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靜兒姑娘睡了嗎?”


    “奴婢已經服侍姑娘睡下。”


    “她也累了,家中變故,情誌起伏,任何人都得疲憊的!你去吧,這裏不用你服侍。”


    “奴婢告退!”


    朱兆基站在書房窗前,望著屋外的花圃,眸光深邃而無絲毫的倦意。自昨夜至今,他可沒有合過眼,想著龍門城的事情,想著暗流湧動的局勢,還有兄弟之間的爭鬥,他的心緒便不能平靜。


    慶王一走,他便為監事,便如朝廷的太子監國一般。雖然權力、地位、疆域、勢力等等都要小很多很多,但對於一個有野心的人而言,這便是邁向巔峰的第一步。男人,對於這樣的權勢,沒有誰會不渴望的。


    但是,這樣的權勢驟然落在身上,卻也讓朱兆基有些惶惶。


    重任,並非誰都可以肩負的。


    權柄,也並非誰都可以持有的。


    那底下所隱藏的激流,那明裏暗裏的鬥爭,並非一般人所能夠麵對和處理。這需要手腕,還有謀略,光憑血氣之勇,是處理不了的。


    朱兆基剔了剔眉頭,扭過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外麵情況如何了?”


    “東城擂台已有人上場,被一人一劍鎮住局勢。其餘三城,擂台上還無人出現。”


    “那人是誰?”


    “公子見過,刀王將一枚烽燧令增給了他。”


    “原來是他。”


    朱兆基立時想到仇九。仇九長得並不俊秀,但那股子氣勢,卻是讓人過目不忘,更何況此人是王凱之所看重的人。他淡淡一笑道,“有他在,局勢或許有所緩和。盯著西城南城和北城,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是!”


    那人離去,朱兆基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徐徐吐了口氣。這便是老大設的局嗎?這樣的局能起到什麽效果?不正好配合他把龍門城的局勢穩定下來嗎?按理說,老大不至於如此淺薄。那麽,這樣粗略的籌謀背後是否還隱藏著殺手鐧。他踱步而出,來到院子裏。草木氤氳,綠意盎然。已是春天,氣溫雖然還低,萬物卻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生發。


    他還未搬入慶王府邸,還在自己的宅邸住著。慶王所安排的人員,大部分時候是來這裏跟他匯報的。已經入暮,夜色低垂,晚風徐徐。朱兆基凝眸望著天空,眸光內斂,深邃而犀利。他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的吹了起來。


    一片葉子,在靈巧的人手中,可以演奏出美妙的音樂。


    那樂曲,高遠深邃,宛若亙古洪荒峽穀中的風聲。


    偏僻的院落,王凱之與缺無正在對弈。棋子錯落,戰陣激烈,可是兩人的神情卻無比的平靜。旁邊有一爐子,爐子上坐著一個銅壺,銅壺裏水在沸騰。缺無抓起銅壺,為王凱之和自己倒上熱水。熱水注入茶碗中,那茶葉上下起伏。


    王凱之遲遲沒有落子,苦澀一笑道,“這局我輸了!”便將手裏的棋子放回棋罐之中,端起茶碗啜飲了一口。“你的棋藝可是越來越精湛了,怕是國手在你手下也難走幾回。”


    “不過消遣罷了!”缺無淡淡的道。“無聊至極,推演戰陣,與世事暫時隔離。”


    “你的性子便是如此,幾十年過去,一成不變。”王凱之道。“這樣的性子好,也不好。人生天地之間,到底不隻是自己,還有萬事萬物,人到底是群居動物。”


    “都已到了這個年齡段了,還有什麽可想的。莫忘當初,是你救了我一命,才讓我能苟活到現在,不然就如現在這隱居一般的生活,我也享受不到。”缺無道。


    “過去的事提它做什麽,”王凱之道。“這些年,你不為我做了許多事嗎?說起來,是我欠你的。”


    缺無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將那棋子收起來。王凱之起身,寬大的袖袍微微一甩,他轉身望著院外。這裏相對偏僻,外麵的道路上大部分時間不見什麽人影,也自然不會常有人來打擾。


    “不知外麵情形如何了?”


