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賈政都是賈母所生,一般都是嫡出。長子賈赦為人往好了說是為人中平,無有爭強好勝之心,往實在裏說,便是庸碌昏聵,隻愛享樂玩耍,再無半分進取之意。賈母自己是個精明人兒,自然對著這樣的兒子就不大喜歡。倒是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自幼為賈代善夫婦鍾愛。照著律法,本朝爵位繼承,官職從嫡庶而襲,由嫡長子承繼官職,而若嫡長子早亡,則由嫡長孫承繼,隻有嫡長子無嫡子而亡,或是無有嫡子,方能由嫡次子繼承。所以賈代善死後,賈母本意是看好了賈政,無奈賈赦是嫡子,雖無為,卻也沒犯著多大錯處,聖上下旨,就由賈赦襲了一等將軍之職。好在賈代善臨終一本遺上,當今念及老臣,就把賈政召見了,見他談吐清楚,人物端方,格外加恩,賜了主事職銜,叫他入部習學。賈母之意稍平。隻是到底偏愛賈政,竟做了糊塗事來,竟把榮國府隔斷出一個小院子,隻叫賈赦攜著妻兒住了過去,倒把個榮禧堂給了次子賈政夫婦來住,這原是亂了長幼的,也是賈母尚在,還好說得賈政是依母而住,以塞眾口。


    倒是賈赦之子賈璉,雖也像他父親一般不大愛讀書,與世路上倒是機變伶俐的,為人也算在正路上,賈母看著這個孫兒倒是喜歡。再有,賈母知道,自己如今還活著,賈政還能住著榮國府裏頭,待著自己一死,賈政再在榮禧堂裏住著,就有言官好參他以幼犯長,目無綱常了。不如如今隻叫賈璉在府裏住著,幫著料理些家事,到自己去了之後,他們兄弟叔侄也有情分在。這回聽著王夫人想王熙鳳來幫著她料理家事,賈母倒也合意,就把王熙鳳看了一眼,道:“鳳丫頭,你的意思怎麽樣?”


    王熙鳳聽著賈政的意思倒是要李紈幫著王夫人料理家事的,情知以王夫人心心念念要將榮國府捏在掌心的盤算,如何肯叫李紈得意。且自己從前不懂,如今還不明白嗎?李紈是賈政嫡長子之正妻,雖死了丈夫,膝下卻是有親生兒子的,乃是賈政這一房的嫡長子嫡長孫,較之寶玉之嫡次子身份,賈蘭承繼賈政這一房更為名正言順。若是叫李紈管了家,那真是再收不回來,王夫人如何就能甘心。倒是自己,乃是賈赦一房的人,如今好說嬸子病了,替嬸子管家,待得寶玉長大,再娶了妻,哪怕便不再是寶釵,自己也不好再把著權柄不放的,隻能在把權柄還與王夫人這裏。


    果然,王夫人就同賈母說了那番話來,依著王熙鳳原本的計較,是不肯擔這個擔子的,無奈王夫人跌成這樣,又在賈母跟前親口說了出來,自己要是再回了,豈不是不受抬舉。別說王夫人日後不能對她好顏相待,便是賈母那裏也不能喜歡。王熙鳳想了想,這才向著賈母道:“老祖宗,我雖年輕,又沒經過什麽事兒,原不敢擔這樣重的事。隻是太太如今傷成這樣,我若是再不能幫著太太分憂,我自己也羞愧死了。隻是,若是我做錯了什麽,老祖宗同太太要指點我才好。”


    王夫人方才在賈母跟前提著要叫王熙鳳幫她分憂時,也是怕著王熙鳳同從前一樣不肯答應的,王熙鳳不能答應,怕就是隻好叫李紈來了。這猛聽著王熙鳳吐口答應了,臉上禁不住就是一笑,心上一鬆,就覺得頭暈得厲害了些,再也撐不住,就往枕上一倒,把個眼閉了。唬得碧草燕絲等丫鬟忙圍上去服侍。


    賈母看著,歎息了幾句,隻叫碧草,燕絲等丫鬟們好好服侍了,就攜著王熙鳳走了出去。一路之上,賈母就向著王熙鳳道:“你即答應了你太太,就好生照看,別自作主意,有了事打發人問你太太,若是你太太這裏依舊不好,來問我也使得。”王熙鳳扶著賈母往回去,隻道:“老祖宗說的是。既老祖宗,太太抬舉我,我總要盡心竭力,才不辜負老祖宗和太太抬舉我。”賈母就道:“這回不在你太太跟前,你隻老實同我說了,你心裏可有盤算?”


    王熙鳳聽著賈母的話,心裏就一抖,知道賈母是個厲害人,絕不能無緣無故問這話,許是疑心自己同王夫人一早勾連一氣,這還罷了,若是想著自己早在覬覦管家的權柄,更是不妙,所以哪裏肯說自己心內有章程,就立定了腳,向著賈母道:“老祖宗,請老祖宗不要怪我方才扯了句謊。實在是我心裏一些兒章程也沒有,隻看著太太傷得那樣,太醫又說不許叫太太煩心生氣的,偏太太好意提拔我,我要是不肯答應,或是說我不能,豈不是叫太太不能安心養病。所以隻好先答應下來,再勉力施為去,若是實在有不能的,或是哪裏做差了,我也不能打擾太太休養的,隻好來求老祖宗,老祖宗千萬念著我還年輕,指點指點我。”


    賈母聽了這話,就領著王熙鳳到了自己住處,攜著王熙鳳在床上坐了,向她道:“我們這樣的人家,雖比不上王侯家的富貴,一般也是人口混雜,諸事繁多。你太太雖管束著,也不免有些人仗著自己祖上或者他自己服侍過主子,豪縱起來,不能服鈐束。你還是年輕主子,隻怕他們更不能服你,臨期推諉起來,你倒如何處置?”


