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中秋佳節漸近,黑衣男子在出發前先帶著何駿晨去附近的集市置辦貨物,始知道他原來在這繁囂的市集內開有一家書店,名為“興華書店”。


    興華書店?他如此的不平凡,卻是一間書店的老板,內情確是匪夷所思!


    黑衣男子曾對何駿晨解釋道:興華書店乃是取“振興中華,自強不息”之意,眼下中原大地看似強盛,實則充滿內憂外患,萬眾無法一心,外族虎視眈眈,長此以往恐有亡國之虞,所以他開這家書店希望以聖賢之言規勸世人,讓世人覺悟。


    但黑衣男子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不啻於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朝廷官員驕奢淫逸揮霍無度,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衣食無周,這又豈是幾本書就能改變得了的?


    在出發前,黑衣男子先帶著何駿晨去了何義山的墓前祭拜。


    當時事發突然,何駿晨之前兩度爆發體內的劍氣,腑髒受損嚴重命在旦夕,黑衣男子為了不讓何義山暴屍荒野隻有將他就地掩埋。


    何駿晨雙手抱膝坐在墓碑前,將身邊最近發生的奇事如高山流水般從心裏傾訴出來。


    以前聽村子裏的老人閑聊說過,說給陰間人的話,心裏想著,對方就聽得到,說出來,會給陰差聽了去,說不定還會亡人招來禍端,所以少年坐了很久,唯獨沒張過嘴,沒流過淚。


    “想哭就哭出來吧。”黑衣男子出聲道。


    何駿晨恍若未聞,折了幾根樹枝插在墳頭上,又在碑前擺了幾塊石頭。


    黑衣男子的臉上雖然看不見表情,但還是可以聽見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似乎也是在為何駿晨的遭遇痛心。


    腳下寸地,頭頂高天,無聲無息,有大悲傷。


    ……


    潺潺秋雨,已伴隨凋零的花瓣和樹葉滲入了深深的泥土中。細密的雨點兒敲打著席棚,散出一層薄薄的煙霧,棚上的雨滴滑下來,晶瑩地散落在地麵上,跳動的影子清晰地映入眼簾。一種寒氣從遠到近、從頭到腳升起,不禁打了個激靈,周身的倦怠悄悄遠離,讓人格外清醒。


    茶棚不大,隻擺了四張桌子,一張桌子能容四人,此刻棚內已有了十二三人。


    他穿著一襲青衫,撐著傘,緩緩步入茶棚,來到一名同樣身穿青衫的佩劍男子麵前。


    他收起雨傘,緩緩笑道:“這位朋友,可否讓在下暫歇片刻。”


    “請便。”


    “不知兄台欲往何處方?”


    “訪友。”


    “哦,可我觀兄台行色匆匆,滿麵愁容,根本不像是去與友相會,倒更像是……”


    男子手按劍柄,道:“像什麽?”


    “赴、死。”


    “死”字甫出,青衫男子拔劍出鞘,淩厲劍氣隨之而出,誓要將麵前之人與木桌一道劈為兩半。


    然而對麵那人已於長劍出鞘的瞬間朝右後方閃電般的掠出五丈,更已氣勁帶動一旁的雨傘,使其在空中打開後飄落自己手中。


    劇變突生,周圍的茶客包括茶棚老板瞬間作鳥獸散,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持傘男子淡淡問道:“【瀟湘劍雨】程立風?”


    程立風道:“不錯!你是何人?”


    持傘男子微笑不語,將手探入懷中,扔出一張字帖。


    程立風接住字帖,赫然看見字帖上用朱砂圈著一個“一”字。


    程立風大驚,皺眉道:“啊!你是拂衣榜的殺手!“十步殺一人”中的一,【一劍無痕】範庸?”


    範庸冷冷道:“不錯。”


    “是什麽人叫你殺我?”


    “明知故問毫無意義。”


    “好!”程立風將劍指在胸前,道:“早就聽聞拂衣榜殺手來無影去無蹤,殺人無形無跡,我程立風今天就要打破你們無人不殺的神話!”


