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突然被抹平了,沒有聲音,沒有色彩,一切都變得飄忽不定,隻有眼前那個人影是如此地清晰,清晰到記憶都疼痛起來。


    “我們會求到真正的仙道的。這世界上,一定還存在真正的仙門。到那時,我們才會成為真正的修仙者。”


    “在那之前,無論遇到什麽,都要笑著去麵對。”


    “因為我們…總會獲得幸福。”


    漆黑的雨夜,小小的女孩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死去少年的身體,鮮血流在瓢潑的暴雨之中。


    “……”


    從長相到神情,他的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她了解他的一生,也親眼目睹過他的死亡。


    而現在,她又看到這個人了。


    薑玲從那雙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還保持著那少年的麵貌,在這少年的眼裏,她似乎瞬間變回了曾經那個無措的小女孩。


    “恭迎昆侖道子降臨!”祭壇下的人們高呼著,“道子蘇生,群仙回歸——”


    道子現世了。雖然最後混進來兩隻老鼠攪局,但多年的隱忍終於取得了關鍵性的成果。


    對於在場的他們而言,這意義不亞於曾經人類登月走出的那一步。


    聲潮如巨浪滾滾而上,接連衝擊著最高處的大殿。


    在這滔天的喊聲之中,身處大浪中心的薑玲卻隻是靜靜跪在那裏,抬著頭,張著嘴,注視著麵前少年的身姿。


    那一刻她可能有一千萬句話想說,但是到最後,她隻說出了兩個字。


    “哥…哥…”


    ……


    台下,從四麵八方來的攻勢全部停止。


    覆蓋山頂的氣場完全解除了,人們在某種超然的意誌下齊身跪伏,又齊聲讚頌著那高處之人的名號。


    壓力減弱,四處回旋的劍光亦然消散。處於戰局中央的韓江塵粗重地喘息著,抹掉嘴角的血,向台上望去。


    才剛抬起眼,視野就忽然間變白了。


    隨著道子的現身,頂頭的陰雲忽然裂開了縫隙,道道金色的天光自那雲縫中傾瀉,帶著無波無瀾的恩典,灑向這整片天地。


    在那光芒之中,翻騰的赤水眨眼間回歸清澈,鬼門關聳立的陰山重又變得仙氣繚繞。


    在幾秒之間,頭頂碧空雲淡風輕,腳下大地春暖花開,遠處有白鶴飛舞、旗幟招展,可謂雲日相暉映,空水共澄鮮。


    ——這是真正的人間仙境。


    祂的力量喚回了這空間的真正模樣。


    這是連想象都無法企及的景象。任何一個人見到這樣的美景,都隻能為其屏息歎惋。


    “仙界重臨…仙界重臨!”


    主持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隻是喃喃的聲音在發顫:“入口已經打開了,他們可以降臨了…群仙可以回來了!”


    他不再理會台下的紛紛擾擾,隻是轉過身,撲跪在那台階前,揚聲大喊。


    “請道子引領群仙回歸!”


    一浪排起,後浪緊隨。


    “請道子引領群仙回歸!”


    上百道目光落在祭壇上,上百個聲音重複著同一句話。除了那個站在最高處的身影,現在他們的眼裏已經容不下任何人。


    祭壇上的道子垂下頭,俯視腳下人群組成的海洋,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像是不屬於此世。


    大概隻有離祂最近的薑玲能看到,那雙眼裏,正滾動著瀚海般的金芒。


    “還不到時候。”


    他吐出一句,聲音像是從九霄而來,順著祭壇傾瀉而下,充斥在整個山巔。


    “為何?”主持的表情凝固,“難道是…準備不夠?”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隨即轉到後麵的韓江塵身上。


    四周的上百道目光與他一同轉去,令韓江塵的動作當即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掌攥緊,那種龐大的壓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剛才跑掉了一個…是靈體少了一個!”


    主持手指一點:“他也是靈人!抓住他!剜了他的眼睛,獻給道子!”


