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塵土,還是那霧氣,蒙漫在視野之中。本就混沌的天地,更顯暗沉。金屬的光澤,金屬的氣味,在這混沌暗沉中閃爍流溢。那不斷的嗡鳴如野獸的低吼。


    龐大的戰艦,隻隱約見到部分的形貌,大部分仿佛還在時空的另一側。


    而在可見的戰艦甲板上,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卻都是冷峻的。


    一聲嗚咽般的號角聲響起。


    一道身影倏然飛了出去,轉瞬消失在遠處。


    “師尊!”


    “嗯?”


    王凱之麵露不悅之色,讓蒙圩心中一顫,弓著背猶豫起來。


    “你想說什麽?”王凱之冷冷的道。


    蒙圩身側的法甲望著王凱之,內心裏卻是無比的平靜。很顯然,在三人之中,王凱之無疑是上位者,在他的眼裏,自己和蒙圩都不過是被役使的奴才。內心輕聲一歎,這便是生命的本性吧!富貴、權勢、武力,弱者卑微。


    蒙圩臉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唇翕動著,卻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法甲低歎一聲,開口道,“我們什麽時候能夠破開天道之力?”


    蒙圩吃驚的抬起頭看著法甲,王凱之瞥了法甲一眼,不屑之色一目了然。


    “這不是你們操心的事情。”


    法甲自嘲一笑,道,“大人有什麽吩咐盡管差遣,法甲悉聽調遣。”


    法甲的目光與蒙圩的目光對撞在一起,此時,兩人如同一條船上的螞蚱,彼此顧影自憐。


    這時,腳下的甲板忽然猛烈震顫起來。法甲的神色一凝,整個身體都繃緊起來,而蒙圩卻是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扯著他跳到了船舷邊。王凱之靜靜的站在那裏,掃了他們兩一眼,嘴角微微翹起,滿是譏誚之色。王凱之和其他黑衣人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抖動的甲板很快裂開一條縫。一股陰暗的氣息,從那縫隙裏麵迸射出來。


    法甲的瞳孔收縮著,毛孔閉塞,身體被陰寒之氣籠罩。


    蒙圩的神色很難看,就像是沉珂已久的病人,顫顫巍巍。


    甲板收起,腳下是黑沉沉的空間。


    就像是深淵,亦或是銀河中的黑洞。


    或者,就像是怪獸的嘴,隻等待著獵物的投放。


    王凱之低沉的道,“沒有我的吩咐,都不許亂動。等我回來。”


    王凱之沉入那黑沉沉的空間中。


    法甲和蒙圩對望著,彼此的眸光都是茫然和畏懼。汗水淌落下來。


    黑暗,陰冷,蒼涼。


    金屬的濃重刺鼻氣味,環繞周身。


    王凱之靜靜的站在黑暗中。這就像是另一個時空,給人以夢靨般的感覺。隻是,他已習慣了。不知何時開始,他已將自己融入了他們之中。


    王凱之睜著眼睛,望著黑暗。黑暗中沒有生息。漸漸地,他自己也沒有了生息。就像是一具睜著眼睛的屍體。


    “主人!”


    “你來了?”


    “卑下恭候主人的指示。”


    “這裏的道太過倔強,我們行程太遠,消耗太大,而且在時空之界我們也受到了一定的創傷,不宜強行動手。”


    “主人,這裏的天道不過是負隅頑抗,遲早會消亡的。”


    “天道不足為懼,隻是這裏的道,卻是值得提防。”


    “請主人示下。”


    “旁的你暫時別管,我已讓黑甲去了。”


    “黑甲?”


    “那個人既然要投靠我們,也總是要為我們做事,獵道者不收無用之人。”


    “主人的意思是說調動神王?”


    “神王?哼,我們承認他是他就是,我們不承認,他就是狗屁。”


    “是,主人才是一切之王。”


    一縷光倏然在黑暗中綻放。王凱之那無神的眼睛驟然有了光彩。他伸出手去接住那縷光。光妖嬈的落在手掌上。如那纖細的蟲。那光便慢慢的融入了他的手中。刹那間,他的手掌便隆起一條爬蟲般的凸痕。王凱之收攏手掌,隻覺得整個身軀如要撕裂開一般。


    “主人!”他跪在了地上,痛苦的喊道。


    可是,黑暗依舊是黑暗,無聲依舊無聲。他痛苦的跪在那裏,忍受著蝕骨鑽心的痛苦,仿佛世間多有的痛苦都匯聚到了他的身體裏,仿佛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要分離。


    “主人!”