    “你想去看看嗎?”


    王凱之搖頭,道,“這樣的熱鬧就不去湊了!如我這般關心局勢的,恐怕也不止我吧!”


    “那個朱兆基怕也是徹夜未睡!”缺無道。“如他這般年輕卻又野心勃勃之人,若是能睡得著,那才是怪事!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你這未來的孫女婿?”


    王凱之翻了翻白眼,道,“王八對綠豆,他們自己相中了眼,可不代表我相中了!”


    缺無嗤的一笑,道,“你別給臉不要臉!”


    “走吧,隨我街上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有緣人!”王凱之道。


    “恭敬不如從命!”缺無說著便跟了上去。


    長街人如織,各色人物穿著不一,代表著不同的階層。有乞丐在街頭巷尾畏畏縮縮,看似怯懦,但誰也無法猜想到他們眼眸深處那一抹精光代表著什麽。也有僧人沿街而行,似乎在化緣,又似乎在找誰。還有一群道士,穿著道袍戴著道冠,一看就是正一派的弟子,行色匆匆,遠比那僧人看上去要匆忙。


    所謂亂世道人,盛世僧。道與佛,處世不同。


    已是入夜,沿街的店鋪屋宇紛紛將燈籠掛在了大門邊。燈光熠熠,輝映著最後的殘輝。光便在行人的臉孔上洋溢,映襯出一張張臉孔上那世俗的表情。


    一輛馬車緩緩在人群中駛過,朝著西門方向而去。


    “相公,花月和月娘不管了嗎?”


    “我已經跟她們說過,但是花月似乎執意要在龍門留下來。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想怎樣就怎樣的。更何況,我們的決定,不一定是好的,說不準還有凶險。”


    “那我們日後還能見到她們嗎?”


    “等我們安定下來,過了風波,我們可以回來找她們。”


    “嗯嗯,到時候我們接她們去家裏作客。”


    “是啊,讓她們看看我們的家,我們的孩子,說不準,她們也會留下來呢!”


    “相公!”


    “嗯?”


    “謝謝你!”


    “傻瓜,是我謝謝你才對。別胡思亂想了,這一路可有的奔波呢!”


    馬車轔轔,很快便出了城門。龍門城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雖然入春,卻是草木凋敝萬物蕭條。馬車出了城速度明顯加快,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最後一抹天光消逝,天色便暗下來。官道通向遠方,路上卻沒有什麽人影,馬車行駛平穩而快速。


    卻在這個時候,有人出現在了前方的路中間。


    趕車人倏然拉住韁繩,嘴裏吆喝著什麽,馬匹便刹住腳步。


    簾子掀開,仇四探出腦袋來,問道,“怎麽停了?”


    “有人攔路,”車夫道。“這王八蛋不要命了!”


    仇四朝前麵望去,神色立時凝滯下來。看來,自己被人盯上了。


    前麵那人緩緩拔出手中的刀,一身黑衣,眸光冷森,那刀如一汪秋水。


    “奉未樓尊者之命,車上之人立刻懸崖勒馬,否則門規無情。”


    “相公!”車廂中小蓮擔憂的抓住仇四的胳膊。仇四眸光閃爍,在心裏盤桓。


    “下車!”那人聲音驟然一提,變得狠厲。“否則通行之人無有豁免。”


    仇四已是畏懼,無名的規矩,一幕幕在腦海裏浮現。車夫似乎也怕了,回頭望著仇四,帶著哀求。仇四低聲一歎,拍了拍小蓮的手,道,“我們下車。”兩人帶著包袱從馬車上下來,那車夫低聲對仇四說了聲抱歉便駕著馬車掉頭飛快而去。


    夜幕沉沉,寒風蕭蕭。


    小蓮內心忐忑麵色蒼白。仇四心裏宛若那被狂風摧折的枯草,猶疑而內疚。他望著那個陌生人,腦海裏無名地獄越發的清晰。他開口道,“我奉辰樓之命下山執行任務,你們未樓是什麽意思?”


