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藥煎好了!”


    “你放在這裏,該做什麽做什麽去,不要在這邊晃悠。”


    “老頭子!”


    “說,婆婆媽媽的,有什麽事直接了當點。你這人啊,什麽事就悶著,讓我說你什麽好。”


    “也不是,隻是我這心裏慌得很。鎮上的官差已經來村裏好幾次了,看那陣勢好像是捉拿江洋大盜似的。我們、我們隻是小門小戶,可經不得他們折騰啊!”


    “囉囉嗦嗦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不也說了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總不能看著他死吧!”


    “阿彌陀佛,這倒也是!隻是我這心裏就是慌得很。”


    “所以讓你少在這邊晃悠!”


    “哦,好,我知道了。”


    “那就回去吧,別人問起來,就說我打魚去了。”


    “嗯,我知道的,我也隻是心慌,又不是傻。哦。對了,三兒回來了。”


    “他回來幹什麽?”


    “你們父子兩,怎麽跟仇人似的。三兒雖然有錯,但孩子嘛,讓他改就是了。”


    “改?他能改?狗改不了吃屎!他回來還不是要錢!我說你這老婆子就慣著他吧,哪一天犯下大案來你就知道後悔。還有,那點棺材本你可摟住了,別讓那混賬東西給騙去了!”


    “哎,三兒也不小了,這樣下去也是不行,可是我已經托梅姑四處打探姑娘,卻沒人願意與我們結親。”


    “這說明人家眼睛沒瞎,知道把姑娘嫁給他便是將自己的姑娘推入火坑!得了,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誒,我知道了!”


    夜幕低垂,寒意冷冽。已是暮冬,地上的雪雖然已經消融,但溫度卻是沒有提升起來。


    這裏是河邊的一處棚屋。棚屋簡陋,有一處院子,院子的東麵用木條搭建了一處鴨棚,隻是現在沒有鴨子,鴨棚裏空空蕩蕩。一個穿著青布衣裳的老婦人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這裏,提著一隻燈籠,身影蕭瑟,寂寥孤獨。站在院子中的老人雖然言辭有些尖刻,到底是對老婦人懷著擔心和不舍。


    風在曠野裏嘶吼,夜空漆黑如墨。


    屋子裏,一名麵色蒼白的男子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一雙平靜而深邃的眼睛。屋外的對話,顯然他已經聽到了。老人走進來,手裏端著一隻碗,碗裏是黑乎乎的藥。


    “公子你醒了?”


    仇九勉強一笑,道,“躺了這麽久了,也該醒過來了。”他緩緩坐起來,接過老人手裏的碗,望著他那黝黑而粗糙的臉龐。這個老人,就是那夜江麵上的船夫。“叨嘮你了!”


    “誒,公子說什麽話,隻是順手而為罷了!”


    “老丈客氣,若非你,我便葬身江底,哪還有活路!”


    “公子的水性也是極好的。”


    “小時候頑皮,常在河中遊水,這點本事倒是沒有丟。”


    “不過,公子這下可是惹下大麻煩了!那些江湖中人,可是善了的?老頭子雖然隻是一介布衣,不與那些人交往,但是看附近局勢,卻能感覺到不太平。”


    仇九一口將那苦澀的藥喝了下去,淡淡一笑道,“沒關係,他們若是能找到,早就找來了。何況,此地我也不會留太久。”


    “也是,”老人點點頭道。“公子的傷勢恢複的差不多了。”


    仇九遲疑了下,問道,“不知那姑娘後麵怎麽樣了?”


    老人遲疑了下,搖頭道,“後來那姑娘的朋友來了,他們上了另一條船,至於後麵怎樣,我卻是不知道。”


    仇九放下心來,仇四雖然有時魯莽,卻不是沒有腦子的,有他在,那姑娘必然不會有事。他將藥碗放在一邊,道,“我打算今日便走。”


    “今天?”老人吃驚的道。


    仇九點了點頭,道,“其實你老伴說得對,我在這裏留的時間越長,便對你們越不利。那些官差雖然不是為我而來,但顯然有一件大事要在這邊發生,所以,若是你收留我的消息泄露,便於你一家不利。”


    “可現在天寒地凍,又是晚上,你怎麽走?”老人道。


    仇九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是什麽人?”


