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口口聲聲隻說著林瑾不是,賈母隻得道:“孩子家家的吵幾句也難免,你如何當真起來,這要叫你二嫂子聽著了,她是個實心人 ,這心裏如何過得去。”賈敏臉上一笑道:“母親,二嫂子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哪裏會計較這許多。”說了又向林瑾道:“今兒既然是你外祖母求情,我這裏也就罷了。下回再有這樣的口舌,我再也不管你,隻告訴你父親同你二舅舅去,瞧你以後還拿什麽麵目來見你二舅舅,你父親看你這樣口舌鋒利,也不能喜歡。”林瑾到底還小,哪裏聽得懂賈敏的弦外之音,隻得委委屈屈答應了。賈母卻是明白,今兒寶玉這話要是叫賈政聽見,必然是一番教訓。賈母看著愛女賈敏扯了這事不肯放手,不覺也有些心灰,歎息道:“你嚇唬個孩子做什麽?他才多大?不過無心幾句話,你倒當真。”賈敏聽了,也就笑道:“母親不知道,這孩子不懂事,是以說的才是真心話,才傷人。隻是母親即勸了。我也不好再強的,不然,母親怕是要惱我了。”


    賈敏自知王夫人同她素來不和,就連麵子情也勉強。從前黛玉不在京自不必說,黛玉回京之後,那王夫人待黛玉不過爾爾,這倒也難怪。隻是今兒忽然親熱起來,好好的就把黛玉帶了去吃茶點,十分殷勤,賈敏心中不免多疑起來。


    再有,王熙鳳那樣一個玲瓏人,說話行事再沒失分寸的時候,偏今兒拉著黛玉的手,說了那些話,更說起讀書的男人也有睜眼瞎的,好端端的,她同個孩子講這些做什麽?賈敏再把王夫人的作為連起來一想,立時就猜度著王夫人有聯姻的意思。若隻是王夫人的意思,倒還好推,賈敏隻怕連著賈母在內,到時卻是難辦。寶玉這個侄兒,論起心腸來確是不壞,隻是身為一個男兒,且不論能不能治家齊國平天下,若是連個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沒有,遑論其它。賈敏愛黛玉同林瑾,如同心肝一般,怎麽肯委屈黛玉,所以故意在賈母跟前扯著寶玉同林瑾的事不放。


    賈母雖真心有些惱了賈敏,可她的心思正是不足為人道的,聽著賈敏半真半假的這幾句,倒是不好再講,隻得笑道:“你們兄妹幾個裏,我最疼的是誰,你還不知道嗎?這會子倒和我喬模喬樣,可見我從前是白疼你了。”賈敏自然明白賈母話裏意思,也就順勢笑道:“正是養兒方知父母恩。自打有了黛玉和瑾兒兩個,我才知道母親從前的辛苦,正如母親疼我一般,我也把他們姐弟兩個愛如掌上明珠,不忍叫他們有一絲一毫的委屈。”賈母聽在這裏也就明白賈敏的意思,隻得笑道:“我不過說了那麽句,倒是招你說了這麽一堆來。”說了就問黛玉林瑾兩個餓了不曾,賈敏也借此收勢,拿著旁的話來講,又說了回,這才借著林瑾小,累了的由頭派人去請了林如海,夫婦母子們辭了賈母回去。


    賈敏這裏雖把不喜寶玉,且不會為了奉承母親委屈孩子的話頭遞給了賈母,又怕林如海同賈政投契,倒是有聯姻的意思,晚間無人時,就把寶玉那番離經叛道的話講了與林如海聽,又冷笑道:“不是我這做姑媽的偏心,隻從眼前論起,寶玉竟是連他兩個侄兒也及不上。巧哥是個伶俐鬼兒且不去說他,就是蘭兒這個孩子,也比他乖覺肯上進。”


    林如海聽了寶玉那番祿蠹的奇談怪論,倒也笑了,道:“他倒是滿腦子奇思妙想,也算聰明,不能用在正途上,也是可惜。隻可憐二舅兄,死了個得他心意的珠兒,留下個屢屢叫他生氣的寶玉。你倒是別說,環兒資質雖尋常,倒還肯用心些,隻可惜你那二嫂子,果然厲害,由著他姨娘教養環兒,那還能有什麽好結果?二舅兄那一房的男丁,如今也隻能看蘭兒日後如何了。”


    賈敏聽著林如海這話裏有因,如何特特說是男丁?賈政一房也還是有兩個女孩子的,探春尚小,且不用論,莫不是那個元春也有恩遇了不成?就笑問:“你這話倒是有些意思,莫不是二哥哥那房要有喜事了不成?”林如海拍手笑道:“我就說夫人聰慧無雙,果然不差!有樁事兒,雖不十分準,倒也有□□分了。今兒二舅兄同我說的正是此事。”賈敏便請問何事,林如海就道:“我朝自立朝以來,以孝治天下,巧哥能有恩遇,也正是得意在這一個字上。”賈敏笑啐道:“這個我知道,還用你講,快快地把實情說來我聽,還罷了。不然,就請老爺自己海涵了,等事情有了十停,我還怕不能知道嗎?”