    立刻就有數人出列,十數道靈力鎖定所有方向,無死角地奔他而來。


    這攻勢沒有給他留一點空隙,他甚至無法騰挪躲避。


    方才的“鏡花水月”已經耗光了他的靈力,與眾修者的纏鬥也早已讓他遍體鱗傷。此時他隻能抬劍抵擋,垂死掙紮。


    但攻擊最終沒有落到他身上。因為就在那時,台上的昆侖道子微抬起了手。


    祂隨手一指,那些淩厲的氣息隻飛到一半便停在空中,如煙而散。


    “沒有意義。”


    祂在一片驚愕中收回手來:“以眼下之態,仙界的回歸必然會令此界灰飛煙滅——然而,你們尚未做好破而後立之事。”


    “現今你們得到了部分真人的‘傳承’。但,如何在大災之中保下這傳承,你們可知道?”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無一人能作答。


    最後,還是主持朝著祭壇俯身,以絕對的恭敬開口。


    “請道子指點。”


    “這並非一時所能及。往後,我會慢慢傳達於你們。”


    昆侖道子搖了搖頭:“時間快到了,這具身體還未完全適應道子之力。現在,我要先帶這福地離開,所有人退下。”


    帶福地離開?台下聽到這話的韓江塵微微一怔。福地還是能帶得走的麽?


    不等他想清這個問題,就覺身上沉重的壓力驟減。


    身邊占據絕對壓製的的人們沒有再對他出手,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化作流光,憑空消失在原地。


    果真是言出法隨。道子一發話,所有人都被強行“丟”出了福地。


    但韓江塵沒有理會這些。在壓力解除的一瞬間,他便已經旋風般跳起身來,飛身越過長階,向上狂衝。


    台階的盡頭,昆侖道子的身形忽然模糊起來,祂的身後淡金光芒大放,像是奔湧的洪流要將祂的輪廓淹沒。


    撲倒在台階前的薑玲突然清醒了,她如同母豹般跳起身來,飛也似地向那個身影撲去。


    “等等!!!”


    她歇斯底裏地喊著,眼中的血絲擴散,唯有瞳仁中靈光泛起,如殺紅了眼的野獸,朝前方那人望去。


    她要留住這個人,不惜一切代價留住祂,把一切都問個明白,為此她不惜身命與靈魂。


    “站住!!!!”


    撕心裂肺的尖叫驚醒了沉睡的識海,黑色煙氣在她周身驟然迸發。煙雲繚繞間,黑色虛幻的巨人展開了雙臂,向著那少年一手伸出,如同要抓住跨越的時間。


    就在那一刻,前行的道子停住了腳步。


    亂衝的靈風突然停滯,所有的響聲一齊消失。漫布薑玲身周的黑芒散去,連她瞳中的靈光都頃刻黯淡。


    她的動作定格在那裏,像是撞上了一麵無形的鏡子,再無法前進一步。


    鏡子的另一端,那個少年緩慢地回過了頭來。


    她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些微的掙紮之色,可那張臉上,卻綻著笑容。


    陽光的、燦爛的笑容。


    “你已經長這麽高了啊。”他笑著說,“真好。”


    鏡子後的薑玲顫抖起來,她趴在那無形的鏡麵上,睜大眼睛,看著那一端鏡像般的人影。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再有如仙神,身邊的氣場也不再叱吒風雲,宛如突然從天上回到了人間。


    “你已經看到這‘真正的世界’了。”薑陽注視著她,“很快,外麵的世界就會發生改變。接下來,隻要等待就好。記住,你隻要等待。”


    他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遠,薑玲張開嘴好像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直至鏡光淹沒整個祭壇,四周的一切虛幻成影,淒厲的大喊才在台上炸裂開來。


    “別走——!!!!”


    那一刻,仿佛整片天地都能聽到她的喊聲,傳到台下的韓江塵耳中,讓他腳下更加了一分力,整個人如同化作疾風,轉瞬間便登上祭壇的最高處。


    但在踏上最後一級階梯的時候,迎接他的,是自大鏡中綻放的光。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話了。”


    薑陽再度開了口,隔著那光芒,能見到他的瞳仁中似乎有金光一閃而過。


    他並不理會自台階下奔來的韓江塵,隻是看著那跪倒在鏡子另一端的薑玲,用著和曾經一般無二的聲音說。


    “…不要跟過來。”


    不要跟過來。


    不要跟過來。


    跪坐的薑玲睜大了眼。


    下一刻,金色的光芒席卷而來,將二人的身影淹沒在虛無當中。


    ……


    光芒如噴泉般從山巔灑落下來,山腳處,蘇羽竹狂奔著衝下最後一級階梯,狂奔著越過鬼門關,又狂奔著跑向那座空無一人的奈何橋,不假思索地踏上橋身,穿越黃泉。


    過去的幾刻鍾發生的事情是他做夢都沒有料想過的,此時他大腦隻剩一片空白。


    這就是他始終信仰的“仙”嗎?


    這就是他堅持想求的“道”嗎?


    太可怕了。


    這太可怕了。


    如果這一切隻是個騙局的話,那麽,他們這些人是為什麽而生,又為什麽而死呢?


