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淒淒冷冷。飛雪漫天飛舞,已是覆蓋了無邊的大地。寒風裹挾著雪花,發出那怒吼的聲音。


    一群人在奔跑,身後是無數的猙獰暗影。


    伸手不見五指的天地,哪怕是光,仿佛也會立刻被吞噬。


    這些暗影,充斥著凶惡和暴戾。仿佛,它們的存在凝聚了這天地所有的負麵能量。是的,無論是凶惡還是暴戾,都是能量的凝結。天地二氣,一陰一陽,一清一濁,相輔相成。可道的異變,總是會讓平衡被打破,而平衡的打破,總是意味著一方的極致。


    夜,沒有盡頭。


    濕漉漉的地麵,傳來積雪的聲音。河流已遠,凶惡卻近在咫尺。


    奔跑的人,如同被圍困的野獸,掙紮著求生。


    寒光折回,可見到一道道詭異的身影,撲麵而至。


    寒光一閃即逝,便傳來那尖銳的暴鳴。


    藤蔓,野獸,飛禽。


    翔空的姿態,卻是獵捕的凶狠。那俯衝而來的身影,帶動著氣流的刺耳。寒光不斷閃現,不斷炸裂。勁氣在寒冷中飆射。


    那飛濺的液體,化為黑暗中刺鼻的腐臭。


    奔跑,繼續奔跑。在平曠的原野上,他們隻想著跑的更遠。


    疲憊,充斥在肌體裏,讓肌肉變得僵硬,讓髒腑跳動的仿佛要從身體裏蹦出來,哪怕是血液,也因為過快的奔竄而如同堵塞在了一起一般。呼吸變得困難,奔跑變得艱難。一人跌倒,瞬即發出一聲慘叫。同伴們紛紛停了下來,可很快便發現那人已經被飛禽帶上了半空,化為了一片血肉之雨。


    怒吼聲起,一人轉身,拔劍,撲刺。


    劍在爭鳴,劍光凶狠霸道。


    一道道身影在鋒利的劍芒下,如被穿透的丸子。


    液體飛濺在那人的身上,那人渾然不顧,一雙赤紅的眼睛如同鬼火一般。


    殺,殺,殺。腦海在嗡鳴,魂海在嗡鳴。他整個意念,被殺所吞噬。殺戮,殺戮,殺戮。劍直刺,橫削,劈砍,挑撥,圈紮。寒光以不同形態在視野中綻放。那嚎叫聲、呼嘯聲、哀鳴聲,在耳畔湧現。他被那暗影包圍住,天上地下,無所不在。劍突然一圈,他環身橫掃,然後疊步而起。


    那人衝上了半空,一掌抓住一隻飛禽,飛禽斜身掠起。劍斬在飛禽的脖頸上。頭顱飛走,液體噴濺。飛禽的殘軀帶著那人飛出百丈之遠,然後那人跳了下來。


    “跑,快跑!”


    那人嘶吼道,甫一落地,便又彈身而起。劍雨洶洶,綿密無縫,讓頃刻間湧上來的暗影,一下子退出數尺。他陰狠狂笑,如同瘋子,抓著長劍撲入那洪流之中。


    “小夢姐姐!”一個孩童忽然驚叫起來。


    奔跑的人們驟然停下,紛紛轉過身,然後朝著一名跌倒的女子撲了上去。


    一條藤蔓嗤啦一聲從地下鑽了出來,頃刻間枝葉橫漫,花開結果。那跌倒的女子揚起頭,麵如死灰眸光呆滯。離得她最近的一名男童拔腿撲了上去,一把將女子拽了起來。


    花開,骷髏頭骨為果,一股黑煙從那骷髏頭骨口中噴了出來。


    “小心!”病弱的蒼冉大聲喊道。


    冉蒼身側的韓二一個箭步,便擋在了那男童的麵前,手中的刀迎著那黑煙斬了出去。“啊!”黑煙被刀劈開,卻也撲到了韓二的身上,韓二慘叫一聲,整個身軀立時燃燒起來。


    “韓二!”


    冉蒼失聲叫喊,整個人呆滯起來。韓二身後的男童和女子呆若木雞,像是嚇壞了。韓二轉過身,在那幽焰籠罩下,他的臉孔扭曲的已經難以辨別。


    “走,走!”