    那人緩緩將刀遞回刀鞘,淡淡一笑道,“我們尊者想邀請你前去一敘,說是你的同伴正與人邀架,你若是走了,你那同伴落敗受傷無人幫襯可怎麽辦?”


    仇四知道仇九還活著,隻是不知道仇九在龍門到底有什麽計劃。


    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那人卻是走了過來。小蓮很是畏懼,不敢直麵那人的目光。那人在仇四五步之外停下來,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仇四仰起目光望了一眼天空,低歎一聲,道,“帶路!”便抓著小蓮的手,苦澀一笑。小蓮似乎明白什麽,隻是笑了笑,似乎要讓仇四明白,他在哪,她便去哪,彼此同心。


    韓府。韓倉已是穿戴齊整,一襲白衣,飄然若仙,俊逸瀟灑,氣質出塵,讓人神迷目眩。一旁的總角童子見了,不由得發起呆來。而那兩名老者則麵露喜色。


    “仙風道骨,讓人豔羨啊!韓小子,什麽時候教教我們頓悟之法,也讓我們這兩個棺材瓤子也能在遲暮之年體會一把修道成仙的感覺!”灰衣老者問道。


    “劍已出塵,可動星辰,你的劍道,已超越你師傅了!”白衣老者摸著胡須道。


    韓倉朝兩名老者抱拳行禮道,“是兩位前輩的拳拳愛護之心,才讓韓倉能走出陰霾,重回巔峰。前輩的厚愛,韓倉永世不忘。至於所謂的道法,兩位前輩可就比晚輩要精通的多,隻是天機未到而已。”


    灰衣老者撇撇嘴,道,“借你吉言,有生之年能有一次體驗就算是值了!至少武道之路,還是值得我們這等武人追求的!”


    韓倉淡淡一笑,隨即揚起頭望著那天。天空已是昏暗,隻有寥寥星辰在那裏閃爍,如孩童的眼睛,純潔澄淨。不由得攥緊拳頭,他仿佛能感覺到那星辰隨著他手掌的攥起而顫動。他道,“烽燧令一共四塊,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烽燧令是有區別的。四合天下,唯一為尊。隻有王者令,才是最強的。既然王凱之肯拿出烽燧令來,那邊說明他已是黔驢技窮無可奈何了!兩位前輩稍坐,待我將那王者令取回。”


    灰衣老者和白衣老者拱手道,“那就望你凱旋而歸!”


    “多謝!”


    韓倉說完,已是抬腳朝府邸外麵走去。白衣,長劍,飄然若仙,淡漠出塵。總角童子眸光熠熠,如那遠星。灰衣老者摩挲著總角童子的腦袋,低聲一歎,眸光深處卻是流露出淡淡的憂色。


    東城,擂台,黑壓壓的人影,已是風雨難進。遠近有嘈雜聲,卻都是壓低著仿佛怕人聽見似的。而擂台上,便隻有仇九一人靜靜的坐在那裏。有閣樓女子招手,揮舞著手裏的絲帕,發出嫵媚妖嬈的笑聲。


    仇九眼眸一睜,一絲寒芒從瞳孔射出。有人來了。


    一個鐵塔一般魁梧的男子,腳步沉穩的走上擂台。


    瞬息間,嘈雜之聲消失,無數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崆峒拓雷,領教閣下高招!”那人抱拳道。


    仇九望著他。那人身高在八尺左右,體型健碩魁梧,如一頭熊一般,肌肉發達,結實如磐石,一雙又黑又濃的眉毛下眼眸如銅鈴。仇九盯著他,淡淡的道,“既然上台,生死有命,出手吧!”


