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衙役忽然自衙門內蜂擁而出,一個個表情嚴肅氣勢洶洶,見到街麵上的人,這些衙役立時拔出佩刀,吆喝起來。


    “奉千戶大人令,今日淨街一日,任何人等,速速回家,如有逗留者,按奸人處置。”


    仇九眸光一凝,擺攤的男子低聲一歎麵露苦澀,連忙收起起家夥事來。仇九將最後一口酒喝完,便要起身,隻見到兩名衙役飛撲過來。一名抓著刀,一名握著水火棍。其中一名衙役飛起一腳將桌子踹倒在地,另一人握著水火棍便朝仇九砸來。攤販大吃一驚,張開雙手便要叫喊,仇九閃身一避,狼狽的倒在地上,那一棍便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碗筷酒壺立時被甩落在地。


    “差爺,這是怎麽個意思?這是怎麽個意思啊!”


    “廢話什麽!”


    “可、可這是草民吃飯的家夥啊,砸壞了可治辦不起來了啊!”


    “去你個王八養的,再聒噪拿你回去問罪!”


    那一棍砸來的衙役一步到了仇九麵前,揪住仇九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著仇九。仇九麵露驚慌,麵色蒼白。


    “你是何人?”


    “差爺,這是怎麽說的,我不過是在這裏吃點東西。”


    “吃點東西,我看你是亂匪。”


    “亂匪?”仇九神色驟變,緊張道。“差爺看錯了,我雖是外地來的,卻怎麽會是亂匪!”


    就在這時,前麵街道上一人忽然轉身急速逃跑,如做了壞事遇上了官差一般。衙門前麵的差役見了,立時大聲吆喝追了上去。


    “速速回家,再敢逗留,嚴懲不怠!”


    仇九被那衙役一把推倒在地,立時與同伴飛奔上去。攤販急忙跑到仇九的身邊將他扶起來。


    “公子沒事吧?”


    仇九望著那衙役遠去的背影,眸光有些冷厲起來。他擺了擺手,道,“我沒事,隻是沒想到寒山城衙役如此張狂,竟然白日間尋人晦氣!”


    那攤販卻長歎一聲,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這都是那些亂賊所害。平日裏我們寒山城治安很好,雖有作奸犯科者,卻不是很多,而且知府大人對百姓尚好,盤剝不厲害,使得寒山城年年寧和。哎,這次應該是衙門被逼急了,迫不得已!隻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卻是遭罪了!”


    仇九心中一動,望著那攤販。攤販神色凝肅哀傷,甚為煩惱,並不像是裝出來的。這樣的話,他已經聽到兩次了。心中恍惚,他不由得顯得有些闌珊起來。街麵很快便空了。仇九有點酒意,搖搖晃晃的朝前麵走去。


    他要找個住的地方,脖子越發的疼了。


    天空中那詭異的天象,久久不散,雖然晝日光華鋪蓋,卻也沒有將那紅雲天象遮蓋。風呼嘯狂竄,似發狂了一般。氣溫更低,街麵上灑落下來的水都結成了薄冰。仇九忽然抬頭,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醉鄉樓門前,他神色一凝,腦海裏便掠過一道身影。


    衙門內,王承恩麵容憔悴雙目通紅,滿是血絲。


    “他怎麽說?”


    “趙百戶說,職責所係,各為操勞,請千戶大人諒解。”


    王承恩麵容微微一抽,卻是沒有發火。他擺了下手,道,“本千戶知道了,你去吧!”


    “是!”


    隨他一起來的百戶這時候走了進來。王承恩瞥了他們一眼,道,“齊名怎麽樣了?”


    “大夫已經看過,受了內傷,髒腑被重力撞擊受損,需要靜養時日。”


    “沒想到寒山城局勢如此複雜,我們五人,盡有一人昨夜被人所傷。看來,我先前的預判錯了!”王承恩歎息道。


    “大人,賊人猖狂,要麽請求泗水那便協助?”


