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意凜然,縷縷雪花還在夜空中飄蕩。


    寒意雖然刺骨,但是江上的冰層已在多日之前在春陽下融化了,化為了那浩蕩的江水,推擁在綿延的江中,滾滾朝前方湧去。或許,水流的生命便在於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永不停歇的奔騰。


    岸上那光禿禿的垂柳,也悄然掛上了稚嫩的綠蕊,點點綠意,雖然並不分明,卻也讓蕭瑟的天地,有了新生的意思。


    隻是,天還是冷的。


    明月樓,有其名字上的靜雅與飄逸,坐落在鎮子的南邊,靠著城牆,毗鄰江畔,可以一眼望見那江上的風色。而且高居周邊建築之中,有鶴立雞群之感。蕭瑟的天氣,雖然讓明月樓顯得淒清了許多,卻也增添了其冷豔骨感的魅力。


    夜,綿綿無絕期。冷風在大街小巷遊蕩,發出那幽靈一般的叫聲。更夫在遠處的巷子裏搖搖晃晃的移動,手裏的鑼不時響起,隨之而起的便是更夫那嘶啞的喊聲。


    夜深,一盞盞燈籠在屋簷下懸掛,隨著風搖擺。那昏暗的光在清冷的街石上形成重重的影子,在那裏飄搖。有犬吠,有孩童哭泣,有大人嗬斥之聲。但是,夜深了,鎮子顯得無比的靜謐。


    明月樓上,房間裏的燈亮著,一扇窗戶微微開啟,不時有寒風偷偷溜進來。燈光搖曳,炭盆裏的熱量不斷的被裹挾撕裂。桌上的酒水,已是涼了。


    桌邊坐著一名女子,身姿婀娜,顏色冷豔,姿態端莊,神采非凡。雖然穿著厚重裘服,卻也掩蓋不住她那年輕生命裏的美豔。玉瓶,玉杯,玉筷,靜靜的躺在纖塵不染的絹布上,閃翼著那玉的清瑩光澤,也映襯出女子那稚嫩白皙手臂的光華。


    娥眉輕蹙,眼波冷冽,瑤鼻如冰,薄唇如刃。隻稍瞥一眼女子的臉龐,便足以讓人神魂不舍。更何況女子那脫俗的氣息,更讓人神魂顛倒。或許從女子自身的美豔,便足矣解析為何如此多英雄人物醉倒在美人膝下。


    美,總是讓生命瘋狂追逐的。它如那光,指引著生命的方向。


    無數的飛蛾撲向火焰,或許便是因為火焰的美,讓它們奮不顧身。


    她起身,朝外走去。然後消失在明月樓下。


    隻剩下一縷淡淡的清香,如雪中的梅花香氣,若有若無的殘存著。


    一名年輕男子跌跌撞撞的跑入明月樓,爬上樓梯,來到打開的房門外,呆呆的望著人去屋空的屋子。那光還亮著,隻是那微微開啟的窗戶卻已是洞開,寒風呼嘯著席卷進來,讓那光顯得有些難以自持。年輕男子的麵孔由潮紅變得灰暗,一雙原本帶著欣喜光澤的眼睛,也黯淡下來。


    他呆呆的站在門口,雙手攥緊鬆開然後又攥緊,最終低聲一歎,他頹然步入屋中,坐在女子先前所坐的凳子上,伸手抓起玉杯咕嘟一聲飲下那已是冰冷的酒水。那冰冷的酒水入喉,便讓他如夢初醒。他猛然轉過頭,圓睜著雙眼,仔細的找尋著。


    他還年輕,看上去不過是二十左右,錦衣玉服麵如冠玉,生就著富家公子的氣象。那稚嫩的臉龐,白皙的肌膚,便是生下來便沒有遭受過饑餓與寒冷挫折的跡象。如此富貴人兒,自然有著無數的財富保證其從呱呱落地到成家立業整個階段都有著無憂無慮的依仗。若是命有差異,那麽從一開始差異便已經存在。


    他忽然躥了起來,箭步到了裏間的臥房之中,他飛快的扯下帳幔上懸掛著的一塊錦囊,欣喜若狂的握在手裏抵在胸前。他臉上的頹喪,眼睛裏的晦暗,雲開霧散,一下子變得無比的晴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也不知道他所說的知道到底是什麽,隻是看他的樣子,便是墜入了幸福之海,在那裏徜徉,無比的恣意和自豪。


    他匆匆跑來,旋即如風般衝出酒樓。


    夜深,子時已過,更夫醉倒在小巷中,已是人事不省。隻有小巷裏的點點光亮,在寒風中陪伴著他。


    西城有座幽深的宅邸,宅邸的主人至今讓小鎮居民頗為好奇。


    宅邸的牌匾還是那塊舊牌匾,但是主人卻非曾經那個破落的王大老爺。


    王大老爺早已破落,在揮霍掉祖上傳下來的無數家業之後,便成為了小鎮人的笑柄。然後終於有一天,這個笑柄消失了,而他的祖宅卻悄悄搬入了陌生的主人。


    這家主人一直未曾露麵,所以讓周邊人一直以為這家主事的人是那年輕的女子。那女子也很少露麵,但偶爾的出現,便讓無數的男人為其瘋狂,也讓無數的女人心生嫉恨。而這,便也讓人記下了這家人。暗地裏有人在打探,可到目前為止,即便是黑市上,也沒有更多的關於這家人的信息。