    韓二叫道。


    男童驀然醒來,拽著女子的手便朝著冉蒼跑去。韓二噗通一聲栽倒在雪麵上,整個人再沒有了動靜,而那幽焰卻仿佛要將他燒為灰燼。


    幽光下,一條條藤蔓從地下鑽出來。


    走獸,飛禽,全都入了魔,爭先恐後的飛撲過來。


    遠處的韓倉俯衝落地,箭步到了眾人的麵前,他望著還在燃燒的韓二的屍軀,麵孔蒼白而凝重。


    “走!”


    繼續奔跑。在洪流的衝擊下,爭取一線生機。他們不過寥寥十數人,而身後卻是千軍萬馬。強弱一目了然。危機近在咫尺。隻有奔跑,隻有抗爭。


    卻在這時,突然間,一道光在麵前橫亙開來。


    那光,一下子將黑暗吞噬。


    眾人刹住腳步,張目呆望,卻見到在那光中,有一道巨人的身影。


    凶惡的飛禽猛獸還有藤蔓,仿佛被嚇住了,紛紛停下追趕的步伐。


    那巨人宛若一座高山,頂天立地,魁梧強壯。


    他站在那裏,手中一杆幾乎百餘丈長的長槍靜靜的佇在地上。


    眾人看不清那巨人的麵貌,一時間也難以分辨敵友。


    那巨人抓著長槍的手忽然一動,便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激蕩,整個天地間,便隻剩下那聲音。


    眾人隻覺得耳膜炸裂心魂恍惚,竅穴不由得滲出血來。


    一聲之威,如同天帝。


    飛禽與走獸,在黑暗中一道道爆裂。


    然後,那巨人動了,在那光中疾馳而來。


    長槍疾嘯,槍芒如同流星。


    眾人呆呆的站在那裏,如失去了魂魄沒有了感知。當那槍芒從他們的頭頂掠過,那巨人已是到了身後。光消失。槍風卻在黑暗中呼嘯。炸響,炸響,無數的暗影在炸響。飛禽,走獸,藤蔓,在那狂暴的長槍下,竟是沒有了先前的氣勢,紛紛化為齏粉。


    女子忽然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前方。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這些人是否安全了。


    韓倉緩緩轉過頭,黑暗中那閃爍的槍芒,如同雲層中的星光。快,狠,霸道。他不由得燃起熱血。可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回過頭,看著自己這些人。大家都累了,無比的疲憊。先不論那巨人是敵是友,單論在這綿延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妖魔正在集結,在這耽擱越長的時間自己等人便越多的危險。


    不能錯過時機。


    他深吸口氣,對著眾人道,“我們走。”


    當韓倉等人遠去,兩道身影在黑暗中出現。他們望著在那百丈開外縱橫馳騁的巨人,麵目淡漠。


    “又是極夜!”仇四歎息道。


    小蓮看了他一眼,握著他的手道,“這次我不會離開了。”


    仇四看著她,兩人的目光是溫暖的,他不由得緊了緊手掌。


    “那時候我沒用,不但不能為你分擔,反而讓你時時處處顧慮我的安危。小蓮,我們一起來麵對。”


    “一起麵對。”


    一聲炸響,黑暗中閃現出無數的光火。巨人那悠長的身影,在半空中砸向地麵。小蓮和仇四身影一閃,已是到了那巨人的麵前。巨人提氣穩住身形,掃了他們一眼。


    “獵道者!”


    小蓮仰頭凝望,黑發飛揚,眉目冷峻,這時候,一團光從她的身體裏迸發出來。那光無比的陰柔,卻又無比的璀璨。那光如雲團一般的綻放開來,如同一片樹葉,飛快的延伸向層雲。倏然,光團一滯,瞬即化為無數的利刃,呼嘯著紮向層雲。


    仇四提著一柄重劍,疊步而起,隨著那無數的利刃衝向層雲。


    巨人握緊手中的長槍,吆喝一聲,提身飛起。


    狂風獵獵,勁氣狂飆。


    層雲瞬間破碎,雷暴般的轟鳴,綿延九霄。


    大地上一片尖銳的音聲,瞬即無數暗影在黑暗中消散,如煙塵被那狂飛撕碎了一般。而在這個時候,層雲破碎之處,一道黑影陡然砸落下來,讓大地為之一顫,轟然作響。三道身影瞬即落了下來,一人腳踩在那黑影腦袋上,手中的重劍晃了晃。


