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裏,瓷瓶在崩碎,碎末在飛揚。


    一雙眼睛緩緩睜開,那幽綠的光芒,在黑暗中熠熠。這像一雙野獸之瞳,沒有人性的光澤,隻有陰森和幽寂。腐朽和蒼死,在空氣裏彌漫。這屋子,就像是死亡之地,沒有生的靈動。


    倏然,一縷縷電光如銀蛇飛舞,在瞳孔麵前跳躍。


    電光穿梭、交織、錯落,匯聚成銀光璀璨的光幕,如一張網。在那光幕中,可見到一道道身影崩碎,血光妖嬈,分外的詭異。而在那血光之外,有一張陰沉沉的臉孔。


    “蒙圩!”


    有著幽綠色瞳孔的人輕輕吐出兩個字,銀光映照下,可見那罩袍遮掩下的一張臉孔,無比的猙獰。


    電光迅速的潰散,屋子轉而恢複了漆黑,而那幽綠的瞳孔,也在這時候消失了。


    獵獵山風,盈盈飛雪,山林的寂靜給人以無限的空靜之感。


    有樹枝折斷之聲,有孔竅傳來的嗚咽之聲。


    蒼穹暗沉,無星光月影。


    馬匹不安的踏著地麵,鼻孔噴出那滾熱的氣息,尾巴搖曳著。


    這是一片空地,四周的林木環衛著。一群馬匹被係在空地邊上的樹幹上。而距離馬匹一箭之地,有一群人在等候著。已經等了一盞茶功夫,子時即將到來,可是委托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周紹安來回走動,目光不時朝西麵望去。其他鏢師和趟子手聚在一起,低聲的說著什麽。周斌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麵色凝重,目光銳利而深邃。很顯然,周斌要沉穩鎮定的多。周紹安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他轉身走到了周斌的身邊。


    “周叔。”


    “急了?”


    “嗯。”


    “幹我們這行,任何時候都不能急,急隻能讓我們露出破綻,讓別人有機可尋。”


    “可是時間快到了啊!”


    “反正我們收到了定金,若是時間錯過他們不來,我們便回去,又沒有什麽損失。”


    “可是······”


    “沒有可是,你記住,你遲早會走上這條路,而這條路的規矩便是,無論任何情況,都要讓自己冷靜、坦然,不要將自己過多陷進去。我們隻不過是押鏢人,鏢出了問題大不了賠錢,可是命沒了,再多的錢也於事無補。”


    “我、明白了!”


    有馬車駛來。周紹安等人紛紛朝那邊望去。白衣如素,宛若送葬的隊伍,緩緩到得麵前。火把的光映照下,這些人麵色如縞。周紹安的眸光一下子亮了起來,內心的鬱悶和焦慮一掃而空,他大步走了過去。


    “靜怡小姐呢?”


    “小姐沒來,我們老爺在馬車裏。”


    周紹安盯著說話人看了會兒,然後箭步到了馬車近前,伸手便要掀開簾子,但是說話的那人一下子將他擋了下來。周紹安看著對方,對方嚴肅的盯著他。


    “老爺病重,不能見生人,不能見光,也不能吹風。”


    周紹安的嘴唇在下拉,麵孔沉下來,眸光銳利的如刀子似的。隻是那人神色不變,無比的鎮定。周紹安移開目光,道,“我們總得驗貨,不然何以知曉裏麵的人是誰?又如何確保你們在事後不會變卦?”


    那人冷冷一笑,嘴唇一動要說什麽,隻是車廂內卻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那咳嗽聲撕心裂肺,讓人聽著就感覺難受。咳嗽聲持續好一會兒,裏麵傳來蒼老低沉的聲音。


    “小哥不用擔心,老夫為你們保證。”


    “您老就是我們要送的人?”


    “沒錯,就是老夫。小哥還是早點上路,我的病拖延不了多久。”


    周紹安遲疑了會兒,扭頭朝周斌望去,周斌點了下頭。周紹安握緊拳頭,道,“好,我們這就走,不過路線由我們定,你們不能插手。”


    “我們會聽小哥安排。”車內人道。


    “好。”


    周紹安轉身朝鏢師們招手,鏢師們紛紛朝馬匹跑去。夜深沉,寒風裹挾雪花在天地間遊蕩。馬匹嘶鳴,馬蹄聲雜亂。周紹安翻身上馬,策馬走在前頭,目光不時盯著被護衛在中央的馬車。


    一行人緩緩從山林裏出來,朝著西北方向而去。夜色無邊,風雪淒迷。馬蹄聲越來越遠。


    一道身影如鬼魅似的在山下掠過,朝著隊伍方向飛去。卻在這時,這身影忽然一滯,然後迅疾蹲了下來。寒風從頭頂掠過,一道身影在虛空飛行。隻是那身影從頭頂掠過的刹那,倏然一縷電光綻放開來,那身影猛然一錯,避開電光,橫移數丈之遠。


    “蒙圩!”


