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狼狽的從濃煙滾滾的賭坊中跑出來,還有人在濃煙之中哭喊叫罵。跑出來的人有的直接離去,有的在街道上觀望。賭坊的牌匾砰的一聲落在地上,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臉龐哆嗦,整個人如被抽走了神魂。


    “娘的,老子翻本的機會,誰他娘的放的火,把老子的運氣給燒沒了!”


    “得了吧,你還翻本?不輸你個褲衩不剩就算是饒了你了!你什麽牌數我還不知道,要不要試試,看看你能不能翻本?”


    “切,牌都沒了,還試個屁!”


    “真的沒了嗎?”


    “怎麽?訛我啊!”


    一名年輕男子往後退了一步,表情越發的嚴肅起來。而他麵前的男子則陰惻惻的笑著,那表情神氣越發的讓年輕男子警惕起來。卻在這時,有人忽然跑了過來一把拽住年輕男子的胳膊。


    “紹安,走,陪我喝酒去。”


    “誒,你這幹什麽,我這翻本呢!”


    “翻個屁,快跟我喝酒去,有大好事告訴你。”


    “大好事?得,你是我兄弟,當然顧著你了!喂,王五,你給我等著,下次定然讓你輸的光屁股回去。”


    兩人飛奔而去,那陰惻惻笑著的男人笑容一斂,轉頭望著那越來越旺的火勢。賭坊算是完了,大半的建築都被那呼嘯的火焰遮住,即便是滅了火也是一片狼藉。男人搖了搖頭,目光四下一掃,賭坊的人已火急火燎的救起火來。男人低聲一歎,轉身朝遠處走去。


    “查,給老子查,若是查不出是哪個王八蛋放的火,你們就給我去填西門溝!”


    那麵色灰白的矮胖男子氣急敗壞的吼叫起來。卻在這時,火舌朝著蒼穹疾馳而去,發出那龍吟一般的聲響。轟隆!半麵牆壁轟然倒塌,火勢便朝著圍觀的人撲了上去。圍觀的人大叫著倉惶跑開。深深地夜,此時熱鬧起來,一條街上的人已是從自家屋裏跑出來觀望。


    不一會兒,衙役飛奔趕來,叫嚷著將圍觀的人趕開。


    小巷子裏,五個顏色寡淡的人默不作聲的吃著麵前的餛飩。餛飩個大皮薄餡多,滋味不錯,一口下去那汁水便塞滿了口腔,馥鬱的味道瞬間傳遞在口腔神經裏,讓人一掃靜夜的寒意。那個老人站在爐火前,抬頭靜靜的望著燒火了天空的火焰,滿是皺紋的臉孔頗為平靜,深邃的眸子深處不知隱藏著怎樣的苦樂。


    “結賬!”一名男子回頭喊道。


    老人回過神,緩緩走過去,道,“五十文。”


    那男子將一角銀子放在桌上,道,“價廉物美,不錯。剩下的賞你了!”


    “多謝客官!”


    付錢的男子站在那裏,目光望著正將海碗裏的湯喝完的男子。那男子放下海碗,從袖子裏抽出一條巾帕抹了抹嘴,轉頭看著老人。


    “夜裏風大,還是小心些好,雖然小營生並不見得讓人惦記,到底還是難免沾惹嫌疑的。”


    老人抓了抓灰白的頭發,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多謝客官好意,隻是小老兒在這鎮上生活了幾十年了,算是比較了解鎮裏的人的品行,沒有什麽事的。”


    “是啊,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可是強龍自有其本事,不是阿貓阿狗罩著就可以免災去禍的。”


    “多謝!”老人伸手將桌角的銀塊收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那人盯著老人看了許久,三角眼如毒蛇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肉身直指靈魂深處,不過老人的神色卻是平靜的,並未被那人的目光所嚇到。那人淡淡一笑,嘴角浮過一抹詭異的神色,便站了起來。


    “小營生有小營生的好處,隻是不要多管閑事,閑事管多了,便容易將自己卷進去,萬劫不複啊!走吧!”


    一行人朝巷子另一頭走去,漸漸地消失在那昏黃光的邊緣。


    老人站在那裏,蒼老的麵孔上漸漸地肅殺起來。


    五人從巷子裏出來,便鑽進了一家客棧。屋子裏一片漆黑,有人要去點燈,卻被阻止了。


    “大人,那老家夥有問題?”


    “嗬,這裏怕是沒有什麽人是沒問題的。這裏現在可是不知不覺成了暴風眼了啊!”


    “小人這就去將他拿下!”