    老人盯著仇九好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歎息道,“你既然決定,老頭子知道勸不了,便隨你自己。”


    “謝謝!”


    靜夜無聲,屋內一點光亮,便如無邊深淵之中的一線希望。


    卻在這時,一道焦急而痛苦的聲音忽然在夜幕中響起。坐在矮凳上抽著旱煙的老人忽然站了起來麵孔猛然一抽,瞥了仇九一眼,然後大步跑了出去。仇九的麵孔驟然冷了下來,他抓起床邊的劍,倏然掠了出去。


    燈火熄滅,四下裏一片漆黑。


    一道身影趴在地上,艱難的爬動著,宛若一條蛇,受了傷而努力想要逃離陷阱。夜風呼嘯,空氣裏彌漫著緊張與不安。


    “老頭子、快跑!”這個在地上爬的人孱弱的叫道。


    一群人,在黑暗中如鬣狗一般的撲了上來,一人抓住地上那人的脖子提了起來,罵道,“老太婆,你敢壞我好事,看我不收拾你!”


    “三兒,那是你爹!”


    “我爹?呸,我才沒有這麽窩囊的爹!”


    啪的一聲,被拽起來的人被一拳打倒在地,嗚咽的哭起來,無比的傷心和絕望。身後一群人冷臉盯著。而那人卻是罵罵咧咧,不停的揮動拳腳,漸漸地,地上那人氣息如絲。


    “三兒,教訓一頓就得了,怎麽說也是你娘,打死了可是作孽啊!”有人勸道。


    “呸,這樣的娘,不要也罷!要錢沒錢,要勢沒勢,讓老子在外麵灰頭土臉!老太婆早死早超生。”被勸的男子道。


    “兔崽子,你找死!”一道黑影怒吼一聲,抓著一根木棍,怒氣洶洶的撲了上來。


    “哎呀!”那身影一棍打在了被勸男子的身上,慘叫一聲,急忙往後撤去。“是那老頭子,快抓住他,抓住他就知道那人在哪了!”


    “王八羔子,老子做了什麽孽會有你這個黑心的兒子,連自己的老子娘都不放過!老子今天便替天除害,宰了你!”黑影怒氣不消,大吼著撲上去。


    被勸男子身後的人立時拔出佩刀,一人喝道,“趙大,交出那人,饒你不死!”


    “饒你奶奶的腿!”黑影不懼,毅然決然的撲上去。


    “瘋了,他瘋了!”被勸男子已不知被打了多少下,雞飛狗跳一般的亂竄。


    “既然不聽勸,那便休怪我們不客氣,拿下!”先前說話的男子喝道。


    卻在這時,一道寒芒突然撕開了夜幕,那些手裏拿著刀的人大吃一驚,呆呆的看著那道寒芒。寒芒之中,一雙眼眸冷酷如惡狼。寒芒驟起,劍光刹那間化作遊龍飛舞。


    “啊!”


    淒厲的慘叫,打破了夜的沉寂。


    一道道鮮血飆射而起,染紅了誰人的麵龐。


    “鬼!惡鬼!快逃啊!”有人心膽俱裂,大喊一聲轉身便跑。


    而此時,氣喘籲籲的黑影已是箭步到了趴在地上的老婦人的身前,重重的跪在那裏一把將她抱起。


    “老婆子!”


    “三兒他爹!”


    “你、你怎麽樣?”


    “三兒、三兒他爹,老太婆怕是要、要先你一步了!那、那、那棺材本、在、在甕、甕裏,你收起、收起來!”


    “老太婆,你說什麽蠢話,你好好的,怎麽會比我先走!你少廢話,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三兒他爹,沒、沒用了!”