    他叫喊,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奴才,掙紮著想要求得原諒。


    遙遠的地方,被黑暗包裹著,被霧氣縈繞著。


    這仿佛是一個自成一體的時空,雖然與周邊的天地相連,渾然一體,卻又在某種程度上與周邊分隔。


    這是個獨特的地方。這種獨特近乎詭異。


    洞窟。


    女子懸掛在牆壁上,身體被黝黑的鎖鏈捆縛。她身上沒有絲毫的傷痕,更沒有被侵犯的痕跡。隻是她睜著眼睛,看著一道魂影從自己的身體裏被扯出去。然後,那魂影便在她的對麵,被捆住了。


    這是一個狼狽的人,一個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人。


    披頭散發,麵無人色,衣衫破爛。


    從破爛的衣衫可見,這人是個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可如今,他不再是了。過往無論他身份何等尊崇高貴,現在都不過是一個階下囚。


    洞窟是宮殿,遠比俗世的王朝宮殿要恢弘大氣。


    那個年輕男子回來了。飄然而立,翩翩卓絕。若是換做別的時候,女子定然會跟其他無數女子一樣對他癡迷。可現在,她內心裏隻有恐懼。


    “永焱,你還想怎麽樣?”那魂影喊道。


    “父皇,”年輕男子淡淡笑著。“您這是什麽話啊!皇兒能對您怎麽樣?”


    “你、你已經抽走了我身上的運氣,我身上,我身上可沒有你需要的了,”魂影道。“你,你放了我!”


    “放?”年輕男子嗤然一笑道,“父皇,您這話可是讓皇兒惶恐的很啊!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兒可不敢受領。”


    “你、你沒有。”魂影喘息道。


    “是啊,皇兒沒有大逆不道,”年輕男子道。“皇兒不過是擔心父皇的安危,才將父皇接到了皇兒這鄙陋之處將息。皇兒拳拳孝敬之意,可是天地可鑒啊!”


    魂影睜著那黯淡的眼睛,如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盯著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轉過身,朝著洞窟正北的高台走去。在高台上有六枝枝形青銅燈,如衛士一般的分立在兩側。在枝形燈的北麵,是一張大氣的青銅王座。年輕男子坐在王座上。此時,洞窟裏響起那如呢喃一般的聲音。


    鬼魂的聲音。如呢喃,如吟詠,如歌唱。


    年輕男子手指輕輕一彈,麵前倏然出現一抹光亮。在光亮之中,可見外麵那混沌的時空。在混沌之中,有一道孤獨的身影正自凝望。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笑意。


    女子看著那光,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咯咯的聲音。


    “他來了!”年輕男子道。


    女子茫然的看向年輕男子,她知道他在等待,可是她不知道他在等什麽。他,到底是誰?為何能讓他如此的重視?但是那身影,卻是如此的熟悉。對麵的魂影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身軀驟然蜷縮起來。女子驚慌的朝他看去,麵色已是蒼白如雪。


    縷縷光縷不斷的從那魂影身上飛出來,朝著年輕男子而去。而年輕男子抬起雙手,如在指揮著演奏一般的舞動著,麵上是那沉醉的神色。


    “永焱,永焱,不要!”魂影叫喊道。“不要啊!我是你的父親,是你的父親,你不能這樣對我。”


    年輕男子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那蜷縮而痙攣的魂影。


    “父皇,天家無情啊!”


    魂影瞳孔一凝,便安靜了下來。可是年輕男子卻是展開雙臂,大笑起來。無數的光縷刹那間飛入了他的身體之中。有龍吟之聲,有呼嘯之聲。狂風倏然間在洞窟之內席卷而起。


    女子視野模糊,身體在那牆壁上如葉子的搖擺。


    虛空一聲尖銳的暴鳴,便見到一團金光爆碎開來。


    年輕男子消失在洞窟中,在虛空下,驀然出現一道黑影。


    黑影望著那金光垂落下來,黑漆漆的眼睛冷酷如兵刃。


    “吸盡一國氣運,有魄力!”


    “大劫在即,一國氣運算什麽!”