    那人眉頭一挑,露出一絲不悅,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那人箭步而出,那擂台立時發出如雷鳴般的響聲,大地也在顫抖。一拳出擊,反手一揮,左手竟然多了一把鋼叉。鋼叉長不過三尺,寒芒卻是鋒利。一拳讓空氣扭曲發出嘶啞之聲,拳芒盡頭,是鋒刃。


    刹那的出擊,已是到了仇九的麵前。


    仇九垂下目光,隻見到一道影子垂在自己的身上。右手倏然一動,劍龍吟而出,化作一道璀璨的光芒。


    “啊!”


    台下之人瞳孔收縮,麵孔扭曲,已是煞白如雪。那魁梧男子龐大身軀竟然跌飛而出,一抹鮮血衝天而起。而劍光卻已經消逝。仇九靜靜的坐在那裏,眸光無絲毫波瀾。


    有人揉了揉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所見。而有人卻是驚呼起來。


    砰的一聲,那拓雷跌倒在擂台之外,身軀已是沒有了生機。


    鮮血汩汩,染紅了大地。


    靜寂的場地,鴉雀無聲的夜幕。


    四周那懸掛起來的燈籠,便若是幽冥街道上的接魂幽火。


    “我來!”


    “烽燧令是我的!”


    “既然你甘願做那王凱之的走狗,那便去死吧!”


    突然間,一道道身影從四麵八方響起,瞬即,那身影便如幽靈一般撲上擂台。氣氛凝滯,殺機洶湧。仇九的眼眸已是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冷酷,他手握劍柄,長劍駐地,背脊直挺,隻是望著前方。幾步之外,擂台台麵上還有那殷紅的血尚未凝固。


    而那勁氣鋒芒已是絡繹斬落下來。


    仇九嘴角微微一翹,倏然長身而起。長劍離鞘,劍芒迭起,一聲脆裂之聲,仿佛天空被斬開。便見到一道身影飛了出去,飛濺的血彌漫在視野之中。


    刀光,劍光,槍影,暗器,鋒芒橫漫在擂台之上。


    周邊觀望的人,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注意什麽,隻覺得整個視野裏,盡皆那閃爍的影子,還有那讓瞳孔刺痛的光芒。也有人冷冷的盯著,麵孔越發的凝重。


    又有人飛了出去,落在了距離擂台百步之外的地方。


    血灑落在人群中,有人發出驚恐的尖叫。


    嗆!


    一道劍光倏然刺向擂台,與劍鞘合二為一。劍芒逝去。空中一道道身影無聲息的砸落下來。


    擂台震顫,悶響不絕。


    仇九飄然落在地上,一手抓住了劍柄。


    擂台上,除了他,所有人都躺在那裏。


    空氣凝滯,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無形的力量會從自己的咽喉掠過。他們所感覺到的,除了恐懼,那便是震驚。人之力,可飛天遁地殺人於無形。仇九身上,有幾處破損之處,可是,他的神色卻依然如先前那般冷酷平靜,仿佛剛才所發生的,不過是一場幻覺。


    夜,在無聲中進行。寒風掠過重重屋脊,如在低聲訴說什麽。


    擂台周邊,有人緊緊攥起拳頭咬緊牙關,有人卻是提氣似乎要鼓起勇氣,也有人握住刀柄眸光冷厲的盯著仇九。


    許多人,蠢蠢欲動,卻又有所顧忌。


    而在北城,當一人橫掃十餘人立於不敗之地的刹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倏然飛上擂台,一腳踹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硬生生被踹飛出去。當周邊的人回過神來時,但見一白衣男子蹁躚而立,冷冷的注視著躺在擂台上呻吟的人。


    “龍門韓倉,願鎮守此台,誰人不服,盡可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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