    範庸語帶譏諷道:“嗯,我也希望你能做到,隻可惜……”


    不帶範庸語畢,程立風已是一劍遞出直取範庸咽喉。


    範庸不慌不忙,頭頸一偏躲過來劍。


    程立風眼見一劍落空不待招式用老當下朝其右肩轉刺為劈。


    範庸身形急轉,朝左後方急退而去,程立風不給其絲毫喘息之機,緊跟著朝範庸退去的方向揮出一道半月劍氣,橫貫四方。


    但範庸也在後撤的同時用足尖在地麵積水上掠出一道浪花,無數水珠在範庸內力帶動下猶如箭雨一般直撲半月劍氣。


    而程立風在二者交匯之前已經一躍而起朝範庸頭頂一劍劈下,無視劍氣和雨箭在身後交拚發出的爆響,意在拉近自己與範庸的距離,他堅信久守必失,隻要不給範庸出手的機會,就一定能打敗他。


    此時範庸退勢已緩即將止住身形,熟料他足尖再次點地又倒飛數丈,速度比之第一次隻快不慢。程立風不但一劍落空,更是又被拉開了距離。


    程立風豁盡全力,劍快步更快,劍花在範庸胸前狂綻,但劍尖卻始終與範庸差了半寸,半寸之差,天壤之別。


    其實比起範庸,程立風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隻要他細加觀察就會發現範庸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會長出一柄水劍,而水劍長出時與程立風的腳掌僅差一厘。


    百招過後,範庸“呼”的一聲淩空倒飛出去,蜻蜓點水般落在一柄水劍的劍尖上。


    而程立風也如夢初醒的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座尖刀陣中,更糟糕的是他並無法像範庸那樣立於劍尖之上,意味著他已寸步難移。


    範庸這時已如蒼龍出水般高高躍起,來到被困於陣中的程立風的正上方,與之隨行的還有無數雨點。


    漫天大雨受其內力裹挾,圍繞著範庸形成一道巨大雨龍卷,範庸輕聲道:“可惜你做不到。”


    範庸以己身為劍身,以足尖為劍尖,如銀河傾瀉轟然朝程立風碾壓而去,如投巨石入小湖,數百水劍連同程立風的血身瞬間爆散,屍骨無存。


    雨收雲散,範庸本欲轉身離開,回頭之際卻猛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原來那座茶棚中的人並未全部離去,而是還剩下一大一小,一個黑衣男子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


    範庸作為一名殺手,多年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直覺告訴他,這名黑衣男子絕不簡單,他決意要會一會這個男子!


    看到對方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何駿晨當場慌了神,剛才那血腥一幕已經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雖然他知道黑衣男子的武功也很高,但和那個範庸相比如何他卻不敢打包票。


    何駿晨不安道:“黑衣叔叔,他過來了,我們怎麽辦?”


    黑衣男子品了一口香茗,淡淡道:“不怕。”


    說話間,範庸依然立於桌前,冷道:“閣下好定力。”


    黑衣男子不語。


    範庸眉頭一皺。


    此時,一顆水珠正好從茶棚頂部的破洞處滴下,範庸神色一凜,將一股無形劍氣注入水滴,得到劍氣驅動的水滴閃電般朝黑衣男子激射而去,就連不懂武功的何駿晨也聽到了破風聲,可見那滴水珠的殺傷力絕不亞於一支滿弓而射的箭矢,甚至更強!


    何駿晨眼睛瞪得像銅鈴,不過他不是驚訝那滴水珠如何厲害,而是在何駿晨聽到破風聲的同時,那滴水珠就已消失不見,如同人間蒸發。


    事實上,那滴水珠也的確是被蒸發掉的。


    何駿晨不明所以,但並不代表範庸也看不出來,他親眼見到水珠即將穿透黑衣男子的咽喉時,黑衣男子呼出一口熱氣,正是這口熱氣將水珠瞬間蒸發。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範庸的額頭上也流下一滴水珠,但他的聲音已不再有方才的氣勢。


    黑衣男子這次並沒有沉默,“作為一名殺手,你不該如此多言。”


    “後會有期。”範庸冷哼道。


    範庸走遠後,何駿晨迫不及待地驚歎道:“哇,黑衣叔叔你好神啊!”


    黑衣男子的聲音中並無絲毫得意之色,反而語帶憂傷,“江湖本來就是個危機重重的險窟,像剛才那樣的事幾乎每天都有發生,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倒寧願做個普通人。”


    黑衣男子說完後起身上路,並沒有打算留給何駿晨思考的時間。


    何駿晨一愣,旋即明白黑衣男子的這番話也是對自己說的。


    他又想勸自己放棄習武,他又想勸自己放棄報仇,可是,為什麽黑衣叔叔卻不明白?報仇才是他生存的目的!


    當日何義山死後,他的一生本應隨之而去,他至今仍苟活,隻為報仇!


    為了報仇,他不知應幹些什麽?倘若不能報仇,他再活下去又有何用?


    他自知今生今世,絕對不能當回一個尋常的小孩!他早已不是小孩!


    枉費他對黑衣叔叔滿情期望,然而他私下忽然感到,人生在世是多麽的孤立無援!


    一切都不可靠,惟一可靠的人隻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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