    若是依著王熙鳳從前的主意,那自是各處都安排了專人服役,若是盡責還罷了,但有臨期推諉,或是遺失東西,濫支冒領等事,自是現清白處置了。如今她豈肯同那些口軟心毒的二主子們輕易結緣,又不能把平日裏想定的主意就來說給了賈母知道,故意問道:“太太那時是如何處置的呢?我隻蕭規曹隨,自然是好的。”


    賈母就道:“你太太雖也有能,隻是有些心軟,卻不知道這些人,卻是得寸進尺的。你退讓了一分,他們下回就能再進兩分。你太太如今也有些年紀了,管家也辛苦,我就不大好說她,如今你替你太太分憂,遇著這樣不守規矩的,隻管拿著錯處,責罰上幾個,殺雞儆猴,其餘人也就老實了。”


    王熙鳳聽了,嘴上隻是答應。賈母這才笑道:“你隻要用心辦事,便是錯了也無妨,有我呢。天不早了,你也回去罷,璉兒昨兒才回來,我倒是拘了你這些時候,再不放你回去,璉兒怕是要來要人了。”王熙鳳紅了臉道:“老祖宗又笑我們。我們雖年輕,也不至於這樣。”賈母就道:“去吧,去吧,我也乏了,你在我倒還要同你說話,你回去了,我也好歇息。叫你回去同璉兒說說話是其一,其二過了今兒,你也要忙了,也該早些歇息,別仗著自己年輕,諸事就逞強。”


    經了前世,王熙鳳也知道,這個世道上,便是你是帝姬公主,總也要有個子女傍身,這才能立得穩腳,何況是自己這樣的人家。前世自己果然是處處逞強,仗著自己年輕,先天又壯,不肯好生保養,直把身子都虛淘了。她隻要有個好兒子,便是賈璉再納多少姬妾,又有什麽要緊。所以這些日子來,倒是小心保養,不敢大意,隻是不敢貿貿然就請大夫來瞧。聽了賈母的話,正中下懷,連忙答應了,又陪著賈母說了回話,這才出來,


    賈璉領了賈母之命,往姑蘇去探望林如海賈敏夫婦,昨兒才回的京。他同王熙鳳是少年夫婦,彼此間年貌相當,這一回小別,雖在孝裏,不能有敦倫之事,也是親親熱熱,勝過新婚。今兒聽著嬸娘王夫人跌得傷了,把王熙鳳叫了去,耽擱了許多時候,賈璉自是心急。鄭雪娥,傅綠雲兩個看著賈璉回來,不免要來趨奉,隻是礙著二奶奶王熙鳳在。不知怎地,這二奶奶雖也是和顏悅色,不大動怒的,隻是她們兩個見著她,不知道怎地,就有些心虛。今兒看著王熙鳳出去了許久不回來,都趕了過來服侍,隻是賈璉也是個貴族公子,嬌養大的,性子不免有些燥,若是愛著人,那也是要一奉十,若是把你拋在腦後了,那便是眼裏無人的。這回他心上係著王熙鳳,看著這兩個在眼前晃,更覺得,就道:“你們這倆個蹄子在這裏做什麽,沒的晃得我眼暈,都給我滾出去!”


    他的話音才落,就聽得窗子外王熙鳳笑道:“二爺好大的火氣。我在外頭都聽見了。”賈璉就把鄭雪娥,傅綠雲兩個看一眼,道:“還不去接著你們二奶奶!”鄭雪娥,傅綠雲兩個隻得過去,走到房門前,就把簾子挑了起來,王熙鳳就領著平兒,順兒兩個走了進來。賈璉也從榻上下來,倒趿著鞋子就接了上去,把王熙鳳雙手一拉,上下打量了回,見王熙鳳雙眼微紅,粉光融滑的,倒像是才哭過的模樣,因是知道她去哪裏的,就問:“可是二太太摔的重?”說了就拉著王熙鳳走到榻上,扶著她在榻上坐了,又叫打水來給奶奶洗臉。


    王熙鳳看著賈璉上心的樣,有意探他的話,故意歎氣道:“寶玉前些時候在學堂裏鬧事,叫二老爺知道了,叫把寶玉打了幾下,太太知道就急了,不小心從床上跌了下來,流了好些血。太醫說太太傷了腦絡,可要好生休養呢。”說了,就落了幾滴淚,道:“我想著寶玉的事,老爺如何知道的?定是有人告訴他了,除了她還有誰呢?太太同二老爺倆,二十餘年的夫婦,比我年紀都大,卻是鬧成這樣,不免有些灰心。”


    賈璉聽了這幾句,忽然就笑了,把王熙鳳的香肩一摟,笑道:“好個二奶奶,想你是擔心我日後聽了什麽小蹄子的話來同你過不去,故意拿著老爺太太的事來試驗我。你這樣標致,又溫柔和順,知疼著熱的,我怎麽能同你生氣。”王熙鳳就把頭一低,做個不大肯信的樣子,口中卻說:“二爺這樣說,我還能不信著二爺嗎?”賈璉看著王熙鳳這樣,知道她不肯全信。要生氣,隻看著王熙鳳模樣兒十分俊美,又舍不得,想了一想,倒是得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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