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所謂的家?”


    環顧四周,不過是天然的洞穴,霧氣氤氳,紅光瀲灩,森肅陰冷,宛若冥地。女子靜怡雖然發出男子的聲音,卻似乎一點也不怪異。她淡然而立,神態高傲。


    “父皇這是看不上皇兒的陋室啊!”年輕男子站在一側,右手忽然一揮,整個洞穴便化作了另一幅樣子。宮殿,祭壇,石柱,浮雕,那傾瀉而下的霧氣,那流溢蹁躚的紅光。古老,深邃,彌漫著遠古的氣息。女子靜怡的神色微微一變,卻依然保持著處變不驚的高傲。年輕男子消失了。女子靜怡目光逡巡,眉頭微微蹙起。


    一根根石柱佇立在這寬闊的宮殿中,石柱上的浮雕,模樣鮮活,猙獰凶惡。


    有一口口青銅鼎按照一定的軌跡安放著,青銅鼎口漂浮著幽綠的火焰。


    感覺不到溫度,這裏的每一寸空間,都讓人毛骨悚然。


    那傾瀉而下的霧氣,是從一處處鑿開的岩石中湧下來的。那被鑿開的岩石,就像是這洞穴的血管。那霧氣,便若是洞穴的血液。霧氣湧下來,在地麵上橫漫開來。


    女子靜怡轉過身,眉頭驟然一挑,目光冷冷的注視著正前方的祭台。祭台很高,至少有五十級石階。石階層層疊疊,給人一種登上巔峰的錯覺。從她這個方位,並不能看清祭台的全貌。她緩緩走了過去。這時候身後一陣冷風襲了過來。裙衣不安的飄動起來,烏黑的頭發在耳畔嫋娜。她的腳步微微一滯,目光卻是黯淡下來。


    她一腳踏在石階上。石階在蠕動。她深吸口氣,攥緊了拳頭,然後另一隻腳抬了上去。


    石階波動著暗色的光,光一圈圈的波蕩開來。


    她抬起頭,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上方。


    那裏站著一個人。頎長的身形,穿著黑色的袍服,頭上戴著一頂王冠。


    王者。


    讓人敬畏,讓人顫抖。


    霧氣傾瀉的聲音消失了,青銅鼎燃燒的聲音消失了。靜怡隻覺得自己的耳膜如鼓麵在跳動,血液凝滯了,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抓著,難以動彈。她的麵色變得慘淡,眸光如同死去的光。


    又一步。身後的石階消失了。霧氣覆蓋上來。


    霧氣從她的腳下湧上了祭台。她的腳下一片蒼茫,如同被霧氣遮蔽的海麵。她停了下來。


    “你自立為王?”靜怡顫抖的問道。


    那人沒有說話,而是緩緩展開雙臂。有光從他的雙臂灑落下來。靜寂之中,飄揚起古老而恢弘的音聲。如讚歎,如祈禱,如宣誓。這時候,那石柱上的浮雕活了,它們紛紛飛出來,在寬闊的大殿遨遊。


    靜怡呆住了,眼瞼在顫動,呼吸也停止了。


    那人的麵孔變得清晰。


    年輕的麵孔,熟悉的麵孔,高傲的麵孔。


    王的麵孔。


    她深吸口氣,隻覺得透體皆寒,如在冰窟之中。


    “吾乃眾神之王。”


    那人的聲音很輕,卻如風暴一般的席卷了每一寸空間。然後便有無數的聲音齊聲回應,“拜見吾王,吾王榮光萬古!”


    那聲音,足以穿透生命的內外,讓生命為之顫栗。如同在那汪洋的海麵上,在狂風大雨之中,海天相接,天地如此廣闊,而生命如此的渺小卑微。她顫抖著,雙腿止不住的想要彎下去。


    那人的麵孔又模糊了,光化作無數的飛蟲,在那裏化作絢麗的光影。


    那人轉身,移動,越來越遠,如穿過了時空。


    “別走!”


    靜怡忽然喊道,伸手如欲抓住對方。可是那人已經消失,隻剩下從他身上流灑下來的光蘊,一道道的漂浮在那裏,形成了宛若是時空之間的界門。靜怡坐在了石階上,渾身如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力量,頹然的望著,肌體的神韻在黯淡、在消散,漸漸地化為了蒼老枯萎的樣子。


    霧氣如浪,從她的身上旋起、掠過、飄舞,交錯著如舞者的曼妙身影。隻剩下她在那裏石化,如海中的礁石,在歲月流轉間靜默。


    山巔。年輕男子的身影赫然出現。群山無語,萬壑沉沉。


    無邊際的煙雲,橫漫四方。


    一條藤蔓從遠處的煙雲之中飛了起來,疾速到了年輕男子的麵前。


    那藤蔓黑沉沉的,上麵沒有一點葉子。


    年輕男子負手而立,眸光變得冷厲起來。那藤蔓昂起前端,如人般站立。


    “有什麽事?”


