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林立,峭壁危岩。


    一陣寒風猛然從山穀掠過,帶起尖嘯的聲響。


    一人從空中落下來,站在峭壁危岩之間,孑然佇立。


    在眾多的山峰之中,可見到一道如劍刃似的山峰,隱約紅光閃爍不定。


    這人望著那山峰,狹長的眉毛微微舒展,而後振衣而動,刹那到了那山峰的麵前。一道道身影便在黑暗中顯露出來。這人望著那如幽靈似的身影,那冷峻的麵孔露出一抹笑意。


    “讓你們久等了。”


    “不是我們久等,而是主人等了很久。”


    “主人?”那人眉頭微微一蹙。倏然間紅光大織,那人赫然跪了下來。紅光氤氳,籠罩在山峰麵前的峽穀中。在紅光中,可見到一道蠶蛹,高有丈許,如在呼吸似的起伏著。


    “拜見主人!”十二道身影齊聲道。


    “他還活著,”蠶蛹裏傳來冷漠的聲音。“我感覺到他對我的敵意。沒想到,他居然會成為我第一個阻力。不過,也好,敵人在明,總比毫無線索的要好,至少如此我便有了目標。”


    “主人,那人實力雖然不弱,但卑下能感覺到他身體有傷,並非毫無破綻。”從遠處而來的身影道。


    “傷?”蠶蛹裏的聲音道。“沒錯,應該受傷了。不說在星雲中,單論他與獵道者的最後一搏,也應該不可能毫發無損。更何況他逆天而為,施展封天禁地之術,更是對他自身的命源而言,摧毀極大。他受傷了,哈,哈哈哈哈!這是想趁著苟延殘喘之際,將所羈絆的人救回來嗎?來吧,來吧,正好我的道種被你所破,正急需從你身上彌補回來呢!來吧!”


    笑聲激蕩,在山林中回響。那笑聲如夜梟,如幽靈,蒼寂而高傲,冷酷而無情。那圍在蠶蛹四周的身影,宛若那烏雲似的拱衛,無比謙恭。


    “盯著那魚餌,不要讓他懷了我的大事。”


    “是,主人!”


    鎮子無比的安靜,入夜仿佛將鎮子的傷口彌合了。燈火昏昏,街巷寂寂。這幾日鎮子裏發生的事情,讓鎮子裏的人默然接受了某種現實。沉默,隻是去接受那非自己所能領悟的變化,然後在假象的遮掩下繼續生活。


    這時,一人從酒肆裏走了出來,步履踉蹌,身上酒味縈繞。搖搖晃晃的站在街上,回頭看著這家酒肆那已經垮落下來的招牌,手裏半瓶酒晃動著。蒼白麵孔上那滿是血絲的雙眼,定定的看著招牌上那模糊的字,而後自嘲一笑,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咕咕噥噥的說著什麽朝前走去。


    這人赫然便是陳乾,一個有著功名家道殷實的公子。可是如今,卻神形憔悴,往日裏那翩翩如玉的氣質再無半點殘留。酗酒,沉醉,他渾渾噩噩的在與現實抗爭,卻被拖著朝深淵走去。似乎,他自己並不在乎是否朝深淵走,反而越發的享受這種狀態。


    渾噩,顛倒,模糊,現實與夢境交織在一起,生命的狀態變得含混不清。


    陳正已經下葬,跟義莊的那名老人一同葬在了北山的山上。


    並沒有多少人出席,甚至葬禮舉行的也有些隱蔽。


    墓是新墓,碑還未立上,在北山上靜靜的凝望著它們所熟悉的鎮子。


    可是,熟悉的鎮子又還記得幾個熟悉的人?


    陳乾將手中的酒瓶忽然甩了出去,啪的一聲砸在了牆上,碎了一地。有人揭開一塊門板,伸出一張瘦小的臉孔,滿麵怒意的瞪著陳乾。陳乾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朝前走去。那人罵了一句“瘋子”便縮回頭去,將門板合了上去。


    有人從不遠處的屋後走了出來。


    “他成不了事的,”周遠山道。“你看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還像能報仇的樣子嗎?靠他不行,隻能靠我們自己。”


    周紹安不說話,見到朋友變成這個樣子,他心裏很難受。仰頭望著那暗沉沉的天空,內心如無數的雲層層層疊疊的遮掩在一起,讓他的心緒無處宣泄。他很想喝酒,酩酊大醉,將一切望之腦後。可是想到周斌的死,他的心如刀割一般。


    “你老實在鏢局待著,這件事你不要參和了,你爹我行走江湖大半輩子,有的是門路去打探線索,這件事我會處理。”周遠山嚴肅的道。


    周紹安仿若未聞,隻是瞪視著天空,攥緊了雙拳。他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能扭轉著一切。可是,他就這樣放棄嗎?他就這樣拋之腦後然後安然的過日子嗎?


