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船都走了,我們怎麽辦?”


    背著仇九的仇四眸光凝望著那遠去的船隻,江麵空蕩,茫茫飛雪,無處不是蕭瑟清幽。碼頭上也沒有幾個人,多是剛剛下船的人,有的在那裏擺弄貨物,有的則大搖大擺的朝集鎮上走去。他們匆匆趕來,已是將馬車典賣了,如今那唯一一艘船卻是離去,倒不知怎麽辦才好。


    這時候有幾個人到了碼頭,一名中年男子白衣勝雪,雖然看上去蕭索頹廢,但氣質出眾。在白衣男子身邊有兩位老人還有一名童子,童子眸光閃爍,似乎對周邊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你瞧吧,船都沒了!”灰衣老者一攤手道。“我早就說不要急不要急,你們卻偏偏不聽。這辛集鎮現在要找住的,可就難了!”


    白衣男子望著江麵,眸光深邃,道,“不用急,有船的。”


    灰衣老者不悅的道,“哪裏有船,人家都說了,一天就一趟。”


    白衣老者扯了扯灰衣老者的衣袖,道,“既然韓小子說有,那我們就等等。”


    灰衣老者無奈,隻能轉過頭去。白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仇四背上的仇九身上,掠過一絲疑惑。仇四卻靜靜的站在那裏,心裏明顯是有些忐忑。仇四不認識韓倉,但從他們的神態氣質,卻是能感覺出些什麽。


    一時間,碼頭沉寂,等待的人各有心事。寒風襲來,雪花飛舞,童子歡快的舞動雙手去接那些綿軟的雪花。夜幕漸濃,一條船忽然出現在視野中。童子指著那朝碼頭而來的船歡快的道,“師傅師伯,有船!”


    灰衣老者的麵龐微微一抽,不甘願的回過頭望去,卻是一條大船。看那船的樣子似乎是官船。船上有人在招手,似乎在喊著什麽,可是風太大,將那喊出來的聲音吹散了。


    白衣老者望著韓倉,問道,“你事先就已經安排好了?”


    韓倉搖了搖頭,道,“沒有,隻是每月他們都會經過這裏。”


    船到了碼頭,有人走了下來朝韓倉等人躬身行禮,道,“在下武夷司馬南,見過韓大俠和兩位前輩。這裏風大,還請上船。”


    仇四忽然扭頭對那司馬南道,“我們也趕路,能讓我們上船嗎?”


    司馬南微微皺眉,韓倉卻是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既是同路,讓他們上船沒什麽不便的。”


    那司馬南神色舒展,含笑道,“韓大俠說的是。諸位也請上船吧,隻是在船上莫要隨意走動,這上麵裝的都是官家之物,若是有什麽閃失我可擔待不起。”


    仇四點頭,道,“放心,我們隻是坐船。”


    “那就好,如此,大家就請上船。”司馬南退到一邊,微微弓著身,作著請的姿勢。韓倉等人便率先上船,仇四和女子小蓮跟在司馬南的身後。船隻緩緩駛離碼頭朝著下遊而去。船隻堅固,劈開江麵,飛快的朝前方而去,又有大風助勢,船速便不知增添了多少。


    夜色朦朧,江水波濤。


    仇四背著仇九帶著小蓮在船艙一處偏僻而簡陋的房間裏歇下。將仇九安置好,仇四深深的望著一臉疲憊的小蓮,道,“這些日子忙著趕路,讓你辛苦了!你先歇著,我去弄點吃的來。”


    小蓮抓著他的手道,“我沒事,隻要能跟著你無論吃多少苦我都願意。隻是這船上的人看上去都不簡單,你莫要與他們起衝突了。”


    仇四抓了抓腦袋,露出森白的牙齒笑道,“我沒那麽蠢,在別人的地盤惹事。放心吧,我一會兒就回來。”於是便出了屋子,在船艙東麵見到幾個水手問了幾聲,很快便取到一些食物。


    在一處寬敞溫暖的屋子裏,爐火盈盈,熱量波動。桌麵上菜肴豐富,酒光如玉。


    “早就聽聞韓大俠去了寒山城,後來卻是再無消息,還以為韓大俠已經回了龍門,在下卻是深感遺憾不能與韓大俠相逢,沒想到今日卻是遇到,真是司馬的運氣。船上簡陋,酒菜單薄,請韓大俠和兩位前輩隨意。”這司馬南五短身材,卻是精明的人,說話謙恭有禮,讓人跳不出絲毫的漏字來。


    灰白兩位老者端起酒杯啜飲一口。灰衣老者讚歎道,“能在船上喝到如此好酒,此行不虛!”


    白衣老者放下酒杯,道,“我們也是借了韓小子的光,不然還得在那碼頭上吞風飲雪呢!”


    “兩位前輩說笑了,”司馬南道,“鄙人能有幸交結兩位前輩,可是司馬祖上有德,也是承天之幸!在此,司馬敬兩位前輩一杯。”


    “好說好說,”灰衣老者端起酒杯道。“天寒路遠,卻是得多飲幾杯。來,韓小子,莫要愁眉苦臉了,人家既然如此殷勤,可別讓人一番盛情打了水漂了!”