    王承恩搖頭,道,“泗水那邊也出事了,有白蓮逆匪妖言惑眾,廣收門徒,已經有了氣候了,那邊不可能分出人手給我們。說到底,我們既然來泗水,那麽泗水無論爛成什麽樣子,都要我們自己處理。”


    那三名百戶麵色凝重,都感到了很沉重的壓力。


    王承恩啞然一笑,道,“不過,說到底我們是官,他們是賊,官何時懼怕賊的!做好手中的事情,到了晚上,可能有得一場腥風血雨!”


    “大人下令淨街,是擔心百姓無辜受害吧?”


    “這麽多人聚在寒山城,”王承恩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道。“又似一夥的,本千戶看不出他們意圖如何,但既暫時看不出他們的敵人是誰,那麽本千戶不得不懷疑他們的目標是我們府衙。淨街,一來少去麻煩,二來直麵對手,三來也是為了不讓無辜者牽進來。”


    “小的明白了!”


    “去吧,都休息一下,不然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


    “喏!”


    距離醉鄉樓一條街的地方,倉惶奔跑的人倏然倒在地上,撞在了一個攤子前,攤販正要大怒,卻見到一夥衙役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攤販急忙撤到一邊。那倒地的人忽然彈身而起,一柄大刀貼著胸口劈了出去。寒光如虹,刹那到了衙役麵前。一名衙役啊的一聲慘叫,倒跌而出,鮮血飛濺在長街上。


    殺人了!


    四周張望的人立時一哄而散。氣勢洶洶的衙役嚇了一跳,氣勢驟然一滯。那男子冷冷的盯著他們,手中的刀滴著血。刹那,這人的神色便與先前張皇逃竄的樣子截然不同,如換了一個人似的。這人氣息冷酷,眸光布滿殺氣。似乎這人一早便奔著殺人來的。


    衙役們本就虛張聲勢,此時遇到如此狠人,又豈能不懼!正自徘徊猶豫,那男子卻是轉身,緩緩的朝前麵走去。


    “這、這他娘的什麽人!竟然敢當街殺官差!”


    “鄭頭,我們怎麽辦?追不追?”


    被稱為鄭頭的捕頭盯著那人的背影,心中早已是懼意橫生,聞言狠狠瞪了說話的那人一眼,咬著嘴唇道,“賊人勢大,不必做無謂犧牲,快帶上麻二的屍體回去報告大人!”


    鄭頭帶著人回到衙門,正要找王承恩匯報的時候,便見到幾個人抬著一名男子匆匆跑了進來。


    “這是誰啊?怎麽的啦?”


    “鄭捕頭,這是王捕頭,我們被賊人偷襲,王捕頭被那賊人刺了一刀。”


    “哎呀,這麽嚴重!”


    “誰說不是呢?沒想到那‘天一當鋪’竟然收藏賊人,往日倒是疏忽了!”


    這時候,王承恩穿著飛魚服走了出來,麵色凝肅,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滿是鋒芒。


    “大人!”


    王承恩看了一眼那王捕頭的傷勢,一揮手道,“送去醫治,莫要誤了時間。”


    “多謝大人!”兩名衙役抬著昏厥的王捕頭急忙離去。


    王承恩瞥了鄭捕頭一眼,鄭捕頭被他看得心裏瑟瑟發抖如犯了錯似的。王承恩道,“不必擔心,你沒有趁勢追擊是對的,我不會罪責於你。賊人猖狂,看來是吃定了我們府衙,你吩咐下去,讓大家小心些!”


    鄭捕頭心中酸楚,急忙抱拳道,“多謝大人體諒!”


    王承恩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回去看看你姐夫去,鄭知府為朝廷為百姓不幸去世,是朝廷損失,不日嘉獎便會下來。”


    鄭捕頭眼眶一紅,重重的點了下頭。鄭知府去世,已有多日,但因為寒山城局勢惡化,使得鄭知府的屍體一直停在家中,未能發喪,前去吊唁者也甚少,讓鄭家人心中頗為酸楚不快。鄭捕頭如今聞言,豈能不感激!


    “大人若有差遣隻管吩咐,鄭泰絕不皺皺眉頭!”


