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人快馬加鞭從集鎮飛馳而來,轉瞬已是到了碼頭。隻是,此時碼頭已經沉靜下來,無論是船上還是岸上的人,都如失了魂魄似的呆呆的站在那裏。這群人卻是張揚,也不看看在岸上的都有誰便嗬斥著將人推開。回過神來的衙役呆了一呆,望著來人,心道什麽人啊竟然連他們也不放在眼裏,定神一看卻是一群家仆裝扮的人,這些衙役心裏便氣惱了,他娘的,老子們怕那些江湖中人還好說,你們這群家奴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衙役們怒了,拔出佩刀蜂擁而上,頃刻便將他們摁倒在地。


    “你們放手!反了你們了!你們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永州周家的人。我們老爺跟王大人是莫逆之交!快放了我們!”


    “放了你們?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子他娘的才不管你王家還是張家,敢在泰吉坊鬧事,抓的就是你們!走,將他們待會衙門,好好教教他們怎麽做人!”


    衙役們亂哄哄熱熱鬧鬧,押著這群人便離開了碼頭。那興頭,一掃先前的鬱悶與沮喪,歡歡喜喜而去。而留在碼頭的人卻是羨慕起來,這群賊斯欺軟怕硬,倒是落得一場功勞,可是自己呢?連綿全無,還有財貨損失,欲哭無淚啊!


    江水滔滔,那殷紅已是隨著湍急的江流漸漸散開。


    隻是飄散在江麵上的碎屑雜物,卻是浮了一層。畫舫已是整個架構都浸入了水中,一直在畫舫上掙紮哀嚎的人無奈之下隻能奮力遊水。


    天色沉沉,飛雪連綿,寒風呼嘯。


    遠近的船隻搖晃劇烈,船上的人神色各異。


    在數十丈之外的船上,船主已是撐著竹竿,將船朝江心劃去,隻留下一條船和一船的人神色複雜的在那裏晃動。船主神色唏噓,身影寂寥漸漸地融在夜色蕭瑟之中。


    “姐姐,我好害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姐姐,我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貪食了!”


    “好了,月娘,你沒事了,別哭了啊!”


    “嗚,姐姐,那位大哥哥,是他救了我,我們要找到他,好不好?”


    仇四神色黯然,江水湍急,天色昏暗,仇九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何況,當時仇九已然受傷,更是被強敵所圍,他在遠處卻是沒有看清仇九最後怎麽樣了,特別是最後那劍光,將視野朦朧的難以分辨。


    碼頭雖然安靜下來,但是剛才圍攻仇九的人中,還有不少人回到了岸上。這些人神色雖然凝重不安,卻是眸光齊刷刷的盯著江麵,看樣子也是在找仇九。


    花月緊緊抱著月娘,緊緊咬著薄唇,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在心裏無比確定那個人是他之後,她的心卻是如刀割一般。


    她在想,其實他早就認出了自己。


    無論是在醉鄉樓,還是在哪裏,他一定是認出了自己。


    若是不然,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身邊,為何會知道自己危險而挺身而出。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命運為什麽會如此戲弄人?


    “散開來找,此賊雖然厲害,但是受傷嚴重,而且剛才真氣耗盡,他即便還活著,也沒有了還手之力。找到他,為趙大哥還有諸多朋友報仇!”


    “此仇不報,我泰嶽門今後在江湖可就臉麵無存了!”


    “此獠凶狂,竟敢將我們不放在眼裏,若是不殺了他,往後我們還有什麽活路!”


    “對,不惜一切,找到他!”


    在岸上,渾身濕漉漉的人義正言辭咬牙切齒喝道。片刻間,靠在岸邊的船舶,不論大小,卻是緩緩駛離岸邊,散落在江麵上。燈火熠熠,將江麵照的徹亮。這些人站在船上,眸光銳利的注視著江麵。


    他們將屍體撈起來,逐個查看。


    船主最先到了江中心,隻見他彎下腰費力的拉扯著什麽,很快便見一道網包裹著什麽落在了船上。船主深吸口氣,已是滿頭大汗,抓起竹竿,撐著船隻,緩緩的朝對岸而去,消失在燈火之外。


    仇四眸光冷冽,恨不得提劍衝上去,將那些人斬殺。


    可是,當目光落在小蓮等人的身上,他遲疑了。


    當心有所屬,當有所羈絆,他的心便不再殺伐決絕。


    他不再隻是一件殺人工具,而是重新變成了一個人。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感情。人異於禽獸,不僅僅因為智慧,也因為感情。而感情,卻是維係整個群體的基礎。


    所以,他不敢動不動提劍殺人,也不敢義無反顧的有所舉動。


    他忽然發現,自己離無名的要求,越來越遠。這是墮落,也是複蘇。他很幸福滿足,卻也深深的畏懼與恐慌。所以,當他望著小蓮的時候,他的眸光溫柔而又迷茫。


    一番搜索,卻是無人找到仇九,無論是屍體,還是活人。


    或許,仇九已經死了,隨著那江水不知衝到了什麽地方。


    一個受傷的人,在這天寒地凍的季節,在這湍急的江中,誰能支撐下來?