    “拿他做什麽?人家不過是個擺攤求生計的老人家,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們拿他有什麽意思。”


    “隻是······”


    “虛虛實實,明明暗暗,不止我們,怕是那些人也在等機會吧!不過賭坊的一把火,不知會將什麽人燒出來,我們拭目以待。”


    “小的這就去盯著。”


    “一動一靜,總是有所指向的,如今我們動了,便當安靜下來,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藏頭露尾也算是本事。你們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行動。”


    “是。”


    四人退出房間,男人則走到了窗戶前,將一扇窗戶推開,那烏黑的眼睛如狼似的望著那暗沉的天空。夜色正濃,子時一過,氣溫就更低了,暗沉逼仄的天空,輕盈舞動的雪花,還有那嗚咽的如靈魂哭泣似的風聲,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隻是,他似乎很是喜歡這樣的季節,甚至這樣的溫度。


    他的年歲並不年輕了,臉上一道道皺紋訴說著年輪。


    隻是,他並不在乎自己體表的變化,有時候,肉身變化並不能說明什麽。生命的腐朽衰弱,最可怕的是人的內心的枯死。若是內心依然強壯,又何懼年老色衰。他,還有自己的追求,所謂抱負,便是讓生命的價值隨著自己行動而變得無比的璀璨。


    這一日,總會到來的。他攥緊拳頭,牙齒緊緊閉合在一起,發出那細微的聲音。


    寂靜,漆黑,風在窗外一閃而過。男人的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一道巨大的身影。男人緩緩轉過身,麵無表情的望著那如幽靈一般的身影。


    “我準備好了,別忘了你的血誓,不然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那巨大的身影甕聲甕氣的道,“當然不會,我們一體,你好,我好,你死,我死。”


    “明白就好!若不是仇九那個混蛋,我還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那家夥死了,若是不死,我定然將他碎屍萬段。”


    “生生死死,誰知道是否真的如此呢!”


    “嗬,他不是神,不是道,那樣的場景他若是不死,那他可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了!”


    “許多人的想法跟你一樣,但我還是要提醒你,這個世道不一樣了,許多東西並不為我們所認為的方向發展,多疑,有的時候並不是壞事。”


    “你認為他還活著?”


    “至少我沒有見到他的屍體。”


    黑暗裏,巨大與渺小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一張臉孔在黑暗中顯現出那冷酷而凝重的樣子。


    “總有一天,事實會展現出來的。啊!”


    淒厲的慘叫被封禁在了狹小的屋子裏,黑暗包裹著它,那寬長的翅膀虛影艱難的扇動著。天地淒寂,陰寒肆意,縱橫千萬裏,雪花在飄揚飛舞。


    “你說那姑娘主動找你了?”在一家客棧內,周紹安望著麵前依舊徜徉在幸福之中的朋友,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此時,桌麵上已經擺了幾盤下酒菜,菜是剛做好的,酒也是燙好的,正自冒著熱氣。兩人的身邊各擺著一盆炭火。他的朋友是知府大人的兒子陳乾,兩人相交甚好,雖然一人習武一人習文,但並不妨礙兩人的親近。


    “沒錯,正是靜怡姑娘找我。”陳乾趴在桌上,臉龐不隻是燭光映照還是本就如此,通紅的如熟透的蘋果一般。他的神色與眸光,都是如新婚的男女,帶著那純淨而美好的意蘊。“是她找我,紹安,我的努力終於有結果了。”


    望著朋友那酣醉一般的模樣,周紹安卻並不那麽樂觀,他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酒水甘醇,入口綿柔,讓滿身的疲憊瞬即散去。他好賭,但生性樂觀曠達。


    “不是我打擊你,”周紹安道。“你不認為你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癔症了?”


    “什麽?”陳乾抬起頭,盯著自己的朋友。“我癔症?”


    “是啊是啊,癔症了,瞧你現在的模樣,就像是墜入愛河的小姑娘,什麽男子陽剛都跑光了!”周紹安道。


    “你不懂!”陳乾道。“我是個文人。”


    周紹安嗤的一聲笑了起來,道,“狗屁文人,還不是乖乖跟我學拳!”


    陳乾眨了眨眼睛,道,“君子六藝,自然也要強身健體,更何況我所追求的女子是人間絕色,若是不學點本事,這樣美豔的佳人即便屬了我,我又如何保護她呢!你呀,粗人一個,不懂這風花雪月的事情。哎,你說,她現在主動找我了,我該怎麽辦?我是不是要直接去上門拜訪?”


