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眼睛注視著衙門。風烈天寒,彤雲密布的天空,仿佛要墜落下來。天地,在這一刻如此的模糊。肅殺森嚴,呼嘯的寒風如無數鬼魂掙紮時所匯聚起來的怒吼。


    整個寒山城都沉浸在這森冷的寂靜中。大街小巷,隻有風吹動的紙片碎屑,還有無奈落地的燈籠,在那裏翻轉。


    東城,趙虎拄著刀,靜靜的站在城牆上,凝眸望著衙門方向。


    他見不到衙門那邊的場景,更見不到衙門大門前屋簷上那一道道身影。但是,他能感覺到寒山城的危急。風起雲湧,殺機四伏。這種感覺,是武者的本能。雲層裂開,翻湧出一道道血色的雲霧,推擁著朝邊緣而去。誰能想到,一抹血色的光焰,便能變換成如此規模。


    天降異兆,以證不祥。


    趙虎長吸口氣,凝重的麵龐出現一條條的皺紋。身後的甲士,似乎也感覺到了寒山城的危機,一個個如標槍般站在那裏,凝眸遠眺。


    “父親,我們真不去援救他們嗎?”義子趙禎問道。


    “去有什麽用,”趙虎道。“強敵環伺,我們此去不過是羊入虎口,多添死傷罷了!沒用的,憑我們這點人手,跑過去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更何況,衙門可以被擊毀,但東城不能。寒山城,總要有還在我們官府手中控製的地域,如此方能挽回點顏麵。”


    趙禎沉默,抿著嘴,麵色顯得有些沮喪。他是年輕人,而且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的年輕人,自然希望能用自己的實力力挽狂瀾。隻是,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趙虎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回頭望著他。


    “年輕人有血性是必須的,但是,在勇毅之前,還有敏銳和決斷,不然不過是一介草莽匹夫罷了!”趙虎道。“你的路還很長,以後有的是你立功的機會。北方,多少屬於我們的土地被夷狄霸占,至今還不能收回來。這就是你們的機會。”


    趙禎收斂神色,強自一笑道,“孩兒謹聽父親教誨。”


    趙虎笑了笑,伸手抹了下臉,道,“收好我們自己的地盤,不要讓人偷襲了!”


    “是!”


    趙虎大步走入箭樓,坐在了矮幾後麵,伸手為自己倒上一碗酒,端起酒碗卻是凝視著。


    “王承恩太過著急了,反而引火燒身,成為了眾矢之的。今夜一戰,王承恩必敗,衙門必破,可是接下來呢?朝廷不會將他們嚴懲,相反,反而會裝作宵小作亂,草率了事。江湖,畢竟是一股勢力,即便是陛下,也不敢太過嚴苛,隻能采取徐徐圖之的方式處置。王承恩,王承恩,錦衣衛的千戶太多了,死你一個不多,多你一個不少!你,太短視了!”


    說完,他已是仰起脖子,大口將碗中的酒水喝幹。


    在寒山城的雅敘樓。一群人站在房間內望著衙門方向,準確的說,他們在凝望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男子一動不動,至今已有數個時辰。衙門不開,街麵無人,這個人便一動不動宛若進入禪定似得坐在那裏。他身旁的那匹馬如雕塑似得站著,隻是不時甩動著尾巴。


    “三爺!”


    這群人便是洛蒼邀集來的人。他們個個都是江湖中有頭臉的人,但卻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最初是洛蒼的人。


    “不要緊,我們做我們的,他做他的。我們現下主要是把被官府抓進去的人救出來,這些人還有用處,不能就這麽毀了!”三爺道。


    “劍聖弟子,一人當千軍萬馬,真不知道他得了劍聖多少真傳?”光頭男子摸著腦袋歎息道。


    “據說,他是最接近劍聖的人。”山羊須男子道。


    “此人天資聰穎,自小追隨劍聖,十七歲劍術圓滿,遍天下同齡幾無對手;二十歲據說已是劍術返璞歸真,被劍聖多次稱讚。”儒雅男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他的劍,重在快,快的超乎人的想象。有人說,他拔劍出劍,不過一念之間,隻要他拔劍,對手必死。”