    年輕男子倏然出現在黑影的麵前。黑影收回目光,冷冷的注視著他。


    “有何吩咐?”年輕男子道。


    “你們還沒有動靜,”黑影道。“我們看不到你的誠意。”


    “我跟王凱之說過,”年輕男子道。“我要收回道源。”


    “我不管你為了什麽,”黑影霸道的道。“但是你既然要投誠於我們,便要作出能讓我們收容你的貢獻。無貢獻,無價值,我們不收廢物。”


    年輕男子的眉頭微微皺起,眸光凝聚在一起如刀鋒一般盯著對方。他顯然生氣了,也生發出了殺意。隻是那黑影不為所動,依舊冷冰冰的注視著他。


    年輕男子籲了口氣,道,“要我做什麽?”


    “我們要看到誠意。”黑影道。


    年輕男子轉過身,雙手負在背後,道,“那個人來找我了,我會幫你們解決掉他。”


    說話間,年輕男子的身影便消失了。黑影盯著麵前的虛無,麵龐繃緊如花崗岩一般。


    “那個人嗎?也好,若是你能解決,也省得我們浪費功夫。不過,莫要讓我們失望,不然後果,你定然承受不起。”


    遠方,混沌的時空已讓人無法分辨距離。當他落在地上,一股渾然的力量便湧了上來。那力量如層層的絲線,堅韌不可摧。他不動,隻是站在那裏,注視著麵前那驚慌失措的身影。老鬼,不錯。老鬼看見他就像是看見鬼一樣,大喊大叫如瘋子一般的不斷朝遠處爬去。


    不錯,他在爬,遠沒有了當初的威嚴。


    他渾身是血,一條臂膀被齊根斬斷,後背一片模糊。


    那對寬大的翅膀早已在虛空化為灰燼。


    老鬼已在百丈外,鮮血將他所過之處塗抹的模糊。


    他還沒動,似乎在觀察別的什麽。老鬼心裏升起一線生機,他要趁著這個間歇離他更遠。隻有更遠,才能更安全。老鬼不斷的爬,就像一條蛇,隻想鑽進自己的洞穴內蜷縮起來。他還沒動。老鬼竊喜。一定是陣法起了作用,就像上次。無名不會拋棄他。雖然無名將他作為釣餌,可是,他對無名還是有用的。對於有用之人,無名向來是會重用和保護的。


    無名,無名。


    老鬼狂喜,爬行的速度更快了。他的身體裏,信念升起的力量源源不盡。


    這個破落戶,當初若不是自己,他豈能有今日,若非自己,他早就被逃荒路上的野狗、禿鷹啄食的一幹二淨。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這個恩將仇報的孤兒,當初在山上,自己就應當將他殺了。


    殺了,才沒有後患,才沒有今日的狼狽。


    悔不當初啊!


    突然間,一縷風在麵前撲來。老鬼呆了一呆,睜著眼睛張望著。視野模糊,隱約可見鮮血的光縷如花開一般綻放。瞬即,他感覺到了死亡,他整個人從地上彈射而起,扭身朝右側掠去。


    光,化作了弧形,從他的脖頸掠過。


    “啊!”


    鮮血迸濺,身首分離。頭顱射向遠處。


    “仇九!”


    那頭顱嘶聲大喊起來,充斥著恐懼、絕望還有憤怒。


    頭顱是醜陋的,卻也是猙獰的。那圓睜的雙眼,那扭曲的麵孔,混雜著發絲、泥土、鮮血還有眼淚,變得模糊。它落在地上,然後快速的滾動起來。


    身首可以分離,但是頭顱不能死去。


    老鬼還在跑,即便跑的隻是他的腦袋,即便跑變成了滾。


    但是,滾遠比跑遠比爬要快得多。它是一隻球,可以在坑坑窪窪的地上保持極快的速度,甚至可以彈跳。然後,它彈跳起來。整個世界已不是當初的樣子。混沌,讓整個時空,讓萬物,都偃旗息鼓。


    這時候,它看到一麵旗幟。


    那旗幟鮮明的宛若是太陽,讓絕望的它感受到了溫暖的召喚。


    它大笑起來,甚至轉過方向,露出那得意而譏誚的神色。


    “仇九,你殺不死我,你殺不死我。”


    可這時候,讓它恐懼的身影卻是近在咫尺。吼聲登時停滯,那張狂的神色也凝固了。


    “你、你不能······”


    那人一把抓住它,卻是盯著那在混沌之中招展的旗幟。


    “我要上山。”


    他淡淡的說道,被他抓著的腦袋卻發出絕望的吼聲。


    “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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