    “行,有你這話,我便相信你。去吧!”


    “小人告退!”


    仇九進入醉鄉樓,便有一名年老色衰的女人湊了過來抱著他的手臂不停的拋著媚眼。仇九不加理會,脖子上的痛讓他幾乎難以冷靜思考。樓內有不少人,男人女人,漂亮的醜陋的風流的,不一而足。外麵即便是刀山火海,這些人恐怕也是醉生夢死吧!


    “有沒有新來的姑娘?”仇九皺眉問道。


    “哎喲,公子,奴家陪您不好嗎?”那女人嬌媚的道。


    仇九將一張銀票塞在那女人的懷裏,道,“給我一間雅間,找個新來的姑娘。”


    女子抓著那張銀票立時眉開眼笑鬆開仇九的手臂,咯咯笑道,“公子放心,奴家這就給您安排!”


    很快,仇九便來到了一間房間,周遭的喧雜立時消失了。他的神經稍微鬆懈下來,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淺淺的喝著茶水,他的心卻在外麵。看眼前的局勢,一場狂風暴雨便要來臨;可是,究竟回到什麽地步,他卻預料不到。他所想的,是如何讓這把火將洛蒼的氣焰壓下去。可是,洛蒼似乎怒了,調集了不少高手匯聚此間,衙門看來掌控不住啊!而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在考慮,自己如何讓失衡的天平轉過來。


    自己孤身一人,又如何來引導呢?


    門被推開,一個嬌俏的女子怯怯的走了進來。仇九抬頭望去,不由得有些失望,卻又鬆了口氣。他知道那個女子在這裏,但是他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麽名字,而且現在的他,不知道如何麵對她。


    那女子微微一福,怯生生的道,“公子,奴婢小荷,特來服侍公子。”


    “過來陪我喝酒說話。”仇九道。


    那女子走了過來,在仇九的身邊坐了下來,伸手為仇九倒酒。女子身材嬌小,膚色白皙,麵容五官勻稱細膩,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仇九長得並不英俊,特別是在山上地獄般的生活,更讓他的五官顯得剛毅,線條明顯;但他也不醜,隻是繃著臉顯得讓人難以靠近。


    仇九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清淡的酒水便如水一般,沒有什麽滋味,隻是仇九並不在乎。兩人坐在那裏,誰也不說話,房間內顯得無比的冷清。好一會兒,仇九站起身,女子騰的跳了起來似乎要躲避仇九,仇九看著她,女子的麵色立時羞紅起來。


    “你安生坐著,我躺一會兒。”


    “我、我······”


    仇九沒有理她,自顧的躺在了床上。床榻很軟,還很香。仇九不一會兒便睡著了。夢裏,他想到了仇十二,想到了那隻猴子。他鑽進了那口寒潭,飛瀑傾瀉而下,發出雷鳴的聲音。他在水裏睜著眼睛,望著那水泡不斷的在眼前浮起。


    女子坐在那裏,好奇的看著仇九,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


    然後,仇九的夢裏便出現了那被稱為劍聖的白衣男人,一劍令天地變色萬物蕭蕭。那是夢幻一般的人物,可就是這樣的人物,死在了那座山中。睡夢中的仇九渾身哆嗦,嘴裏模糊的不知說著什麽。他的臉發燙起來,整個人如在岩漿之中。


    女子緊張擔心的走過來,凝眸望著他那發燙的臉。她害怕了,踟躕許久,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後沾濕擦拭仇九的臉。仇九忽然抓住了她細細的手臂,女子啊的一聲驚叫,便被仇九抱在了懷裏。仇九還在哆嗦,嘴唇翕動,整張臉如被燙傷了似的。女子瑟瑟發抖,可是仇九卻依然睡著。良久,趴在仇九懷裏的女子抬起頭,眼瞼顫動的望著仇九的臉,漸漸地,她的臉變得緋紅。


    狂風呼嘯,街麵上寂寥無人。


    一匹馬噠噠的走了過來,在馬的旁邊,是一名披頭散發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男子背上背著一柄劍,形容僵硬,氣息森冷。他迎風而來,在這無人的大街上默默的行走。