    仇九站在幾步之外,在劍下,有一個猥瑣的身影跪在那裏瑟瑟發抖。仇九的心裏,滿是淒涼和憤怒,交雜著化作火球,在那裏燃燒。


    “老婆子,老婆子!”


    這時,跪在地上的那人忽然哭喊道,“爹,救我,救我!我是你兒子,你可不能不救我啊爹!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可是我不想這樣啊!我欠了好多錢,他們說,隻要能抓住他,不但能免了我欠的債,還會給我幾千兩銀子!爹,爹啊,我這是迫不得已!”


    老人猛然扭過頭,一雙眼睛通紅的如那燒紅的鐵。他緩緩放下已經沒了氣息的老婦人,抓起地上的一把刀,一步步走了過來。


    仇九看著老人,默默轉過身。有些事情,別人是插不了手的。


    噗的一聲,鮮血飛濺,一顆頭顱飛向了草叢。


    寒風撲麵,衰草簌簌。


    身後,兩道身影倒在了地上。仇九望著空曠的大地,漆黑的夜幕,仿佛隱藏著無數的邪惡。劍在手中,血在凝固。仇九的心裏,是蕭瑟,是淒涼,是悲傷。


    他這條命,是那老人救的。萍水相逢,老人卻奮不顧身。


    夜幕下,一個身影挖開大地,將兩具屍體放在坑裏,然後一點點將泥土覆蓋在上麵。


    一具無頭屍體被掛在了木叉上,被寒風吹拂著搖晃著。


    仇九在墓前莊重的跪下,磕了幾個頭。老人的旱煙煙鬥,無聲的立在墓碑前,看著仇九。仇九起身,劍已出鞘。他轉身望著那無邊的黑暗,麵孔陰沉冷酷。寒風蕭瑟,枯草獵獵。仇九忽然長嘯一聲,箭步飛了出去。


    寒光猛然朝著前方斬下,宛若是一道幽冥之刃。


    在寒光下,隻見到一張麵孔因為恐懼而猙獰扭曲。


    噗的一聲,一顆頭顱飛了起來。


    “凶賊在此,斬了他!”


    “殺啊!”


    刹那間,草叢裏飛出數十道身影。這些人穿著各色衣物,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呼吸間,寒風也被攪亂了。隻見到夜幕下寒光縱橫交錯,寒光映襯中,是一道道凶狂的身影。


    仇九便若是那失去了心智的野獸。沒有感情,沒有思維,有的隻是動物的本能。嗜殺!


    他瘋狂的殺戮,瘋狂的揮舞長劍。


    一道道血在麵前飛起,一顆顆腦袋如那葫蘆一般飛上半空,一具具屍體無聲的倒在了地上。


    終於,有人怕了!


    仇九卻是衝天而起,一劍刺向蒼穹。這一刻,他如要與天爭命的修道者。劍芒大織,璀璨天幕。那光,卻是血一般的紅。而在那紅光映照下,蒼穹的雲竟然開始蜂擁,便若是湍急的水流,不斷的沸騰。


    天呈異兆,萬物蕭森。


    大地之上,一道道身影恐懼看著天空。


    在那光華之中,那道身影,宛若是天神一般。


    “天罰!”


    仇九聲音一出,一道悶雷轟然炸響。


    刹那間,一道強光從天而降,仿佛覆蓋整個大地。那些呆若木雞的身影,回過身的刹那便是寒顫,既而拔腿便跑。


    “殺神,殺神!”


    “我滴娘誒,怎麽惹上這樣的凶物!快逃啊!”


    “祖師爺庇佑,保弟子一命!”


    轟隆隆的雷鳴,仿佛蒼天有怒。而此時的天空,雲層竟然化作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孔,僵硬而帶著威嚴之怒。而那雲層表麵,卻是一層電光,交織著璀璨的火花。寒風變得淩厲,疾嘯變成怒吼。


    轟!