    他在那長長的奈何橋上飛奔著,甚至不知道自己能逃向何處,隻是機械地往前跑著,甚至沒有留意到天地變色,隻要離那座山遠一點再遠一點,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但很快,他就發覺了什麽不對…遠處的群山在放大、似乎那些仙峰在向著自己迎麵奔來;四麵的水開始不正常地朝身後的山峰流動,而麵前的橋竟是在節節縮短!


    不是錯覺!他正在接近這片空間的邊緣,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在前進,而是這一整片空間正在倒退,就像是一副正在被收起的油畫!


    這也是那些人帶來的嗎?


    蘇羽竹站在原地,被這景象衝擊得呆若木雞,一刻間挪不出半步。


    他忽然渾身一冷,像是被什麽東西盯梢,自後而來的一縷金光追上了他,隻一點,便讓他的身形停在半途中。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全身向“下”墜落而去。


    ……


    “竹哥哥,竹哥哥…”


    小女孩的聲音在呼喚。


    蘇羽竹猛地睜開眼,雙眼噙淚的小女孩正跪坐在他身邊。


    “…小梅?”


    他聞到了小村裏熟悉的炊煙味,四麵的景象已經變回了他熟悉的小山村。


    他也被扔出了那片空間,一切都像夢一樣。


    “剛才地突然搖起來了,大家都被搖醒了,出門來看,就看到你在這裏。”小梅說,“竹哥哥,天就要亮了,你還要走,去當神仙...”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因為蘇羽竹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妹妹。


    “不,不走了。”他低聲說,“哥哥不走了,哥哥一直陪著你。”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眼眶裏有淚花閃啊閃。


    她同樣伸出手去抱著哥哥,那小小的手臂有些發抖。


    “哥哥,我害怕。”她抽噎著說,“那些人...好多好多人突然來了,他們要抓我們走嗎?”


    蘇羽竹忽地抬頭。


    聽到這話,他才發覺到情況的不對。


    籠罩小山村的薄霧全部消失了,四周鏡像般的迷宮亦全部消失,就像是雞蛋的蛋殼被剝去,柔軟脆弱的內核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淩晨的微光下,所有的村民都出來了。他們抄著鋤頭和棍棒,滿副警惕地注視著村子的外圍。


    一隊身穿製服的警員已經封鎖了出口,後方的人們端著槍,而前方的一人則持著大喇叭,聲音撕破冥冥的薄暮。


    “請各位不要做過激舉動。重複一次,我們沒有惡意,請不要做過激舉動,配合我們的工作…”


    喇叭聲傳進村內,一群人左右張望著,竊竊私語。


    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景象,他們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和抵抗,人人都是一副以死相拚之態,不退讓半步。


    但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讓他們進來!”


    人們循聲回頭,就見一瘸一拐的蘇羽竹從小道的盡頭走來。他盯著那些身穿製服的人影,他們的手臂上有華國的國徽。


    在公安局的時候他接觸過這些人。他記得,這些人叫“警察”。


    他們是從外麵的世界來的,代表著那個叫作“華國”的大世界。那個大世界裏,還有一個叫作“昆侖大學”的存在。


    “讓他們進來吧。”蘇羽竹朝著人群,輕聲說。


    “小竹,你說什麽呢?”


    “長老呢?長老在哪裏?”


    “你認識他們?”


    驚異的聲音四起,人們吃驚地注視著這個少年,不知道他怎麽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


    不過也就是這一驚異,就聽前方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警員即刻衝入,在一片驚叫聲和咒罵聲中,幾分鍾便將這個小村全部拿下。


    “全村共三十六人,全部都不在戶口數據庫當中。”


    一名警員朝隊長報告:“這塊區域,之前我們從來沒有發現過…連衛星地圖都沒找到過。”


    “先按流程詢問一下他們,切記避免衝突,盡量消解他們對我們的敵對情緒。”


    隊長點了點頭,正指導著工作,卻聽旁邊突然再度傳來喊聲:“欸,這邊還有兩個!”


    警員們循聲跑去,在最裏的一間屋子處站定,槍支上膛聲一片,但隨即便定在半途。


    他們看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少年正在走出來,手中提著沾血的長劍,背上背著一名同樣浴血的女孩,有些艱難地向前走來。


    這時按照常理應該會上前問話,可這個時候,卻沒有一人敢那麽做。


    因為他們都看到了那女孩搭在他肩上的麵龐,那張臉上全是死人一般的木然,光是看著都讓人心驚膽戰。


    她在顫抖,那雙眼睛中沒有眼淚,隻是眼神呆滯如木偶,空洞之中,透出無窮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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