    紙片碎屑隨著狂風氣霧,街道兩邊的燈籠如那斷線的風箏飛了起來。


    靜默無聲的大街,宛若是被人廢棄了。


    這個人,牽著一匹馬,從西門而入,徑直朝衙門而來。到了衙門口,他停了下來,盤腿坐在地上。駿馬安靜的站在那裏,一雙圓圓的眼睛望著衙門的大門。衙門靜悄悄的,大門緊閉,無人看守。這個人便如木樁一般的坐在那裏,背上的劍橫放在膝蓋上。閉目,斂氣,狂風在他身邊一掠而過。


    暗紅色的天空,宛若有無數的怨魂在那裏掙紮。


    在一處閣樓上,一名男子目光一凝,緊緊盯著坐在衙門門口的那人。


    “他怎麽來了?”


    “聽聞劍聖兩名真傳弟子被斬殺在城門之外,他若是不來,豈不寒了劍聖的心!”


    “聽聞他在閉關,已經好些時候了!”


    “這是危及劍聖名譽的事情,作為劍聖接班人,他若是不出麵,天下人都會唾棄他!”


    “看來寒山城,將有暴雨來臨啊!”


    “不是暴雨,是暴雪!”


    閣樓內的兩個人便坐回桌旁,彼此風輕雲淡的喝著茶對著弈。滿盤棋子,卻不分勝負。


    “這盤棋看來是繼續不下去了,你我相爭伴生,卻沒想到會在這裏再爭一回!遲暮之年,感慨頗深啊!”


    “人在江湖,不分年歲,想退也退步出去!”


    “劍聖那小子昔日可沒少讓我們吃虧,不過現在他隕落了,我們卻也高興不起來。”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即便是對手,也是知己。知己已去,餘生茫茫!”


    “哈,我倒是想著回去頤養天年呢!”


    “有人來了!”


    兩人靜靜的坐在那裏,彼此望著對方。耳朵一動,狂風之中的殺意,能被他們清晰感應到。來人的身手不錯,差點從他們眼前溜走,兩人啞然失笑。


    衙門大街兩邊的屋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道身影。這些身影冷冷的注視著衙門,衣衫獵獵,長發飛舞,那一張張麵孔滿是肅殺與決絕,宛若金鐵鑄成似的。


    寂靜無聲的衙門內,王承恩坐在椅子上,手裏捏著一隻杯子。


    麵前站著兩排的衙役,各自佩刀配弓,一個個麵容嚴肅。


    “真是讓人感慨啊,堂堂衙門,朝廷機構,竟然讓人大白天的給圍堵上了!這是諷刺,是威脅,我等這顏麵,可還存在?啊,為陛下效力這麽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遇見。以前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王公大臣,拿下的不少,卻也沒有遇見過如此陣勢!難道,真的是天下變了,竟讓朝廷的法度與威嚴,如此不堪?竟讓宵小鼠輩可以如此目無王法?我想,這樣的情況是決不允許發生的,想必陛下知曉,定然會龍顏大怒!魑魅魍魎,不躲在陰暗處苟延殘喘,邪魅奸人,不在暗處徘徊遊蕩,是誰給了他們如此膽氣,敢在人間橫行?”


    送一鬆,杯子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王承恩站起身,眸光在眾衙役身上掃過,然後望著那彤雲密布的天空。


    “天不藏奸,沒有人可以與皇權抗衡,更沒有人可以逍遙法度之外為所欲為。即便有,也當一一忝滅!”


    嗆的聲響,刀出鞘,寒光綻放,王承恩麵色變得鐵青,麵目猙獰而殺氣騰騰。


    “既然他們執意要找死,那我王承恩便成全他們。都給我準備,誰敢踏入衙門重地,立斬不赦!”


    “喏!”


    刀出鞘,弓上弦,一張張麵孔,無比的嚴肅猙獰。刹那間,衙門之內便森然起來,宛若有無數寶器綻放出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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