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四睜開雙眼,便見到了坐在一旁的仇九。光線昏暗,四野寂靜。肩膀處的痛感洶湧襲來,讓仇四不由得皺起眉頭。仇九抬眸望來,淡淡的道,“安生躺著吧,龍門劍聖的真傳,可不是吹的。”


    “我沒事,”仇四深吸口氣,道。“隻是破了個口子,沒什麽大不了的。比起我們在地獄裏所遭受的,這個還算輕的呢!”說著便要坐起來,隻是他渾身如散架似的,根本提不起丁點的力氣。


    仇九起身,朝著外麵走去。這時候仇四才注意自己所在的地方。


    不太寬闊的山洞,如很久以前被人開鑿出來似得,洞頂如羽翼一般斜著伸向外麵,而內部則越發的逼仄低矮。開鑿的痕跡隨處可見,形成了簇簇如浪紋一般的石層。山洞表麵,可見到流水的痕跡,上麵已是一年年生長的苔蘚的石化而成的墨綠色的岩石。


    白天,光線雖然昏暗,卻足以讓人分辨晝夜。雪花紛揚,寒風裹著外麵的樹木不斷的搖晃,樹上的積雪不時墜落下來。


    這是什麽地方?仇四心中疑惑,隻記得仇九背著自己朝東方跑去。東麵並不見山林,所見的不過是白茫茫的平野。不過,或許自己眼花,再加上當時夜色深沉,自己並沒有看見東麵的山林吧!


    仇九出去好一會兒,才走了進來。他在仇四麵前蹲下,道,“把嘴張開。”仇四依言張開嘴,便見仇九絞動雙手,頃刻便有墨綠色的汁液從那手中落下來。那汁液落入仇四的口中,那苦澀的滋味立時讓仇四眉眼皺攏在一起。


    “這、這是什麽東西?”


    “別說話!”


    仇九冷冷的打斷仇四,用力的絞著手中的植物,直到那植物再滴不出汁液,他才起身朝外麵走去,將手中爛泥一般的東西拋了出去。仇四則躺在那裏,大口呼吸著,似乎如此能讓口中的苦澀變淡似得。當仇九進來,仇四問道,“那到底是什麽?怎麽這麽苦?”


    “在山上你沒吃過嗎?”


    仇四呆了一呆,努力的回憶,道,“好像沒有吧!”


    “山上我們是做湯,淡淡的苦澀味,但是喝了那湯能讓我們血脈通暢氣息平穩。”仇九道。


    仇四忽然想起那是什麽來了,苦著臉道,“那你為什麽不給我熬個湯?”


    “沒那個功夫!”仇九淡漠的道,在一旁坐了下來。仇四隻能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坐在那裏望著外麵在想著什麽。一時兩人都沉默著,隻聽得外麵風的聲音,還有積雪落地之聲。


    “我們這是在哪?”


    “山上。”


    “山上?”仇四一頭霧水。“哪個山上?”


    “寒山。”


    “不會吧,”仇四吃驚的道。“我們回來了?我記得你背著我朝東麵去的啊!”


    “我們是朝東走的,不過後來我折身回了寒山。”


    “那得多遠啊!”


    “隻要對我們有利,再遠也值得。”


    “可是寒山安全嗎?”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寒山並不算最危險。”


    “那我們怎麽是在山洞裏,而不是寺廟?”


    “寺廟目標大。”


    仇四便閉嘴了,他隻覺得自己再問下去,隻會讓自己越發顯得無知愚蠢,自己離仇九也越遠了!兩人便沉默的待在山洞中,任由時光悄無聲息的流逝。天光黯淡,山洞昏暗,遠處林子裏傳來了飛鳥的叫聲,孤淒悲涼,襯托出山林的淒寂。


    仇四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睜開眼睛的時候仇九已經不見了。他靜靜的瞪著雙眼望著洞頂,但是昏暗中他看不清那些山石的紋路,更發覺不了山洞內的奇趣。他便呆呆的望著,腦海裏一遍遍的回溯著寒山城的事情。女人的溫暖,趁機取下的首級,沒命的奔跑,可怕的劍光,還有窒息的絕望。有好的,有不好的,都在內心裏回蕩著。


    不由得低聲歎息。實力的差距,很多時候決定著事情成敗以及生死。


    仇九還沒有回來。


    山洞裏已經一片漆黑,外麵似乎下著雨,漆黑中襯出清冷的光來。他艱難的爬了起來,然後大口呼吸著挪到了洞壁靠在那裏,注視著外麵。並沒有下雨,飛舞的仍舊是雪花。漫天無星辰,暗沉沉黑漆漆,如無垠的染缸。


    風吹葉動,枝葉搖晃,仿佛有鬼魅在那裏潛行。仇四自嘲一笑,若說世上真有鬼魅,那麽自己等人便是其中之一。殺手,刺客,不問因由,隻問成敗,不論對象,隻看結果。不分因由的殺戮,豈不就是野獸般的行徑!