    韓倉端起酒杯,與眾人飲了一杯。酒桌上氣氛卻不是很熱烈。韓倉隻顧著喝酒,兩位老人雖然偶有話語,卻隻是彼此鬥嘴,倒是讓那司馬南有些尷尬。好一會兒,韓倉起身對司馬南道,“你帶我出去走走。”


    司馬南聞言心中一喜,正要找借口離開呢,沒想到韓倉似乎有話問他,正是求之不得,便連忙起身對兩位老人道了個歉,隨著韓倉走出屋子。兩位老人低聲一歎,放下手裏的酒杯,麵色明顯憂慮起來。而那童子隻顧著吃喝,完全不理解兩位老人的心思。


    “近來龍門可有什麽事情發生?”站在船舷邊,韓倉問道。


    “龍門很安靜,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倒是慶王世子外出遊曆回來,帶來不少江湖中人。”司馬南道。


    “慶王府可有派人去我府中?”韓倉問道。


    “沒有,”司馬南道。“府中的人已是有些猶疑,擔心慶王對莊主失去信任。”


    韓倉麵色淡漠,道,“信與不信隨他,我們又不是非要借他那棵大樹才能活下去。”


    “那是!”司馬南道。


    “不過,寒山城實踐過後,各派勢力卻多有爭端,蠢蠢欲動,江湖似有一場風雨。龍門看似平靜,但這些江湖中人聚集,卻也不能不說明有人要在龍門鬧騰。你仔細些,雖然龍門勢敗,卻也不能任由別人蠶食。這到底是師傅他老人家一手攢起來的人脈!”韓倉說話間已是眸光隱隱帶著點點淚花。


    司馬南弓著身,道,“幫主為人所害,弟兄們都心中滿懷怒火,吵著要報仇。”


    “仇是一定要報的,”韓倉道。“卻不能急。師傅是什麽人?豈是殺一兩個阿貓阿狗就可以平息師傅怒火的?我們要做的,便是讓他們全部人陪葬,讓他們知道我們龍門的怒火是何等可怕!”


    “是!”


    “忍一時並不代表著退讓,隻是為了凝聚更強大的力量,將鋒芒磨礪的更加尖銳。”韓城道。


    “司馬明白。”


    “裏麵兩位前輩都是與師傅同輩的人,不要小瞧他們,能讓他們出山,也廢了我不少功夫。龍門現在所需的,便是這樣的老前輩的鎮場。我修的是劍道,龍門很多事情不會插手,便需要他們來插手處理。”夜色裏,韓城整個身影都顯得模糊朦朧,看上去很是詭異。“一路上小心伺候著,莫要旁生枝節。還有,跟隨上船的人盯著點,但不要露出馬腳。”


    司馬南聞言眸光微微一凝,卻沒有問,隻是道,“司馬這就安排,不敢壞了莊主大事。”


    “去吧,我在這裏待一會兒。”


    “是!”


    船行一夜,已是百裏。江風獵獵,波瀾起伏。一路上,可見沿途各異的風景。很長的河段,兩岸了無身影,萬物蕭肅;斷續的河岸,卻是人影幢幢,宛若集市。船在好幾個地方停了會兒,似乎是在采買東西。


    仇四三人很少出屋子,都是待在屋內。船上的水手到了飯點就會送吃的來。轉眼已是三四日過去,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永州地界,江麵上的船隻卻是多了不少,往來遊弋,川流不息。


    仇九昏厥不醒,若非還有氣息脈搏,仇四真要以為他死掉了。


    夜幕低垂,江麵上船隻各異,卻都掛著燈火,宛若螢蟲在江上閃爍。


    有畫舫遊弋,管弦之聲,緩緩飄蕩過來,有歌女唱歌,嗓音清麗婉轉動人。


    一條畫舫停在江中,四周有船隻將木板連接彼此,來往於畫舫與自己的船隻之間。可聽到嘈雜笑語,粗獷低俗與溫婉嫵媚。


    “船上可是趙大哥?”畫舫中一名男子忽然喊道。


    拔劍相助的男子在船艙中微微一動,朝花月和月娘微微一笑,低聲道,“是我的朋友,不要害怕!”便走了出來,道,“可是嶗山派的董賢弟?”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畫舫上的男子大笑起來道。“剛才有人說看到趙大哥的身影,我還不信。趙大哥,快上船來,酒菜可是正熱呢!”


    男子微微遲疑,回頭看著花月,花月卻是低垂著頭。


    “董賢弟,為兄還有要事急著趕回去,喝酒就下次吧!”


    “趙大哥,你這是不給我麵子啊!是不是船中有佳人,不肯賞臉?”


    畫舫中的男子聲音裏明顯露出不悅,緊接著又道,“今日趙大哥若是不給董某麵子,那龍門,董某可就不去了!”


    “董賢弟這是什麽意思?你我交情,可是一頓飯食就可變臉的?”他又回頭看著花月,低聲道,“實在沒辦法,姑娘可能還得陪著趙某演場戲了!”