    “這麽厲害!”有人咋舌道。


    儒雅男子點頭道,“我有幸見過他出手一次,那一次他的對手是泰山王越。王越劍法,天下沒人不知,即便是當今聖上,也欽慕他的劍術,有意請他作為太子的武師。可是王越太傲,不慕權勢富貴,更不將皇權放在眼裏,故此觸怒了當今聖上。此人出手,有人說幕後有聖上的意思。那一次,王越使出絕技‘仙經劍術’,卻被此人一劍擊潰重創,導致王越在泰山自盡。”


    “說王越傲,”光頭男子道。“誰也熬不過劍聖和他的徒弟。無名之所以一開始便針對龍門鏢局,很大的原因便是龍門鏢局有名,而且龍門鏢局威勢第一。”


    “這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儒雅男子道。“堆出於岸,流必湍之。劍聖太傲,使得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張揚跋扈。龍門鏢局出鏢,鏢必玄物,費用多達十數萬。如此傲慢與龐大的收入,自然讓人惦記。”


    “這就是你常說的德不配位?”光頭男子問道。


    儒雅男子微微一怔,既而斥道,“你懂個屁!”


    眾人莞爾。三爺笑了笑,凝望著坐在地上的男子,道,“當今天下,能有如此修為和心境者,少之又少啊!曾今我們洛蒼,勢壓龍門,可沒想到短短幾十年,竟然讓人奪了風頭。看來,傳承悠遠者,未必便是強者;而勢單力薄者,未必不能是豪傑。洛蒼,也是需要改革了!”


    儒雅男子等人聞言,麵露喜色。光頭男子道,“三爺,早就等你這句話了!若是有用的著灑家的地方,你盡管開口。他娘的,灑家遊雲多年,早就等著回去了!”


    “我看你是酒肉吃多了膩了,想著回去淨淨腸胃罷了!”山羊須笑道。


    三爺含笑道,“有你們這態度,我便更有信心了。不用多久的,到時候歡迎你們回來。”


    “若是如此,洛蒼必然更上一層樓!”光頭男子道。


    此時,天色漸暗,夜色降臨。狂風疾嘯,滿城蕭蕭。入暮的天空,便如血染了似得,通紅刺目,讓人心中惴惴。


    被夜色籠罩的屋子,眾人如蒙上了一層麵紗。三爺轉身掃了眾人一眼,道,“他出手必然無人能擋,到時候官府的主要精力一定是抗衡此人。如此,後衙空虛,無人防守,我們將人救出之後,便回頭仔細搜一下,看看能否找到我侄兒的腦袋。”


    “三爺放心,此事必然馬到功成!”眾人道。


    “那就這樣,酉時動手,然後在西城匯合。”


    “是!”


    一盞盞燈籠被掛了起來,如同夜幕裏的一隻隻碩大的眼睛。那暗紅的光,瀲灩朦朧,給人一種陰森的錯覺。便將這寒山城化作了幽冥地府一般。那躲在屋中的人,望著森寂的外麵,不由得顫栗起來。


    趙虎忽然大步走出箭樓。


    “父親!”


    “你帶一隊人去西門。”


    “西門?父親有何吩咐?”


    “城中宵小甚多,不一定會來攪擾東門,但是他們必然要離開寒山城。寒山城四門,南門和北門不必理會,即便有人防守,也容易讓他們竄入山林。唯有西門,一片空曠,你帶兵在此伏擊,賊人難逃。”


    趙禎聞言麵露喜色,急忙抱著雙拳道,“孩兒領命。”


    “記住,賊人或許囂張,但是西門外,必然是你的戰場。”


    “孩兒謹記。”


    “去吧!”