    可是,自己有什麽選擇,仇九有什麽選擇。


    我們的命,都是別人的。


    雪花飛舞,落在了仇四的臉上,化作了水珠,淌落在脖子上,冷冰冰的,讓人神經繃緊。隻是他眸光黯淡,思維落入了遙遠的過去,臉上流露出了深深的哀色。


    此時的仇九,已經在山下的平原上,朝著寒山城而去。


    天地漆黑,萬物無聲,他如孤魂,在這世上行走。


    他並沒有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家簡陋的客棧住下。客棧的人不多,顯然受到今日裏寒山城內發生的命案的影響,讓許多人不敢在此徘徊逗留。掌櫃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嘴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須,消瘦的臉顯得無精打采。


    要了碗麵,一瓶酒,仇九便在樓下大堂裏吃著。


    他穿著素樸,神形消瘦,氣質冷峻,看上去像個書生,卻又比一般的書生要孤傲疏遠,更像是個大家子弟的讀書人。所以,掌櫃的雖然注意仇九許久,卻不敢得罪。吃完後,仇九便在一跑堂小廝的帶領下來到了二樓的客房。


    仇九進入客房,脫了衣物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天光大亮,城門已開,城內城外的人朝著各自的方向而去。仇九在客棧吃了早飯,結了賬便邁步朝城內而去。無論是掌櫃的、小廝還是客棧內的客人,對仇九都不再打量一眼。對他們而言,一個毫無特殊之處的人,即便是富貴,又算什麽稀奇的呢!仇九離去不久,兩名男女提著包袱朝掌櫃的看了一眼,那掌櫃的微微點頭,那兩人便離開了。


    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滿麵倦容雙目通紅的衙役捕快。寒山城內發生的事情早已驚動了城內的百姓,可卻沒有幾個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人們心懷疑惑,背地裏討論著。衙役們一班班離去,街道上的人便鬆了口氣,那些衙役們的目光便如盯著疑犯一般讓人心懷恐懼惴惴不安。


    仇九進了一家絲綢鋪,隨意看了幾匹布,對掌櫃的道,“給我來兩匹,我要帶回去孝敬長輩。”


    “好嘞,公子,請稍後!”掌櫃的歡喜的將布匹取下疊好,然後用上好的盒子裝好。“盛惠十兩銀子。”仇九將銀子遞給掌櫃的,伸手接過盒子,轉身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仇九便進了一家文房四寶店,店主坐在案台後麵,隻是隨意的說了一句客套話,便不再理會。


    仇九隨意的看著,各式各樣的硯台、毛筆、紙張,還有名家的字畫,讓人耳目一新。仇九回頭瞥了一眼那店主,見店主聚精會神的盯著什麽看,也不生氣,拿起一方硯台朝案台走去。


    “多少錢?”


    “五十兩。”店主頭也不抬,道。


    仇九將硯台放下,取出一張銀票放在店主麵前。店主愕然抬頭,然後道,“好的,稍等,我這就為你包起來。”


    等了會兒,那店主從裏屋出來,將用盒子裝好的硯台遞給仇九,仇九收起來便走出了這家店。店主微微出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低聲呢喃著什麽。


    一個時辰後,仇九已是背著、抱著一堆東西來到了一家客棧。


    一個乞丐在仇九入住的客棧外徘徊了好一會兒,才折身朝土地廟方向走去。土地廟裏,有幾個穿著各異的人在等著。


    “是他嗎?”


    “不像,那人在青山街上轉悠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看來是個富家公子哥。”


    “莫要忘了無名是什麽,他們能輕易擊潰龍門、絕影,實力定然不俗。而且,寒山城內發生的事情,我們被殺的人,若非無名,還能有誰!”


    “其實我們在考慮無名的同時,別的人也不能忽略。”


    “你什麽意思?”


    “死士!”


    乞丐嚴肅的道,眸光灼灼的在麵前人身上掃過。剛才說話的男子深吸口氣,眸光閃爍了一下。


    “你發現了什麽?”


    “知府鄭氏有死士,”乞丐道。“而且已經散落開來,在對我們江湖中人進行搜查和緝拿。”


    “確實嗎?”那男子問道。


    乞丐點了下頭,道,“若非死士,想不出誰能在這寒山城來去自由,官府不敢過問。”


    男子抬起頭,望著垂滿蛛網的廟頂,道,“若是如此,情況可就複雜多了!”


    “所以,我們目前的敵人可不止無名,還有官府。”乞丐嚴肅的道。“若是我們將他們排除在外,吃虧的隻能是我們。”


    “可是寒山城已經成了我們洛蒼的恥辱,”男子歎息道。“若是不能斬殺幕後凶手,我們洛蒼日後在江湖中還有什麽聲望!現在為止,與我們合作的那幾家大戶,已經退出一半。”


    乞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再去打探,你們莫要打草驚蛇。”


    “那就幸苦了!”男子拱手道。


    乞丐淡淡一笑,道,“我們是互相合作,談不上什麽幸苦。好了,我先走了!”乞丐一拱手便朝外麵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身影。男子回頭望了自己的下屬一眼,踱步來到了土地公那破落的泥塑前,靜靜的凝望著。


    衙門裏一片寂靜,幾名黑衣人站在鄭知府的麵前。


    “死了幾個?”