    “可還記得你的承諾?”


    年輕男子眉頭一蹙,道,“你代表誰?王凱之?”


    “偉大的獵道者。”藤蔓道。


    年輕男子的眉頭皺得更深,額頭上出現數道皺紋。他道,“你們可以出來了?”


    藤蔓嗤的一聲冷笑,道,“區區人族的陣法,何以能束縛偉大的獵道者!”年輕男子的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眸光也變得戲謔起來。那藤蔓繼續道,“我們需要休整,畢竟遨遊了千萬年,我們也累了。”


    年輕男子道,“是啊,你們無往不勝嘛!”


    藤蔓一晃,氣息變得嚴厲起來。它道,“你這是要背叛我們?”


    年輕男子麵龐一沉,一隻手已是攥起來。盯著那藤蔓,隱約能感覺到那高傲而冷酷的目光。可是,那藤蔓沒有眼睛。他深吸口氣,鬆開攥緊的手,道,“我們是合作。”


    “不要不敬,不然我們會將你視為敵人處置。”藤蔓警告道。


    年輕男子的肌肉輕輕的顫動著,內心裏升騰起不悅還有憤怒。但是他沒有發作。他道,“好,剛才是我不對。”


    藤蔓點了點頭,道,“這時空的靈脈已有三成被毀,我們的戰艦也快積蓄好力量,戰鬥很快就會開始。”


    “你們現在需要我做什麽?”年輕男子問道。


    “大戰前的開胃小菜,”藤蔓道。“讓那些不知尊卑敬畏的螻蟻,體會一下死亡邊緣掙紮的恐懼。”


    “大開殺戒?”年輕男子道。


    “也可以這麽說,”藤蔓道。“如果隻是讓其滅亡,那太過簡單了,既然是遊戲,總要有些別的因素在裏麵。”


    “比如?”年輕男子道。


    “一鬆一緊,一死一生,讓其既有希望,有陷入在深不可測的絕望深淵之中。”藤蔓陰惻惻的道。


    “攻心?”年輕男子道。


    “攻心。”藤蔓道。這時候,霧氣洶湧而來,將整個山巔吞噬。


    年輕男子轉過身,目光深邃悠悠。他道,“我這裏將有一個故人過來,等我和他之間的恩怨結束了,我會按照你們的計劃行動。不過,回去告訴他們,我也有自己的要求。我不是王凱之,我是這時空的神王。”


    藤蔓滋溜一聲退回了遠處,留下一道陰冷的話音。“隻要獵道者願意,他可以讓你成為整個宇宙的王,但前提是,不要讓偉大的獵道者覺得你毫無用處。”


    四下裏一片死寂。霧氣遮蔽了山林,甚至遮蔽了生靈的內心。天地混融,蒼蒼茫茫。年輕男子凝望著遠處那模糊的影子,徐徐吐了口氣。


    “仇九,我在等你。”


    卻在這個時候,遠方的山林裏,竹林已是狼藉,黑霧瞬息間湧了進來。三道身影在那黑霧之中躲閃。幽鬼一掌立起,欺身砍了出去。荼蘼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柄長刀,刀身布滿暗紅的鐵鏽,但見他旋身一刀劈出,刀光瞬即將那黑霧撕開,便見到無數怪異的身影張牙舞爪撲了過來。女子一襲白裙,素手飛舞,毫光飛馳,尖叫與低吼,不斷在身邊響起。


    那黑霧中隱藏著不知多少生命。


    它們或許體型弱小,或許平素膽小怯懦,可此時,不分體型,不分種類,它們盡皆變得瘋狂而暴戾。仿佛它們的體內,積蓄了無法宣泄的力量,那力量逼迫著它們行凶。


    黑霧不斷裂開,醜陋不斷展現。


    腐臭的血肉,灑落一地。


    幽靜的竹林,已是麵目全非。


    風充斥著戾氣。空氣,變得汙濁。


    大地在裂開。蛇鼠蜂擁而出。暗沉沉的天空,按條條血色的光漪化為了雲層。


    “荼蘼、幽鬼,退開!”