    趙禎立時清點人馬,然後急匆匆的出了城,繞到去了西門。趙虎望著融入夜幕中的趙禎等人,撫摸著下巴,喃喃道,“他狂任他狂,我自有風張,屠刀隨我手,屠戮不需忙!”瞬即大笑起來。


    黑暗中,仇九睜開了雙眼,眼睛如星辰,熠熠閃爍著寒芒。


    女子趴在他的身上,已是睡著了。


    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雙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外麵一片寂靜,似乎連醉鄉樓的女子與來此瀟灑的男人都閉嘴了。漆黑的屋子,彌漫著淡淡的清香,讓人遐想。可是,仇九的大腦卻異常的清醒,他的神經敏銳的感知著什麽。他沒有風花雪月的情調,沒有玩弄風月的心情,他的神經,每一根都在為生與死繃緊。


    脖子針紮似得疼痛,讓他越發的清醒與冷靜。越是平靜,越是危險。他現在便是蟄伏的野獸,等待的或許是時機,或許是陷阱。鋒芒,在很多時候需要隱藏。鋒芒的畢露,是為了需要的時候。


    外麵有腳步聲,小心翼翼,似乎擔心會被人發現一般。


    然後,便聽到銅盆落地之聲,瞬即便傳來了男人的斥責之聲。


    一個女人在那裏哭泣,嚶嚶的壓抑著,無比的卑微與畏懼。


    黑暗中,趴在仇九懷裏的女子伸展了下手臂,繼續睡著。仇九聽著外麵女人的哭泣聲,思緒微微顫動。門外的聲音消失了,很快便傳來了隔壁不遠處的一間房間的門的閉合聲。仇九深吸口氣,讓自己雜亂的思緒沉澱下來。


    他的眸光突然一凝,屋頂上有人掠過。那腳步聲很輕,輕到如同呼吸。可是仇九知道,那是人踩過屋簷的聲音。一個,兩個,三個,仇九在心裏數著。不過是呼吸的功夫,過去七個人。這些人的身法很厲害,絕不是一般的武者。


    仇九闔上雙眼,大腦裏出現寒山城整個形貌。


    卻在這個時候,府衙大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寒風襲來,猛然灌入府衙之中。一道身影大步邁了出來,身姿筆挺,神色嚴厲,如一柄劍,鋒芒畢露而沉穩如山嶽。身後是森森的刀兵。王承恩站在大門口,眸光冷冷的掃了一眼,然後落在了坐在地上的人身上。


    三名穿著飛魚服的錦衣百戶走了出來,站在了王承恩的身後。


    坐在地上的男子緩緩睜開眼睛,一刹那,便若是星光射了過來,讓人心神為之一顫。男子緩緩起身,旁邊的馬探過頭來,親昵的摩挲著他那僵硬的臉。男子摸著馬的額頭,冷眼望著王承恩。


    長街靜默,蕭瑟肅殺。


    王承恩開口道,“閣下何人,為何堵我府衙?”


    “龍門韓倉。”


    “劍聖弟子,不知所為何事?”


    “報仇。”


    “哦?”王承恩冷笑一聲,道。“報什麽仇?為誰報仇?”


    “我的師弟被你們所殺,自然是找你們報仇。”韓倉冷冷的道。


    “哦,原來是他們倆啊,沒錯,卻是我錦衣衛所殺。不過,他們二人作奸犯科,在寒山城橫行不法,拒不束手就擒,被我們當場格殺。怎麽,你韓倉心裏沒有律法,想要以身犯法嗎?”王承恩道。


    韓倉低垂目光,道,“既然人是你們殺的,那麽,我找你們便沒有錯了。出招吧!”


    王承恩忽然大笑起來,伸手指著韓倉,冷聲喝道,“區區山野匹夫,也敢如此狂妄。別說你是什麽狗屁劍聖的弟子,即便你就是劍聖,律法之下也容不得你放肆!”


    嗆的一聲龍吟之聲,韓倉拔出長劍,劍光似水,寒意冷冽。韓倉麵色已是陰沉嚇人,一雙眼眸滿是殺意。龍有逆鱗,觸之必死。王承恩說到了劍聖,那一番話貶低了劍聖。而劍聖在韓倉的心裏,卻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在他這樣的人心裏,什麽律法,什麽道德,什麽皇權,都不過是眼前的雲煙罷了!


    所以,韓倉怒了!