    虛空傳來一聲宛若從地獄發出來的聲音。那在虛空橫移出去的身影緩緩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那電光。電光交織成一團,緩緩擴大。不一會兒,電光之中出現一雙幽綠的瞳孔。


    “你是誰?”


    “哈,殺我的人,你居然還不知道我是誰?”


    “皇帝,還是太子?”


    “我就是皇帝。”


    蒙圩眸光微微一凝,既而冷笑起來。他道,“原來是太子。”


    那幽綠的瞳孔在移動,如螢蟲似的。漸漸地,一道身影在光團後麵浮現。消瘦,單薄,如一張薄薄的紙片。蒙圩盯著那身影,唇角一抹,譏誚的道,“不躲在皇宮裏殘喘,居然還敢在外麵橫行,太子殿下的心可是真大啊!”


    “你不也是,”太子道。“到處亂跑,不怕被我們人族殺了嗎?仇九封禁天地,你們獵道者怕是沒有幾分本事了吧!真正的主人不露麵,卻讓你跑出來,是想窺探人族的機密嗎?嗬,俗世紛紛,人族世界可沒那麽太平啊!”


    “仇九?”蒙圩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嗎?”太子殿下反問道。


    蒙圩眸光一閃,變得凶唳起來。他道,“被獵道者全力一擊,別說是他,即便是道,也會毀滅,他仇九憑什麽不死!”


    “是啊是啊,仇九在你們獵道者麵前不過是土雞瓦狗,當然會死。隻是,他死不死我不感興趣。”太子道。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蒙圩玩味的道。


    “你們,所有修道者。”太子道。


    “你的野心可真大,”蒙圩譏誚的道。“居然想掌控整個時空。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真龍天子,可以為所欲為嗎?”


    “你錯了,”太子聲音猛然一提,道。“真龍天子算什麽,孤乃大道之子!”


    嗤啦一聲巨響,暗沉沉的天空倏然降下一道電光。


    電光晃晃,將夜幕撕開。太子和蒙圩被這光照的蒼白渺小。


    太子右手抬起,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一縷縷電光從指縫中流灑下來。


    蒙圩盯著他,神色驟變,卻依舊的平靜鎮定,隻是瞳孔深處卻是流溢出興奮的光澤。忽然,他身影一閃,刹那消失在原地。對麵的太子冷哼一聲,無數的電光瞬息間迸射出去。電光璀璨,凶唳霸道。那冰冷的氣流,在電光下寸寸凝滯。電光忽然一滯,一道寒芒突然出現在太子的麵前。太子的瞳孔驟然收縮,身軀赫然往後飄去。


    蒙圩出現在他的麵前,神色的興奮與孤傲,讓太子的麵色變得難看。


    “你真以為獵道者被仇九封禁,他們便沒有辦法對付你們這些螻蟻了嗎?區區封禁,或許會讓他們一時受縛,卻無法阻擋他們獵道的決心。太子,跳梁小醜罷了!”


    弧形的光變得寬長,如要撕裂天地。


    從蒼穹降下來的光哢擦一聲斷裂,急速後退的太子的胸前噗的一聲飛起一抹血光。弧形的光消逝。蒙圩卻是一掌落在了太子的肩膀上。太子啊的一聲慘叫,身軀轟的砸在了堅硬的大地上。大地一顫,空中的雪花顫抖著。蒙圩旋身一閃,一腳從空中重重的踩向落地的太子。


    砰!