    周紹安撇了撇嘴,自斟自酌起來。他道,“別問我,我隻是粗人一個,不懂你們的風花雪月。”


    “哎,不是這樣說啊,我們是朋友,兩肋插刀那種,現在我的人生大事擺在眼前,你不能無動於衷啊!”陳乾道。


    “要我說,你趕緊醒醒吧,你所追求的姑娘,怕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所能招惹的。你沒聽街頭巷尾的傳聞嗎?那姑娘,來曆不一般啊!”周紹安道。


    “就是不一般,才更讓人蠢蠢欲動。詩經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不能因為人家低調便自以為人家高不可攀吧!反正我不是那種自卑之人。”陳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周紹安認真打量起自己的朋友來。陳乾家室不錯,是正經的書香門第,父親為知府,二叔為鎮裏首屈一指的富翁,家財萬貫,家族勢力頗強,可說他是典型的富家子弟。周紹安想了想,道,“你說她主動找你了,你們見麵了?說什麽了嗎?”


    陳乾呆了一呆,滿是喜色的臉孔忽然垮了下來。


    周紹安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吃驚的看著對方。他道,“你這怎麽回事?”


    “跟哲明他們喝酒耽擱了時間,等我過去的時候,靜怡姑娘已經走了。”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見到那姑娘?”


    “嗯嗯。”


    周紹安的臉在抽搐,抓著酒壺的手在抖,好一會兒,他放聲大笑起來。陳乾望著他,整個表情無比的沮喪,不過很快他似乎想起什麽,一把奪過周紹安手裏的酒壺,給自己倒上。


    “我雖然沒有見到她,但卻拿到她送我的錦囊。”


    周紹安的笑聲一下子消失了。他睜著眼睛道,“錦囊?”


    陳乾喝了杯酒,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著鴛鴦圖案的錦囊,在周紹安眼前晃了晃,勾起嘴角帶著得意笑容。


    “喏,這個就是。”


    錦囊是手工所致,小巧別致,特別是那圖案,栩栩如生。錦囊飄散著淡淡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真的是她的?”


    “那是自然。”


    周紹安仰起脖子一口飲盡,道,“那你就直接上門提親。娘的,錦囊啊,這可是定情信物,沒想到你這小子真的把人家姑娘拿下了!蒼天啊,那可是我們鎮上最神秘最漂亮的姑娘!”


    “所以我說這是大喜事啊!”


    “恐怕日後,你得雇不少保鏢了。”


    “為什麽?”


    “你把那姑娘娶了,這鎮上得有多少男人恨你啊!”


    “啊?哈哈哈哈!沒事,有你在呢,難道你還能看著不管?”


    “我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你!”


    “來,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歸個屁啊,我老爹恐怕已經準備好家法正等我回去受死呢!”


    “那我們就一醉方休。”


    “得,明天你得給我準備點銀子。”


    “幹什麽?”


    “借你的好事去翻本啊!”


    “去你的!”


    寒風遊蕩,夜幕深沉,醜時已過,醉倒在巷子裏的更夫已是肢體僵硬氣息消失。巷子裏一棵蒼老的柳樹,枝丫在風中瑟瑟發抖。一隻毛發斑駁的貓嗚嗚叫著從牆壁上滾落下來,朝著那更夫的屍體走去。


    更夫的燈籠已經隨風滾出老遠,燈火已經熄滅。


    一道身影倏然出現在那燈籠的麵前,烏黑的眼睛如寶石一般在黑暗中閃爍著陰冷的光澤。那身影彎下腰,撿起那隻燈籠。燈籠已經破損,裏麵的蠟燭已經僵硬。那身影搖了搖頭,將燈籠扔在地上,走向了更夫的屍體。貓拱起了背脊,對那人的走來抱有敵意。那人一腳將貓踢開,貓發出淒厲的叫聲撞在了牆壁上。


    “生生死死,來來回回,顛倒渾噩,迷惘蒼途。”


    諳啞低沉的聲音,如那勾魂使者的召喚。那人將更夫的屍體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搖一晃的朝著來路走去。走到巷子出口的時候,那人停了下來。


    “凍死的。”


    “哎,早就勸過他少喝酒,他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硬生生凍死在這裏。哎!”


    “生有生苦,死有死樂,自在隨緣。”


    “行了,你也注意點,這天氣有點賊,都這個時候了還飄雪呢,往常哪裏能見到!你去吧,我回去跟大人匯報一下。”


    “好,有什麽事義莊找我。”


    “找你幹嘛,你那盡是死人的事。”


    兩道身影一晃,便各自朝左右兩邊離去了。四下裏便如有無數的幽靈鬼魅蟄伏,借著風發出那陰慘慘的聲音。夜,在這無邊際的大地上縱橫捭闔無所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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