    韓倉一怒拔劍,劍氣縱橫數丈,那席卷的狂風瞬息間逆轉撲向了王承恩。王承恩麵色驟變,身後的三名百戶不由得趔趄。王承恩眯著眼睛,一把拔出手中的繡春刀。


    “你必死!”韓倉冷聲道。


    王承恩心中已是動搖,在這樣的人麵前,言辭是蒼白無力的。在知道這個人來到的時候,他心裏已是毫無勝算。但是,他除了應對,還能有什麽辦法。錦衣衛的尊嚴,是決不允許被踐踏的。而他,卻又需要傲骨來支撐上升的仕途。


    錦衣衛的家法,是無比殘酷的。


    他曾親眼看著熟悉的人被活生生打死,麵目全非的被掛在千戶所的門外。


    他不想成為那樣的人,所以他別無選擇。從接手寒山城的事情開始,他便已經沒有了回路。


    所以,韓倉話音一落,王承恩隻能咬牙支撐,喝道,“律法森森,該死的是你!”他箭步掠出,一刀劃過夜空,破向了韓倉。王承恩身後的三個百戶,紛紛撲了上去。


    王承恩的武力,在錦衣衛算不上上流,但卻絕對可以支撐起他獨領一千戶所的重擔。所以,他的武力不低。他腳法沉穩矯健,一手道法剛猛霸道。刀光所過,氣流直衝,夜幕下,刀芒如煙花的綻放。三名百戶分立在他的身後兩側,宛若衝陣的猛將。


    飛魚服,繡春刀。多少人的夢靨!


    但是此刻,在韓倉的劍光下卻是黯然無色。


    韓倉不動,眸光卻是陰沉如淵,手裏的劍森森泛著青色的光芒。


    駿馬嘶鳴,揚蹄而起。


    韓倉便動了。他的身影倏然消失,隻剩下一道寒光從天而降。


    劍芒疾墜,劍芒鋪蓋。


    王承恩四人隻覺得麵目一緊,寒風宛若巨浪拍擊而來,身體便不受控製的朝後麵飛去。他們仰麵望著虛空,那彤雲密布的夜空,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星光。


    暗夜裏,不知多少雙眼睛癡癡地望著夜空中的那抹星光,如癡如醉。


    這便是劍聖之力,這便是劍道之勢!


    可在這璀璨的光幕下,一道道身影卻是從黑暗中摸入了衙門的後院。他們悄無聲息,形同鬼魅,如入無人之境。


    仇九已經從床上起來,從懷裏掏出那把菜刀,推開窗戶,翻身掠上屋頂。雙目一掃,可見到一道道身影蟄伏在四處,但是,他們都被那抹光所吸引。仇九盯著衙門大街上的身影,一咬牙,跺腳飆射而出,宛若利箭,撲向了虛空中如仙的身影。


    錦衣衛必敗,可他卻不能不選擇他們。在寒山城中,無論是劍聖的弟子,還是洛蒼的勢力,說到底他們都是一夥的。而自己作為無名的刺客,跟洛蒼這些人絕對是勢不兩立。所以,他隻能選擇錦衣衛。錦衣衛是官,他們若是不敗,朝廷自然能反手收拾洛蒼等勢力。


    他這是在賭。賭這個風華如劍聖的人會出現劍聖那樣的漏洞。


    劍聖為何會死,一方麵是老鬼的偷襲,另一方麵是尊者抓住了他的漏洞。那一劍風華絕代天地變色,萬物為之蕭瑟。可最後,劍聖死了!


    仇九拿自己的命來賭,賭這個劍聖傳人會因為自己的突然襲擊而破綻大開。


    他便如一頭野獸,瘋狂的朝著鋒芒撲去。而他的手裏,是一把菜刀。這把菜刀不過是寒山城一個老匠人所鑄造。他的身後,是屋宇,是長街,是蕭瑟。


    他已在那人的三丈以內,身體正在失去力量的平衡開始下墜。


    然後,仇九將手中的菜刀扔了出去。菜刀旋轉,卻在那抹從天而墜的光幕映照下,輝映出清冷的光芒。仇九的身體轟然朝地麵砸去。


    仇九望著那人,望著那片赤色的天空。


    紅雲翻滾,若巨浪滔天,劍芒中的男子猛然一聲長嘯,劍勢赫然破開。一道飛虹朝著仇九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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