    一道雷電突然落在了虛空中的劍芒之上,砰的一聲,仇九從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鮮血從口中湧出,他扭頭盯著蒼穹。劍在顫抖,發出嗡鳴之聲。可是,雲層漸漸消散,電光也如夢幻般沒有留下絲毫的蹤跡。仇九擦去嘴角的血,冷笑起來。


    “他們或許不行,但終有一日,我必讓你威嚴掃地。”


    曠野,黑暗,隻留下仇九那孤獨的身影。活下來的,都已遠去,做了鳥獸散。仇九回頭望著那幢小屋,冷酷的眸光流露出了淡淡的柔情。劍入鞘,他躬身一拜,然後轉身朝前走去。


    初春,冰雪消融,寒意料峭。


    蟒山,遼闊無邊,山脈起伏。


    雖是初春,但萬物依然蕭瑟。隻因龍門靠南,氣溫稍有回升。


    山林之中,樹木茂密挺拔。幾名穿著甲胄的軍士小心翼翼的朝前麵走去。在丈許之外的坑中,一頭野豬不停的用獠牙拱著四周,似乎在找路逃離。軍士到了坑的周邊,猛然將手中的矛刺了下去。野豬吃疼大叫,奮力的掙紮,可是那矛卻是狠狠紮進了它的身體。不消一會兒,野豬倒在了地上,坑裏滿是鮮血。


    嗖的一聲疾響,百丈之外的一棵樹上,一箭朝著地麵飛去。


    噗的一聲,一頭鹿瞬即翻身倒在了地上。樹上的人立時跳了下來,大步朝鹿走去,解下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然後一刀將鹿角砍了下來。


    森林裏,這樣的場景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若是從高空望去,便能見到這樣的軍士,多不勝數。


    而在蟒山山腳下,紮著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環衛在一頂大帳篷周圍。帳篷內,一名穿著明黃袍服的男子坐在長案後麵,在他左右兩邊,席地而坐的是文武幕僚。


    “京中已傳來多道詔書,本王身為皇家血脈,雖然分封在外,祭祖卻是不能不去的。不過,本王聽說,禦史台的那些人似乎盯上了本王,已是磨刀霍霍,準備朝本王開刀。”


    “王爺放心,憑著王爺的身份地位,這些蒼蠅是不能動王爺分毫的,陛下想來也心中了然,隻是明知無效而為,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雖則做樣子,卻也有警告王爺的意思。”


    穿著明黃袍服的男子摸了摸下巴的胡須,點頭道,“你們二人說來不無道理,隻是本王年歲已高,近日又偶感風寒,身體疲乏虛弱,若是以如此模樣前往祭祖,顯然是讓祖宗蒙羞的。”


    “王爺上道折子上去說明情況,陛下想來也能理解。”


    “不然,祭祖乃天家大事,任何皇家子嗣,是沒有理由不出麵的。王爺若是推辭,反而讓朝中之人議論,壞了王爺的名聲。”


    男子眸光一凝,端起麵前的酒碗,沉吟片刻道,“這麽說本王是非去不可?”


    “王爺深思!”眾人道。


    “罷了,”男子歎息道。“本王其實心裏有數,不過想集思廣益看看有沒有對策罷了!不過剛才永明說得對,本王不去,一來壞了名聲,二來墜了地位,三來反而讓本王顯得害怕似的。正好太皇太後壽誕,本就是要去的,提前去,也好與太皇太後多親近親近。”


    “王爺仁孝!”


    “外麵情況如何了?誰人奪得頭魁?”男子問道。


    “啟稟王爺,大王子已經回來,狩獵二百三十六頭。”外麵有兵士道。


    “其他人呢?”再問道。


    “其他王子和諸位將軍尚未回來,具體數量不知。”


    男子起身,兩邊的文武幕僚也站了起來,男子含笑道,“既然如此,時辰也差不多到了,我們便出去迎迎他們,看看今年誰人風采高揚!”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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