    “我們的人死了兩個,洛蒼死了兩個抓了一個。”


    “審訊結果如何?”


    “那人骨頭很硬,沒有說半個字。”


    “那就繼續用刑,本官不信這世上有人的骨頭能硬到本官問不出話來的地步!”


    “是!”


    “還有,街麵上有沒有什麽動靜?”


    “謠言四起,百姓已有怨言。”


    “嗬,不過一群庸碌的蛀蟲罷了,若非本官勤政,他們如何來的好日子!不用管他們,繼續加大搜索力度,還是那句話,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是!”


    這時,一名衙役快步走了進來。鄭知府眉頭一挑,那幾名黑衣人立時退到了屏風後麵。鄭知府仰著麵孔望著那衙役,道,“出了什麽事?”


    “啟稟大人,剛才有人飛箭傳書。”


    “拿來本官看看。”


    鄭知府挑了挑眉,接過一卷薄紙,展開一看,神色不動,眸光卻是斂聚在一起,然後淡漠的道,“不用理會,不過是小醜做派,不過,再有傳書,即刻送到本官手中。”


    “是!”


    衙役離去,那幾名黑衣人又走了出來。鄭知府將手中薄紙交到一人手中,開口道,“我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拿著薄紙的男子麵露疑色,道,“若是自己人,必然不會使用這種手段。”


    “這麽說,還有別的人要借本官的手來達到他的目的?”


    “很有可能。”


    鄭知府站起身負手踱步,道,“可這人的算盤打得好,本官若是不管,便落了下成,很可能會引起別的紛亂。按察使不日就要抵達寒山,若是讓他看到寒山亂糟糟的樣子,本官今年的考評便別想評優,那麽,本官還得在這寒山坐等下去。本官不希望這樣的結果發生。”


    “屬下知道怎麽處理!”黑衣人道。


    “速戰速決,”鄭知府道。“這些為非作歹無君無父之輩,越少越好!”


    “是!”


    入夜,仇九背著手優哉遊哉的走在街道上。雪已經小了很多,不過氣溫卻是驟降不少。街麵上雖然人來人往,卻在極低的氣溫下,不斷的凝結出一層層的冰來。屋頂上的雪,無人清理,便厚厚的堆疊在那裏。


    夜幕下的街上,各色攤販各展手段,吆喝著叫賣著。


    仇九買了串糖葫蘆,背著手吃著往前走去。有雜耍賣大力丸的有說評書笑話的,有賣頭飾小玩意兒的,各色燈火,映襯著寒山的夜晚頗為絢麗。這是仇九第一次見到寒山的繁華。他便如一個公子哥兒似得在大街上晃悠。


    在銀鉤賭坊門前他略微駐足,一口吃完最後一顆山楂,然後走了進去。賭坊內烏煙瘴氣嘈雜不堪,不時聽到男子那粗魯的叫罵,還有拍桌子的聲音。仇九走了過去,將一塊銀子扔在了桌上。


    “大還是小?”


    “大吧!”


    篩盅搖動瞬即啪的一聲落在桌上,周圍的人立時鴉雀無聲。仇九笑了笑,對那莊家道,“開吧!”


    篩盅揭開,三顆骰子分別是四五六。仇九伸手抓回銀子,朝莊家勾了勾手,道,“我的錢。”莊家瞥了他一眼,將一堆散碎銀子推到仇九的麵前,仇九袖子一掃,銀子便落到了袖中,含笑道,“今夜的花銷倒是夠了!”於是轉身走出了賭坊,賭坊內許多人驚訝的看著他,就連那莊家也露出了疑惑與驚異之色。


    青樓傳來女子那迷惑的聲音,仇九抬頭望去,便見到一道道妖嬈的倩影。眼眸深處流露出了絲絲的悲哀與痛苦,他轉身朝另一條街道走去。身後的絢麗與嫵媚,讓他所想到的,隻有孤弱、悲哀、絕望。


    一個時辰後,他回到了客棧,熄滅了燈火。


    夜深,一個身影飛掠而起,驚慌的朝著城外而去。嗖的一聲響,一枚箭矢破嘯而出,噗的一聲穿透了那人的後背。


    “啊!”


    那人瞬即從屋頂跌落下來,掙紮著爬起,然後在幽深的巷子裏奔跑。忽然,巷口出現一道身影,那人來不及停步,便要撞在巷口那道身影之上。幽暗,森冷。巷口的人微微抬起頭,露出一張戴著冷笑的臉孔。


    寒芒瞬間迸發出來,奔跑的人瞳孔收縮,那寒芒刹那融入了視野之中。


    鮮血飛濺,一顆頭顱飛到了巷口之人的手中。那人轉身,如幽靈一般的離去。無頭的屍體砰的倒在了地上,隻剩下腔子裏不斷噴濺出來的滾燙的血。


    寂夜無聲,寒風瑟瑟。梆子的聲音在幾條巷子之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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