    林如海笑道:“罷了,如今你性子越發急了。我與你講了罷。當今皇上生性純孝,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後,尚不能略盡孝意,見宮裏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皇上以寬仁之心,推己及彼,想這些嬪妃才人們同她們的父母自然也是彼此思想,是以請了太上皇,皇太後兩位聖人的恩旨,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


    賈敏聽著就道:“如此說來,二哥哥是要請貴人回家省親的?”林如海道:“今今日二舅兄頗有此意,正要同老嶽母商議了才好定的,隻是我想著,貴人在家時也是老嶽母教養的,聽著這信兒,自然喜歡。”賈敏聽了,就道:“原來是此事,怪道你同二哥哥說了這些時候話。”林如海道:“這擇地,造省親別院都是大事,我們乃是親眷,總要周旋一二。”賈敏聽了,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反問道:“這事隻你同二哥哥商議麽?”林如海道:“說起這個,我從前竟是錯看了璉兒,他雖無心在仕途上,在世情上倒是通達,也算是忍耐了,便是大舅兄這裏沒爵位給他,他也能自己撐起一頭家來。”賈敏聽了抿了嘴一笑:“老爺這會子知道,也不算很遲呢。”


    卻說賈璉得知元春將要省親,先是得意,而後聽著賈政同林如海商議,有意思從東邊一帶起,接著東府裏花園起至西北,丈量個三四裏地,蓋造省親別院,心上就憂慮起來。好容易等著林如海辭去,也告退出來,徑直到家。鄭雪娥,傅綠雲等都在房內奉承王熙鳳,看著他回來,都過來同他請安。賈璉正有心思,哪裏耐煩理她們,揮了手叫她們出去,自己走,到房裏來,見王熙鳳正依著大迎枕上逗弄姐兒,就道:“你還有這心思。”


    王熙鳳見賈璉聲氣不對,抬了頭看去,見賈璉臉上有著憂色,就道:“哪個惹二爺生氣了?二爺說了來我替二爺分憂。”賈璉走到炕邊坐了,把姐兒拍了幾拍,歎息道:“今上有恩旨,許家中有可接駕重門別院的妃嬪才人等省親呢。二老爺、林姑父同珍大哥,商議了,要在家裏蓋省親別院呢。”王熙鳳聽了這幾句,臉上顏色就有些變了,她算著這元春省親總還有幾年,不想這一世來的這樣快,心上就有些不大能信,勉強笑道:“這可是不世之恩呢?隻不知信可準不準?”賈璉冷笑道:“如何不準?現今周貴妃的父親已在家裏動了工,修蓋省親的別院呢。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王熙鳳聽了這個,臉上也現了憂色,他夫婦二人憂愁的不全是一回事。賈璉這裏憂愁的是,一旦用現有的園子蓋了省親別院,日後怕就不好叫賈政,王夫人他們一家子出去了,長房這一層虧是吃定了。王熙鳳憂愁得更深了一層,她這世雖不管事,可憑著前世的記憶,又有邢夫人做耳目,對榮國府這盤帳也算得清楚明白,這賬上能挪動使用的銀子總共不上二十萬兩,比起蓋省親別院所需要的銀兩,十停裏不足兩停,必然要從別處騰挪。前世裏賈府為著蓋省親別院,不獨把家底掏空了,便是林如海過世前安排了與林黛玉的陪嫁,同該著黛玉承繼的賈敏的陪嫁都填補了進去。這一世裏,黛玉是父母雙全了,賈敏便是有心填補娘家,也要先顧著自己一雙兒女。所以自己這一房,可是大告不妙,且不論這原該他們大房住的榮國府要叫二房趁機占了去,那趟海水似的銀子可是往那裏尋去呢?賈母正是個人精,她的私房是不會動的,左右看來,隻怕是要動用賈赦邢夫人的私房了。


    王熙鳳想在這裏,再無心逗弄女兒,忙揚聲命姐兒的奶媽子進來把姐兒先抱了出去,又把房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叱退了,更命她們離著門窗遠些,不聞召喚不許進來。平兒等看著王熙鳳忽然翻轉臉皮,露出殺伐決斷來,自然恐懼,果然都退了出去,遠遠地在地下站了,不敢靠近賈璉王熙鳳所住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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