    女子倏然厲喝一聲,荼蘼和幽鬼呆了一呆,瞬即朝著遠處掠去。但見在黑霧之中,白色的身影衝天而起,破開了黑霧。女子那明淨的麵龐變得冷厲,一雙眼睛裏閃溢著怒火的光芒。她飛上半空,衣裙如流雲一般的飛舞。


    她一掌擎天,撐開的手指裹挾著白色的光芒。


    這一刻,氣流朝著她撲去,狂風獵獵呼嘯。


    無數的碎屑卷席而起,即便那黑霧,也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摧折著。


    密密麻麻的身影聚到了一起,爭搶著要爬上高處,向著女子發起攻擊。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麽,也不管你們到底有著怎樣的險惡用心,隻是,在我狐氏地盤,你們如此肆無忌憚橫行不羈,你們惹怒了我,惹怒了我,便要承受我的無邊怒火。”


    她那撐開的手掌中,出現了白色的光球,那光球不斷的轉動,而周邊的氣流飛快的湧入其中。力量,積聚,凝縮。女子的眉頭輕輕一挑,她那抬起的手掌猛地朝著大地拍去。


    狂風的風向驟然轉變,俯衝大地。


    那已經堆擠了丈許高的生命之柱,瞬間垮塌。尖叫,怒吼,咆哮,哀嚎,那細密的聲音如炸開的潮水。無數血肉隨著狂風飛向前方,無數弱小的身影如枯葉般被卷席而去。


    掌影越發接近大地,大地被可怕的力量壓製著。


    光芒迸發。


    黑霧一瞬間被吞噬,密密麻麻的生命一瞬間變得蒼白模糊。


    巨響,地動,山搖,遠處的山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才是她!”


    “沒想到她的須彌掌精純到了如此地步!”


    “這還是我從佛門那偷來的掌法。”


    “那時候她隻是瞥了一眼,便能行雲流水的施展開來。”


    “隻是那時,她並不能發揮出須彌掌五成的威力。”


    荼蘼忽然俯身衝下高空,手中的長刀嗡鳴著斬向大地。地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巨大的蛇,那蛇從地下鑽出,然後張開血盆大口撲向了女子。刀光一閃,那蛇已是被斬為兩半。鮮血飛濺,砂石飛走。女子旋身落地,一掌推出,將撲向自己的半邊蛇身擊落。蛇身在地上滑行,寸寸碎裂。


    嗷——


    突然間,大地顫動不已,可怕的叫聲從四麵八方湧來。


    荼蘼回頭望去,一隻腳卻被從地下鑽出的藤蔓纏住。


    “小心!”幽鬼大聲喝道,同時飛身撲了下來。


    女子弓步而出,刹那從荼蘼的身前掠過。藤蔓軟軟的墜落下來,荼蘼一腳跺地騰身而起,手中的長刀迎空展開。女子雙袖之中飛出白練,白練破空,洞穿了忽然出現在虛空中的巨大虛影。那虛影一頓,然後表麵出現無數的裂紋。女子將白練一卷,白練倒飛而來。那虛影轟的一聲炸開。可怕的氣浪朝著女子撲來,女子雙手交疊,白光透體而出,那氣浪瞬即被那光芒阻擋。而此時,幽鬼出現在女子的上空,但見他一拳轟擊,一掌橫斬,立時便見到虛空氣浪排闥,留下那綿延東西的痕跡。


    荼蘼提刀而起,一腳踩在了被他斬落的大蛇的腦袋上,轉瞬到了女子的身側。


    “不過是一些傀儡,正主卻一個也沒有現身。”荼蘼麵色凝重的道。


    “他們這是故意消耗我們,”女子道。“我們走。”


    “去哪?”荼蘼問道。


    “去觀音山。”女子說話間已是旋身而去。荼蘼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朝幽鬼喊了一句,便跟了上去。三人很快便在暗沉的天空下消失不見。而在這時,山林上方的雲層,已是如血一般的殷紅。


    鍾聲飄蕩,寂靜的山林,飛禽走獸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異樣。小鳥站在樹枝上鳴囀,白鹿仰頭望著寺廟的方向,靜靜的聽著那鍾聲。野豬在水坑旁,一聲不吭的凝望著。一條蛇爬上野豬的背脊,卷著身軀懶洋洋的望著水坑邊的爛泥。


    忽然,水坑中的水變得漆黑。蛇吐出舌頭急忙從野豬的背上滑落下來。


    蛇飛快的朝草叢裏溜去。樹上的鳥兒振翅而起。


    野豬似乎感覺到什麽,紛紛垂下目光,望著自己麵前的水坑。


    黑水不斷的湧出,爛泥變得漆黑。


    野豬發出警惕的聲音,鼻子裏噴出灼熱的氣息。


    倏然,水坑裏的黑水飛了起來,野豬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撤,但那黑水已經落在了它們的身上。野豬哀嚎,頭顱立時熔化了,隻剩下那無頭的軀體還在那裏顫抖。飛鳥驚慌失措的竄出茂葉,發出那尖銳嘈雜的叫聲。附近的野獸也感覺到了危險,紛紛朝遠處奔逃。


    一時間,靜謐的山林籠罩著恐慌詭異的氛圍。


    山上的鍾聲還在響,隻是那鍾聲也纏著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時候,山林裏出現了無數漆黑的烏鴉,張著一雙雙蒼白空洞的眼睛。


    哇啊——


    隨著一隻烏鴉發出那嘶啞淒涼的叫聲,其他烏鴉立時振翼而起,化作一團烏雲飛向寺廟所在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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