    曾經的抱負,曾經的理想,沒想到一步踏出,卻是沾染著熟悉人的鮮血。


    世道變了!憧憬原來是荊棘遍布的道路,堆滿了骸骨,濺滿了鮮血。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縮。


    不能退縮。


    回過神來,感覺到周遠山那擔憂而凝重的目光,他低垂下頭,道,“孩兒聽憑父親安排。”


    周遠山低歎一聲,道,“男子漢大丈夫,當能屈能伸,如此才能走得長遠,也才能真正頂天立地。你是我兒子,也是我周遠山唯一的骨血,我不希望你出事。有些事情你現在不適合去處理,便當由我這做父親的來解決。”他在周紹安肩膀上輕輕爬了一下,轉身走去。“記住,你活著,我們周家,我們鏢局,便能延續下去。”


    寒風中,雪花飛舞,輕盈如那無聲的舞者,如那曼妙的精靈。


    周紹安凝望著那雪花,周遠山的話語如鐫刻在腦海裏似的。


    已經走過幾條街的陳乾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那渾濁的眼睛裏,流露出那痛苦的光澤。


    “我知道你不會記恨我,可我卻不能放過自己。我們是朋友,我本以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可沒想到卻將你也卷進來了,讓我們遭遇這可怕的事情。紹安,是我陳乾欠你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靜怡找出來,我也會將那殺害我父親的凶手找出來。”


    有人迎麵走來,手裏撐著一柄紙傘。紙傘雪白,看上去如亡靈的移動。


    “乾兒!”傘下是一張白皙的臉,有著歲月的痕跡。


    陳乾回過頭,定定的看著傘下的人。


    “二叔。”


    “走吧,喝了這麽多酒,身體可受不了,我帶你去喝點醒酒湯。”


    “好。”


    兩人一前一後,靜靜的在清冷的街麵上移動。不遠處的衙門,如被人掰開了嘴的爛掉了的口腔,黑洞洞的沒有生息。卻在這樣黑漆漆的地方,有人從裏麵走出來。


    這個人穿著黑衣,渾身上下被黑色的衣物包裹,與夜色相融,卻被遠處昏暗的燈光映襯的模糊。他的手裏還提著一具屍體。屍體穿著捕服,仰著麵孔,脖子已經斷了。屍體落下,他走到街上,短小的身材投下模糊的影子。幽冷的眸子,閃爍著殺戮的光芒。


    一截牆在背後轟然塌落。


    他提步前行,越走越遠,然後消失在一條巷子中。


    黑漆漆的院落,風在嗚咽。滿是塵埃灰燼的屋子裏,瘦小的身影在瑟瑟發抖。烏黑的眼睛,已被恐懼占滿,失去了童真的純潔。當門板吱吱嘎嘎響起,這幾個瘦小的身影便越發的恐懼起來,紛紛抱在一起。塵埃在黑暗中跳動,蛛網搖晃著。門板啪的一聲朝內塌落,砸在地上。無數的灰塵舞動著。


    一個人走了進來。幾雙小眼睛緊緊盯著來人,嘴裏發出那嗚嗚的聲音。


    “你們害怕我?”


    “嗚嗚!”


    他走了過去,在幾個小孩的麵前蹲了下來。黑暗中他的笑是森冷的。塵埃還在跳動,溫度卻是降了許多。在這腐朽的氣息中,隱約有那死亡的味道。


    “別怕,我會給你們一個遠大的前程,讓你們衣食無憂,而且可以成為人上之人。”


    “嗚嗚!”


    “我救過許多人,將他們從死亡之中拯救出來,給他們一個棲身之所,給他們吃食,給他們穿著,甚至教會他們本事。他們有的爭氣,有的不爭氣,爭氣的人抓住了機會,而不爭氣的人卻在浪費機會。所以,他們的結局不同。有人到現在還活著,有的人卻已經腐爛了。你們說,你們想成為什麽人?”