    破破爛爛的衙門,就像是破落的寺廟,今日卻是來了一個特殊的人。這人穿著紫色綢袍,油光粉麵,倒是氣度不凡。縣衙老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氣色很糟,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大人前來,讓本地蓬蓽生輝,隻是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我家王爺說了,你雖然資質平平,曆年考評也不過是勉強及格,但卻在治下勤勉盡責,算是百官表率。我家王爺見你年邁,似乎無意繼續為官,倒是為你考量了一番,有所指引,不知你意下如何?”


    “卻不知王爺有何指引?”


    “哦,倒也沒什麽,隻是想到一個去處,讓你能安生養老,又可以為朝廷做事。”


    “哦?這倒是兩全其美,卻不知是何差事?”


    “龍門以北,有個叫泰康坊的地方,此地商旅繁雜,財經富庶,為龍門必經之地。雖然泰康坊不屬於王爺的屬地,卻因與龍門交界,而王爺屬地又風清氣正為百姓所信賴,故而泰康坊大多官員,均尊重王爺的意思。隻是其中有位叫柳三城的人卻是執拗不知變通,處處與王爺為敵。所以,王爺希望你前往泰康坊為官。”


    老知縣摸了摸頷下稀疏的胡子,眸光散淡,卻是微微一笑道,“這倒是個好差事,隻是本官雖然不入流,卻也是朝廷的官員,任何升遷提拔或者選任,均要朝廷下旨。”


    “這個你不用擔心,”那人道。“王爺早已替你想過了。你隻需要向朝廷上一道辭官的折子,然後直接前往龍門,王爺會給你一道上任的官文,你直接去泰康坊報道就是了。”


    “王爺仁慈,”老知縣眯了眯眼睛道,“沒想到已經通盤為下官想好了。如此,還請大人轉告王爺,下官感激王爺厚愛,隻是下官年老色衰,已是沒有幾年好活了,已不敢有升官之源,隻想安享太平,度此餘生罷了!而且,下官在此地多年,家眷多在此地,實不敢有遷徙之念,勞動家人!”


    那人冷冷的盯著老知縣看了會兒,淡淡的道,“這個隨你,畢竟個人榮辱富貴,取是你的榮幸,不取也不過是你自己的損失罷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願為王爺做事者,多如過江之鯽,也不缺一個兩個。罷了,此事作罷!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勞煩你。”


    “大人請說,下官無不應從。”老知縣很是謙卑的道。


    “過幾日有一批王爺為太皇太後壽辰準備的禮物經過此地,你給我調集些人手,我要護送這批禮物前往龍門,莫要路上出現什麽波折。”那男子道。


    老知縣遲疑起來,他眯著眼睛摸著胡子,此時的神色卻是給人一種精明之感。他是老官場了,油滑的很,孰輕孰重,往往是最大的考慮。他內心一歎,道,“此事下官自會安排,卻不知什麽時候到來?”


    “就這幾日了!”那男子道。


    “那好,若是到了,還請大人告知下官一聲,下官好有所準備。”老知縣道。


    “那行!給我準備的住處在哪?”年輕男子起身問道。


    “下官這就讓人帶大人前往,哦,對了,大人初臨本地,下官自應當為大人接風洗塵,明日下官在錢江樓恭候大人!”老知縣站起身道。


    “唔,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年輕男子神色寡淡有些倨傲的道。


    “那大人請!”老知縣伸手示意道。在門外早有衙役在那裏等候,見到年輕男子出來,便在前麵領路。待那年輕男子離去,老知縣麵露譏誚,呢喃道,“什麽他娘的狗屁王爺,也不過是陛下手下的敗將,也敢指使起本官來了!不過,他娘的小白臉一來,老子推又推不掉,這可如何是好?與這幫癟犢子玩意兒扯在一起,日後難免有殺頭之禍!”


    “大人!”這時候,一名衙役急匆匆跑了進來。


    “哦,王貴啊,什麽事?”老知縣麵色微微一展,問道。


    “大人,小的們在碼頭抓獲一群鬧事的歹人,現已押回來了!”衙役道。


    “歹人?可問了是什麽人?”老知縣道。


    “已經問了,說是永州王家的人。”那衙役道。


    “他娘的王八羔子,”老知縣罵道。“就知道惹是生非胡作非為,真以為老子是他的什麽人了!走,把他們帶上,隨本官去永州找那王八蛋說道說道。”


    “啊?”衙役傻了眼了,這去永州可有百八十裏的距離,而且人家永州是府,你一個知縣跑人家轄下問罪,可就有點太離譜了!