    他們便這樣出現了,並如此低調而神秘的存在下來。


    三進院落,占地不下於十畝,東西跨院連接在一起,組成如迷宮一般的宅邸。無數的花園、房舍、遊廊、石門等等,點綴其間,讓這寬闊的宅邸顯得清幽而恢宏。


    如此宅邸,並未顯現出豪門衰弱的跡象,相反其幽深,反而讓人對其曾經的輝煌抱以敬畏。


    夜深,幽寂,寒風從院落滑過,帶動著植被發出瑟瑟之聲。


    偌大的宅邸,卻隻有如螢火一般的光亮,在黑暗裏堅守著。


    咳嗽聲響起,一道身影飄然從石徑上掠過,到了那光點的窗外。


    “父親!”


    “咳咳咳咳!”


    屋裏的人激烈的咳嗽著,仿佛心髒卡住了喉嚨,而喉嚨死死的攔著心髒從喉嚨裏蹦出來。那痛苦便從聲音中彌漫開來。隻是屋外的女子卻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習以為常,神色無絲毫的變化。


    她的美,或許便是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如此的幽冷。


    許久,那咳嗽聲停了下來,女子稍稍抬起麵孔,一雙澄淨漆黑的眸子無比的鋒利。烏黑的頭發順著那修長的脖頸垂在胸前,白皙的麵孔,尖削的下巴,與那婀娜的身姿和那如瀑的黑發相得益彰。


    “你來了?”


    “女兒回來晚了,請父親責罵!”


    “無事,隻要你能想辦法為為父把那幾隻蒼蠅引開,你即便是外出不歸,為父也不會生氣。”


    “到底還是女兒稚嫩,做事有欠考慮。”


    “蒼蠅雖小,卻也能引來餓狼!”


    “女兒已經盯住他們了,他們的一舉一動皆在女兒的掌控之中。現下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讓父親名正言順的消失。”


    “咳咳!”屋裏的人咳嗽了兩聲,可見到窗戶上倒映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在緩緩移動。“你想到什麽辦法?”


    “讓他們狗咬狗。”女子聲音冷厲的道。


    屋裏的人在挑動燈芯,燈光便一暗瞬即又明亮起來,窗戶上的身影也隨之擺動了一下。


    “這裏有無名的人吧!”


    “無名辰樓的老鬼,很敏覺,女兒懷疑他也是修道者。”


    “還有什麽人?”


    “女兒不敢斷定,但這些人來頭看來不小,雖然他們隱蔽了自身的修為,但一舉一動皆與常人不同,看來也是修道一脈。”


    “嗬,這是將為父當成敲門磚了嗎?”


    “他們這是在找死!”女子的眸光如利刃一般,麵孔驟然閃過殺意。那殺意是無形的,卻讓院子裏的寒意驟然提升,那蒼老的樹木無聲的龜裂開來。“他們如此小覷父親,便是死罪一條。”


    “世間多有自大之人,也多有化為白骨之輩,這樣的人算什麽東西,如何值得你動殺機!”屋內人淡淡的道。


    “女兒情緒失措,讓父親失望了!”


    “這個世界是一塊即將崩裂的冰層,你看它現在是安靜的正常的,可誰能想到,這塊冰層其實已經滿是裂痕。當初仇九封天禁地,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手段不過是暫時的,是給人族一個喘息的機會。遲早,他的禁術會崩潰,災難會降臨。災禍連結,豈止是人族,整個時空都會變的麵目全非。”


    “父親不是說那仇九已經死了嗎?”


    “見到屍體了嗎?”


    “像那種情景,他還有屍體可存嗎?”


    “不見屍體,永遠不要去妄斷一個人的生死。”


    女子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那似乎不屑又似乎不悅的神色來。


    “是,女兒知道了!”


    屋內的人似乎靠在了牆上,整個身影蜷縮在一起,就像是一團墨汁。女子望著那身影,眸光沒有絲毫的暖意,反而顯現出那種疏遠和冷寂。夜深,四下裏一片蒼寂,寒風帶起的一片片聲音就像是幽靈的歎息。女子的裘服在風中擺動,那烏黑的發絲在臉龐上拂動。她如雕塑似得站在那裏,頭上的發簪散著幽綠的光。


    “你去吧,你已長大,若是連這點事也辦不好,那就太讓我失望了!”


    “是,父親!”


    女子微微低垂下頭,發絲遮掩間,一雙蛾眉已是蹙起,眸光如淬煉精鐵的時的光,那樣幽冷,那樣的激烈。她緩緩轉身,蓮步輕移,悄然在暗影與光的重疊間移動。


    “還有你吧,沒了那軒轅劍,你卻用國運來欲蓋彌彰,為你自己謀奪機緣,想從我這裏的到突破口,你真是太小瞧我天機子了,嗬嗬!”