    “這······”花月遲疑道。


    男子和煦的道,“沒事,別擔心,都是江湖中有頭臉的人物,不會為難你。”


    花月想到男子的照顧之情,也不好駁了人家的麵子,便點了下頭。男子感激的笑了笑,道,“多謝姑娘!”


    畫舫中的男子見到男子身後的身影,不由撫掌大笑起來,道,“果然金屋藏嬌,趙大哥真乃風流人物!快請,快請。”


    畫舫之中多有屋宇,在一處屋宇中,燈火如晝,卻是各處坐著不少人。男女摻雜其中,說笑不一,很是熱鬧。花月等人進了屋子,裏麵的人紛紛起身,朝著花月麵前的男子行禮問好。花月戴著鬥笠,麵色已是羞紅起來,身邊的月娘卻是眸光閃爍,激動歡喜不已。


    分賓主落座,不少人前來敬酒。姓趙的男子卻是沒有推卻,不一會兒已是滿身酒氣神色有些恍惚了。幾名俏麗的女子穿著薄裙裸露出凝脂一般的肌膚或坐或立,或手揮琵琶,或勾動琴弦,或木笛聲清,或歌喉婉轉,或舞姿蹁躚,聲若流水清風,又如激流堆岸,與亂哄哄的話語聲相得益彰。


    花月坐在那裏,隻是淺淺的喝了口酒,隨意吃了點東西,卻是望著那幾個畫舫女子,不由得心神恍惚。再看那些江湖中人,一個個神情熱烈,話語或激昂或委婉或陰沉,神色也是各異,更有的摟著纖細婀娜的女子在那裏說著風流話。


    花月眉頭一皺,看了看旁邊的月娘,卻已是掀起鬥笠,沒心沒肺的吃著東西。花月心裏更是有種不能自拔的擔憂。


    仇四和小蓮並肩站在船舷邊,望著那燈火如晝的畫舫。


    在他們不遠處,便是一齊上船的兩名老人和他們身邊的童子。那兩名老人麵露感慨之色,在說著什麽,而那童子則睜著眼眸好奇的打量著。江水在船下流走,仿佛沒有一刻的停息,隻想趕向最終的盡頭,讓生命升華。


    小蓮的手很冷,仇四緊緊握著,凝眸注視著她的眼睛,小蓮勉強一笑,神色顯然有些低沉。


    “想起過去了?”


    “嗯。”


    “不要擔心,我仇四向你保證,以後永遠守在你的身邊,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小荷靠在他的身上,道,“我知道,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媽媽們出事的時候,我就等著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出現在我的身邊,把我帶走。我相信的!”


    “你是除了仇九之外,唯一一個讓我心裏安穩的人,”仇四摟著她眸光深沉的望著那畫舫道。“你不知道那裏是個怎樣的世界,若是不能愛人,那便如同地獄裏的鬼,會徹底的喪失自己。見到你,除了新奇,還有就是信賴。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你便是我另一條生命。”


    船隻移動,從畫舫側邊悄然離去。那燈火,便漸漸地遠去,隻剩下前方那渾融與漆黑。


    畫舫中忽然衝出一道身影,可是後麵的人卻一把抱住她的腰肢。


    “你放開我!”


    “姑娘,你別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喜歡你。”


    “請你自重,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放手!”


    “啊!你咬我!”


    女子從男子的手中掙脫出來,突然爬到了船舷上,神色峻厲的瞪著那男子。男子捂著流血的手,麵色驟變,陰冷的盯著女子。在身後,有一個男子抱著最沉沉的女童,在那裏喊叫著。


    “你別逼我!”


    男子神色陰沉,一步步的走了過去,道,“你要跳就跳,你若是死了,我也要把你抓回來,你信不信!”


    “你!你無恥!”女子泫然欲泣道。


    “在愛情麵前,不無恥點怎麽行!”男子突然箭步竄了過去,探出的手嗤啦一聲抓住女子的衣服,衣服裂開,女子往後一退,便朝著江中落去。突然,一道寒芒瞬間在船舷上綻放,男子先是一呆,既而感覺到了殺機,急忙往後撤去,可那寒芒已經到了他的麵前,噗的一聲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有刺客!”男子痛苦的叫道,身後的人立時呆滯,瞬即撲了上來。


    “誰敢行刺趙大哥!找死!”


    噗通一聲,水花濺起,畫舫輕輕的晃動著。


    一群人趕到船舷邊,卻是不見一個人影。


    受傷的男子捂著肩膀,麵色鐵青,眸子裏如要噴出火來。


    “趙大哥,人不見了!”


    “找,就是屍體,也給我找出來!”男子咬牙切齒的道。


    身後畫舫之中,一名女子聲音輕柔澄淨的唱著: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歌聲帶著無限的哀愁還有悵惘,宛若那江水淘不盡千年來的愁緒。燈光映照,男子的神色猙獰而乖戾,一手捂著傷口,一手卻是緊緊攥成拳頭,酒後亂性,雖然不雅,但女子的激烈態度與自己落空的狼狽,卻是他在眾人麵前最為恥辱的事情。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冥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已經駛離數裏遠的船上,仇四牽著小蓮的手走回船艙,忽然目光一凝,船中昏厥的仇九,卻是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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