    重重的一腳踩在地上,大地龜裂開來,無數的裂紋不斷的向四周延伸。隻是,太子不見了。蒙圩眉頭一蹙,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血腥氣味淡淡的流淌著。


    “跑嗎?你能跑去哪裏?道種在你身上,你已成為了獵道者的目標。”


    嘴角微微勾起,蒙圩垂下目光,露出陰森猙獰的笑意。


    “你跑不掉的。”


    寒風從身後襲來,讓他整個身體如泡沫似的湮滅了。


    一直蹲在地上的身影此時緩緩站了起來,皺著眉頭露出那沉思之色。好一會兒,他才深吸口氣,如從夢中醒來似的,提步繼續朝前跑去。


    衙門的燈火依舊亮著,外堂內的衙役們聚在一起,正自議論著什麽。熊淮安走了進來,衙役們紛紛朝他打招呼,熊淮安隻是點了下頭便朝陳正的署房走去。


    署房還亮著燈,陳正趴在桌前正在書寫著什麽。


    熊淮安站在門口遲疑了下,隨即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陳正聞聲抬起頭,見是熊淮安,忙放下手中的筆,道,“怎麽回來了?義莊沒事吧?”


    熊淮安走到近前,道,“大人料事如神,果然有人去義莊了。”


    陳正神色一滯,伸手揉了揉眼睛,道,“可抓住人了?”


    熊淮安搖頭,道,“有兩個人,看來不是一夥的,隻是兩人的武功都很高,卑下追不上。”


    “鎮裏已是藏龍臥虎,各色人等紛紛聚集,似乎在醞釀什麽。”陳正道。“沒追上就沒追上吧,你沒事就好。”


    “不過大人,”熊淮安遲疑道。“去義莊的人,怕不隻是江湖人物那麽簡單。”


    “什麽意思?”


    “卑下還從未見過能飛天遁地憑空來憑空去的大人物。”


    “嗯?”


    “如神人一般。”


    兩人便靜默下來。熊淮安還在為自己所見迷茫,陳正卻在想象。陳正隻是一介儒官,對江湖之事雖有所耳聞,卻並非江湖人物。熊淮安算是半個江湖中人,以前也曾行走江湖過,而成為捕頭之後他也經常與江湖人物接觸,隻是,習武能達到今日所見的那種地步,怕是聞所未聞。若這是真的,那麽以前所聞的問道長生便也是真的。


    隻是,真有長生?


    忽然,一名衙役匆匆的跑了進來,打破了靜默。


    “大人,出事了?”


    陳正和熊淮安都朝衙役望去。陳正問道,“出什麽事了?”


    “青龍賭坊有人被殺了!”


    “青龍賭坊?”


    “青龍賭坊是走背字嗎?怎麽剛剛被燒,現在又有人死在那裏!”


    熊淮安的話語帶著戲謔,可話音一落,驀然心裏咯噔一聲,便朝陳正望去。陳正也在望著他。兩人的心思竟然是一樣的。青龍賭坊為何接連出事?難道真的隻是走背字?或許,青龍賭坊背後的人很特殊。陳正和熊淮安立時匆匆從賭坊跑出去,點齊衙役,風風火火的出了衙門,朝青龍賭坊方向而去。


    廢棄的宅邸,除了一間屋子裏流淌出來的光,四下皆是漆黑的。


    寒意凜然,風在遊蕩,嗚咽的聲音如鬼魂的哀怨。


    “這麽晚了叔叔怎麽還不回來?”


    “別瞎操心,叔叔的本事那麽大,不會有事的。”


    “我才不是擔心呢,隻是叔叔說給我們帶夜宵,我現在肚子餓了!”


    “你就知道吃!”


    “有本事你別吃!”


    “哼!”


    “哼!”


    “喂,你們兩別吵好不好?總是這樣!你們忘了叔叔說的了嗎,我們是一家人,要團結。”


    “誰讓他說我?”


    “是你要強嘴的!”


    “你不說我我才不會說你呢!”


    “你······”


    “好了好了,都安靜些好不好,是不是今天吃飽了撐著了?你們真是!”


    屋子裏,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圍坐在火堆前。篝火熊熊,熱意彌漫。在篝火四周,地麵鋪著髒汙的被子。孩童們坐在被子上,篝火也讓那髒汙的被子熱烘烘的。這幾個孩童,有一名女孩子,雖然衣衫襤褸麵目髒汙,卻是透著靈動純真的氣息。小孩女癟著嘴,泫然欲泣的樣子,烏黑的眼睛和那清秀的臉龐,無比的可愛。


    外麵忽然傳來腳步聲,小女孩一下子跳了起來,泫然欲泣的樣子一下子化為了歡喜。


    “叔叔回來了!”


    其他的孩童也都跳了起來。小女孩打開門,仰頭望去,卻見到一張白慘慘的臉,那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容。


    “你們是在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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