    屋內人低聲呢喃,如那輕輕的風,如蚊蟲的嗡鳴,飄然滑過,屋子內外,便一片漆黑,隻剩下寒意在那裏流動。


    東跨院的一間屋子裏,燈光熠熠,映襯著閨房的溫馨。


    “小姐!”


    一名女子迎了過來,有條不紊的為女子解下裘服。女子搖了搖頭,一頭烏黑的頭發傾瀉下來,她朝著裏屋走去,暖意撲麵而來。侍女將裘服掛在衣架上,連忙為女子斟了一杯酒。


    “小姐喝口酒暖暖身子。”


    女子接過酒杯,在一張早已鋪好狐皮的椅子上坐下,一雙眼睛定定的望著對麵桌上的燈。


    “明日閉府,誰來也不見。”


    “是,小姐。”


    “下去吧,我累了!”


    “小姐早點休息,奴婢告退!”


    侍女緩緩退出,將帳幔解了下來,站在外屋等了會兒,便轉身走了出去。


    四下裏一片寂靜,房間裏的溫度仿佛一下子降了下來。女子啜飲了一口酒,目光卻是仍然定定的望著那搖曳的燈火。許久,她一動不動,若非雙眼睜著,便會讓人以為她睡著了。昏黃的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龐便有一種夢幻般重疊的感覺。


    “父親,有人纏著你是不是?你雖然不說,但是你目下的情況,卻遠比前些日子嚴重。你的神魂,你的法力,被人纏上了。你在掙紮,想掙脫開那個人的束縛,但卻不願意讓我發現。父親,你不信任我,你栽培我,卻警惕我。我們陌路,父親,看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成為一路人。”


    她將杯裏的酒飲盡,垂下抓著酒杯的手臂,裸露出那蓮藕般的手臂。


    她勾起的嘴角,是那冷酷的笑意。


    “父親,原來你也不自信啊!”


    寒冷的夜,並不因為春的到來而削弱其冷酷的意蘊,當然也阻擋不住一些人的不眠。在靠近賭坊、青樓的巷子裏,永遠有一個攤子在夜晚經營著。即便青樓和賭坊都安靜了,這個攤子也照舊在巷子裏擺放著,等候著不眠的人在這裏駐足。


    此時,攤子邊有兩個人,一個是佝僂著背須發灰白的老人,正在攤子前忙活,一個坐在矮桌邊上正大口吃麵的穿著衙役服飾的圓臉男子。寒風在頭頂嗚咽,燈籠不停的晃動。蒸汽朦朧,老人端著一隻海碗走了過來。


    “王捕頭,今晚手氣如何?”


    “嗬,別提了,最近這段時間真是點背,走哪輸哪,我看過不了多久,您老就得到西門外給我送吃的了!”


    “總會轉運的,人總不可能一直運氣差。”


    “借您吉言,若真是時來運轉,我定加倍付你飯錢。”


    “嗬,謝了,您能記得關照小老兒就行,至於飯錢嘛,算是小老兒孝敬您的!”


    “這怎麽行,一碼歸一碼。再說了,我們相識也不短了,您老家裏情景,怕是也頂難的吧!對了,您老那閨女的病怎麽樣了?找王大夫看過了嗎?若是沒辦法,我再想想辦法,看看有沒有別的醫術高明的大夫給您老介紹!”


    “唉,這是那孩子的命!”


    “有機會還是要試試的,別泄氣!”


    “得,那麻煩您了!”


    “什麽話!”那衙役呼哧呼哧將老人端上來的另一碗麵吃了個精光,一仰頭吐出一口白氣,伸手摸了摸頂圓的肚子,抓起桌上的橫刀道,“賬您老記著,等我轉運賺了定然給您老結了!”


    “得嘞,那希望王捕頭早日時來運轉賺個盆滿缽滿!”


    衙役大笑,道,“得嘞,明日看我大展神威,來您這慶祝!走了!”衙役轉身走出巷子,寒風便從巷口呼嘯而來。隨著寒風而來的,是一群人,老人站在自己的爐子前,定定的望著來人。


    “幾位客官想吃點什麽?”


    “都有什麽?”


    “餛飩,麵條,鹵煮。”


    “餛飩。”


    “好嘞,稍等!”


    那幾個人在剛才衙役所坐的桌前圍坐下來。燈光昏暗,在他們臉上掃過。五個人,雖然穿著樸素,卻有一種令人森然的氣勢。他們沒有兵刃,但仿佛肉眼之外隨時能射出那陰冷刺骨的寒芒,奪人的性命。老人在一旁忙活,他們默不作聲的坐著。一人咳嗽了一聲,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目光有些慌亂的望向坐在老人那個方向的男子。


    四下一片寂靜,賭坊中卻忽然傳來了叫嚷的聲音。不知是誰在賭坊裏點了火,那火便在寒風推擁之下瘋狂的竄起來,於是乎,許多聲音交雜在一起,憤怒,驚慌,嗬斥,怒罵,將深夜裏的冷寂撕開。


    蒸汽彌漫,老人用托盤端著三碗餛飩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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