯然是被方才的情形驚到,蘇羽竹的神情都有些震顫起來,“我以為,學仙法至少…至少是,需要‘學習’的。”


    “你所說的那種方式,已經太過原始陳舊了,不過是凡人的戲耍罷了。你方才也該看到了對於‘真仙’,傳承早已不必用這種方式來進行。”


    “但是…”蘇羽竹的話噎住了。


    若沒有看見那些人的樣子,他也許也就接受了這種“仙道”了。但現在,麵對這番“傳道”情形,他腦中卻突然閃過了不久之前記憶中的場景。


    在那座帝王陵墓當中,那些人,那些修者的身姿…他們與自己同樣年輕,但那種力量和潛力讓那時的他震驚。


    那些人的修為,必然不是用這種方式得來的吧?盡管同樣擁有修為,但他們比起仙,更像是…人。


    修仙者依舊是人——這種認知,使得他過去十數年的人生認知打上了裂痕。而眼下,這裂痕徹底粉碎了。


    “這…真的算得上是‘傳道’麽?”蘇羽竹終是忍不住道,“這種方式…”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因為那長老突然垂下了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神明從雲端俯瞰世間,就那樣直直地注視著他。


    而在周遭,所有的修者都是同樣的神色,像是同一雙眼睛被複製了千百遍,又安到了這些人身上似的。


    “你不接受這種做法麽?”


    “不是,我…”


    “沒關係,不接受也無妨。”長老微閉上眼,衝他們的方向抬起手來,“因為,你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了。”


    “...什麽?”


    話音說到這被突兀地掐斷,無形的靈力突然禁錮住了他的身體。蘇羽竹僵坐在那,身邊的眾靈人保持著與他同樣的狀態,在術法的作用下分毫動彈不得。


    什麽?!


    他張嘴想喊,但沒等出聲,另一聲慘叫便先從旁邊而起。


    撕心裂肺的喊聲中,隻見身邊的一個女性靈人雙目中突然爆出鮮血,她的眼球竟如同有了生機般自行蠕動著,掙紮著自眼眶中脫出,向著前麵主持的方向飛去。


    環顧四下,靈人正接二連三地出現同樣的狀況。


    有人的舌頭被拔下、有人的耳朵被割去、甚至有人的手腳即刻斷裂…最後,那無形的氣息鎖定了他,催起鼻梁處難以言喻的劇痛,像是能聽到軟骨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來吧,為道子獻上你的貢品。”台上的聲音說,“...畢竟,你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不是麽?”


    “不…”


    那疼痛能讓人失去理智,除了叫喊外,他做不出任何其它的反應。他在巨大的恐懼下不斷地戰栗,終於忍不住開口大喊起來。


    “不…不!不要!求你們不要!”


    蘇羽竹拚了命一般大喊,但在那威勢下他就如同巨象腳下的螞蟻,無法挪動一根指頭。


    最後的關頭,他腦中閃過的卻是那個持劍的身影。


    同樣作為靈人,那個人應該能真正活出另一幅樣子吧?畢竟,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就有了那樣的實力…往後必然不會輸給麵前這些人吧?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遵從之前的信仰回到村裏,而是留在那裏、成為和他一樣的人…那會不會就是另外一種結果?


    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眼看著那刃光越來越近,蘇羽竹絕望地閉上了眼,等待著那寒光刺穿血肉的一刻。


    但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因為就在那刀刃貼近的前一刻,奇異的響聲突然響徹整個山頂。


    那聲音就像是誰的囈語聲,含糊不清,但所有人都為之悚然起身,幾十雙眼睛齊齊看向台上的主持。


    在他們目光所及出,那主持始終淡漠的神色毫無預兆地變了。


    他閉上眼,像是聆聽了些什麽,而後忽地舉起手,指向角落。


    “道子神識傳聲…這殿內,有人進入!”主持大喝,“抓住他們!”


    在他話剛說到一半的時候,青白劍光已閃電般飛射而出,那劍氣橫過人群,拖著勢同流星的殘影,直飛向中央的靈人堆之中。


    蘇羽竹的瞳仁猛然一縮,那劍芒映在他的眼中,不亞於盤古開天辟地的一擊。劍刃深深刺入“長老”的胸口,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將其掀翻在地上,口鼻之中血流橫飛。


    那一秒在他的感覺中被無限地拉長,長到甚至有時間順勢轉過眼去,注視著那道劍光回到主人的手中——那持劍的身影站在血月的光輝之下,背靠著死寂的天空。血色映照間,那雙漆黑的眼瞳帶著前所未有的厲色,像是黑夜中暴起的獨狼。


    他當然也看全了剛才的一幕,但為了防止暴露己方,始終強行按捺著沒有出手。


    但在主持開口的一刻,潛伏戰略宣告流產,同時也就沒有再旁觀的理由——最後的一點空隙間,他沒有選擇立刻遁型,而是以全場第一的速度發難,先頭拿下一人,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果決,甚至一點都沒考慮敵我的實力問題。


    大概是因為,有生以來,他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


    就像有生以來,他從未意識到這群“同類”的存在一樣——可惜,隻救下了一個。


    握劍的手狠狠一緊,他在心裏惡罵了一番自己的無能,青白劍光隨即交織而起,帶著暴怒般的威壓環繞他身側,就如同縱起的颶風。


    而在同時,薑玲的身影亦從他身側奔出,卻沒有往後方的撤退路線,而竟是迎著麵前的人群上前,直奔那血雲聚攏的祭台。


    她能感覺到少年的憤怒,也能理解那憤怒的由來,因此也就沒有再去阻止他的行徑。


    而在同時,她也有不能逃走的理由。那理由也十分簡單——在麵前這群人的身上,她嗅到了過去的味道。


    沒有任何交流,但兩人在同時達成了一致,就見劍芒與靈光同時縱起,帶著真真切切的殺機,向前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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