    他將一個孩子嘴裏的布揭開,那孩子忽然尖聲大叫起來。


    啪!孩子飛了出去撞在了牆上。其他的孩子則僅僅靠在一起,其中一名小女孩滿眼是淚水,帶著哀求的看著他。


    他依舊笑著,似乎並沒有生氣,而那一耳光也不過是安慰。


    “很久以前,我從逃荒的人群裏,將一個叫仇九的孩子帶回山上。這個叫仇九的孩子天資並不算好,但是毅力驚人。從他在遙遠的逃荒路上能苦苦支撐下來,便說明他的毅力比許多人要好。但是他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太善良。在山上他並不被其他人容納,唯一能與他交好的,是一個叫仇十二的小男孩。兩個小孩子,似乎同病相憐,或者是天涯淪落人,抱團取暖。可是啊,他們不遵守規矩,所以便會不斷受到懲罰。那叫仇十二的小男孩一直想著回家,於是山上的人便將他關在黑屋子裏。一直,一直,在那黑漆漆的潮濕的黴爛的屋子裏,他越來越孱弱,越來越衰弱,然後,他死了。仇十二死了,仇九天真的以為能帶著他的屍體回去,想要完成承諾。他觸犯規矩,被抓住,被懲罰,被關閉,然後在死人堆裏求活。”


    他露出牙齒,森森的如刀刃,笑意更森然。


    “他活了下來,然後執行任務。他做的很出色,每次任務都順利完成。但是,他太孤傲了!似乎仇十二的事情讓他不再敢與人親近。然而,無論他再出色,他到底隻是底層的人,他做的再多也不能超越我的位置。而我,早已是無名的尊者,再不久我就會成為護法,甚至是樓主。你們說,我跟仇九比,誰更厲害?”


    “你是壞人!”一個男孩子忽然大聲喊道。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眸光變得陰狠起來,甚至臉上的肌肉也在顫抖。


    “你說什麽?”


    “壞人!”四個孩子齊聲叫道。


    殺意轟然湧現出來,壓縮在整個屋子裏。那腐朽的木料在可怕的氣勁下崩碎。被一耳光甩飛的男孩爬起來靠在牆上,睜著一雙眼睛狠狠的瞪視著他。其他三名孩子抱在一起,目光越來越堅定。


    殺意忽然消失。


    一截橫梁墜落下來。


    他站起身,大笑起來,轉身一步步朝外麵走去。


    在門外他停了下來,寒風變得更加淒厲,一對寬大的翅膀無聲息的在他背後展開。那翅膀就像是兩張猙獰的麵孔,上麵的黑點就像是一隻隻眼睛,陰森森的注視著這破爛的屋宇。孩子們尖叫起來,拚命要掙脫開身上的繩子,想要與門口的人保持距離。四個孩子擠在了一起,縮在了牆角,用那瑟瑟的眼睛注視著黑暗中的恐怖。


    他緩緩回過頭,那陰森的臉孔如野獸似的,微微張著嘴。


    “你們還小,不明白壞人到底是什麽,但是我要告訴你,即便是壞人,我也是壞人中的王,也是要受你們這些小畜生所膜拜的王。在王的麵前,你們要學會恭敬、謙卑、臣服、順從,不然,你們便觸犯了規矩,便要接受懲罰。而懲罰,可不是你們的小腦海所能想象的。”


    他咯咯笑了起來,就像是野獸那得意的戲謔的笑,在這沉寂的院落中回響。然後,那對翅膀扇動起來,風化為了狂風,門窗屋簷,在狂風下顫抖、分崩、剝離。他飛了起來,如一隻巨鳥,整個天地任憑他馳騁。


    卻在這時,倏然間一道寬長的寒光自遠處斬了過來。


    他仰頭,目光一凝,手中一道黑氣所化的刀迎了過去。


    寒光瞬間崩碎,黑氣所化的刀卻直逼千丈之外的一處屋頂。


    屋脊裂開,瓦片紛飛。


    一道身影跳了起來,手中的劍弧形一劃,橫在了身側。黑氣所化的刀斬在了劍身上,劍崩的一聲斷為兩截,那人啊的一聲飛了出去,撞在了遠處的高樓上。牆體被砸開,碎屑不斷的跌落下去。那高樓立時亮起燈火,腳步聲,叫喊聲,嘈雜一片。


    他緩緩落了下來,手中的黑氣所化的刀已經消失。


    他笑了笑,喃喃道,“跳梁小醜,也敢在我麵前賣弄,不知死活!”仰天望了一眼。“仇九,你若是在,也該出現了吧,難道你真的不在乎這幾個小孩的生死嗎?”一縷黑氣出現在他的掌中,緩緩的化為一柄彎刀。刀光鋥亮。“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就算這幾個小家夥瞎了眼信錯人了!”


    他轉身,一步步走入屋子。


    寒意更甚,雪花在黑暗中飄搖。忽然砰的一聲,他從屋子裏滑了出來,無數的碎屑木片在視野中激射。他手中的刀在飛快的消散。視野中,一道身影靜靜的站在屋子中央,手中的劍跳躍著那冷厲的光芒。


    “你是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若秋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若秋寒並收藏囚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