    老知縣卻是不管不顧,抓起桌子上的頂戴喝道,“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點帶路!”倒是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身後的衙役一頭霧水無奈隻能跟上去。


    仇四等人悄悄的上了岸,在集鎮東南數裏之外的一個村子落了腳。


    碼頭,夜幕過去,白晝來臨,來往的船隻絡繹不絕,昨夜發生的事情便成了談資。


    一個油頭粉麵的年輕人在兩名隨從的護擁下來到了碼頭,在碼頭邊上的一個茶棚坐下。


    “大人,那老知縣昨夜連夜離開了這裏,看樣子很急,聽人說是永州有人在此地犯案,他帶人前往永州緝拿凶犯了!”


    “嗬,”年輕男子展開扇子,冷笑一聲。“這個老狐狸,倒是使得一手金蟬脫殼,以為這樣就可以逃脫王爺的手掌了!不要忘了,這裏可離王爺的屬地不遠啊!”


    “大人,要不要小的去提醒提醒他的家人,讓他安分點。”


    “這樣的小角色也值得敲打?”年輕男子不屑地道。“一個黃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人,嚇他幹什麽!這世上,願為王爺做事的人多得是,憑他還不入流。對了,趙先生怎麽還沒有來?”


    “按路程計算,昨夜就應該到了。”


    “不會是路上出什麽變故了吧?”年輕男子皺起眉頭問道。卻在這時,旁邊幾個人眉飛色舞的談論著昨夜的事情,隱約可聽見什麽趙大哥什麽的。那年輕男子眸光一凝,扇子一合,身邊的一個人轉身便朝隔壁走了過去。很快隔壁桌的一個人走了過來,朝年輕男子抱拳行禮。


    “在下泰嶽門吳坤,拜見公子。”


    “不用多禮了,剛才聽你說趙先生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公子,事情是這樣的。”那人便將昨夜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了那年輕男子聽,年輕男子眉頭便緊緊皺在一起,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賊人如此囂張,竟然不將你們放在眼裏?”


    “是啊,此人身手了得,使得一手神出鬼沒的劍法,本來趙大哥本事已是奇絕,卻不料栽在了那人的手下。事後我們沿著江麵尋找,卻是沒有找到那人的屍體。”


    “趙先生乃是王爺府的貴賓,不料卻是被賊人所害,害人者雖然可能不知道趙先生為王爺府的人,但既然其殘忍殺害趙先生,那此人便是我王府的敵人。閣下既然是趙先生請來前往王府的,那麽便還請按時前往,莫要讓趙先生九泉之下寒心。”


    “這是自然,能得王爺器重,是我等的榮幸。”


    “如此,那便有勞了!”


    “不敢不敢!”


    那人離開後,年輕男子粉嫩的麵孔已是籠罩著一層煞氣。他冷聲道,“立刻通知玄鶴他們,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那人找出來。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此不給我王府麵子的人,也不必給他機會。”


    “是,公子!”站著身子的人立時大步離去。


    年輕男子望著麵前的茶水,低聲一歎,道,“趙先生武功了得,曾經指點我許多,本來此次差事之後,還要向他討教‘三音劍法’之事,如今卻已是不可能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子道,“趙先生雖然能力了得,卻是品行有虧,好色成了他最大的弱點。”


    年輕男子無奈一歎道,“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正如曆來賢君用人,不也隻用人長處,不在乎缺點嗎?更何況,隻要能為我王府立功之人,無論是權、勢、富貴還是美色,我王府皆能滿足。”


    寒風瑟瑟,岸上的柳樹無聲搖曳。晝去夜來,不絕已是多日。


    下遊岸邊,有一條船停泊在那裏,飛雪皚皚,將大地與船舶,塗抹上了蒼白的顏色。入暮天暗,一群人默默的上了船。船駛離岸邊,隨著那江水順流而下。


    隻望著北麵的江麵,渾濁的江水源源不盡的推擠著流淌著。


    隻是茫茫視野裏,剩下的隻有空曠與寂寥。


    江風獵獵,船隻便在遼闊的江麵上化作一道黑點,漸漸地融入那夜色之中。然而,在身後的軌跡裏,無形中如凝聚著深深地風也吹不散的哀愁,還有無盡思念。這江中,千百年來,如此傷情,怕是年年不絕吧!即便是江水,恐怕也承載了不少哀傷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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