    巨人如山嶽,落地之時卻是無比的輕飄。


    “沒想到這麽快!”巨人王歎息道,目光在這綿延黑暗中移動。


    “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小蓮道。“獵道者汲取了力量修複了戰艦,諸神劃了地界修了龜殼,凡間各勢力能崛起的已經崛起不能崛起的也作了古了。劫難劫難,總是劫來而難至。”


    “卻不知道這場劫難能否過去?”巨人王道。


    “能不能過去,憑人力,天命是沒有的了!”小蓮不由得也歎了口氣,目光卻轉在仇四的身上。仇四腳踩黑影,手中的巨劍寒光熠熠。她在等他殺人。殺可怕的敵人。這是開始,無論男女老弱,總需要走這一步。仇四感應到小蓮的目光,粗獷的麵龐一沉,目光熠熠的盯著腳下的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麵貌,卻能感應到那人的不屈。


    嗬,果然是來曆不凡的人,到了這個地步還如此硬氣!


    劍嗖的一聲落下,便如鍘刀,便有液體飛濺起來。


    “極夜,”巨人王道。“妖魔橫行,蒼生孱弱啊!”


    “那些人也是有本事的,竟然能挺過妖魔的追擊,”小蓮道。“這也便說明,我們其實並非沒有任何依仗。”


    “人心。”仇四收劍甕聲道。“人心不倒,便有希望。”


    “沒錯,”巨人王道。“人心倒了,便什麽也沒了,人心不倒,便是刀山火海,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他是死過的,而且死了一次又一次。他所悲痛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去不複返。


    生命的悲苦,或許最是如此吧!


    “梵淨山的那些賊禿,果然一複如前,不知死之將至,我們過去看看吧!”小蓮說話間已是握住仇四的手臂。巨人王點了下頭。瞬息間,三人消失在黑暗中。隻剩下一縷幽光,在黑暗中冉冉升起。


    小鎮就在眼前,卻被黑暗籠罩,遮蔽了所有的麵貌。


    飛雪迎天,已是遮蔽了天地山川。寒風呼嘯,穿堂過戶。


    小鎮雖然在前,卻是一片死寂。


    小鎮,似乎早已死去多時。


    “像是沒有人在。”小荷拉著仇九的手道。


    仇九望著麵前的路。路通向鎮子,似乎也橫貫鎮子中心。一個巨大的牌坊立在麵前,後麵便是沿著道路的房屋。屋宇鱗次櫛比,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可如今,沒有了生息的屋宇,再平整輝煌也是死寂沉沉。


    他深吸口氣,道,“我們去找點吃的。”


    “嗯。”


    街石平整,已是附著著厚厚的雪花。兩人踩在雪麵上,發出那卡茲卡茲的聲音。兩邊的屋宇,黑魆魆的望著他們,似乎對他們的到來並無歡迎之意。在一處酒樓前,兩人停了下來。店門是開著的,不少的雪花已經飄入了大堂。


    “我想喝兩杯。”


    “我陪公子。”


    黑暗中,小荷的麵龐是嬌羞的,帶著溫柔的神色。仇九笑了笑。兩人邁步走了進去。黑暗於他們,宛若是光明。他們在一張桌前坐下。桌上有酒,菜肴已經結冰。似乎這裏的人是突然而去的。小荷為仇九倒上酒,也給自己倒上一杯。


    “記得以前也給公子倒過酒,可那時候總是戰戰兢兢地,生怕公子不高興。”


    “現在呢?”


    “現在也是。”


    “為什麽?”


    “怕公子又突然撇下我不辭而別。”


    仇九眉頭微微皺起。酒水冰冷,浸入唇舌,讓唇舌不由得有些發麻。小荷並未感覺到仇九神色的變化,隻是端著酒貼著仇九。


    “公子,小荷敬你。”


    酒入肺腑,肺腑立時如要結冰似的,讓人不由得寒顫起來。


    “好冷啊!”小荷哈著氣道。


    仇九望著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悵惘和迷茫。他摟著她的腰肢,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裏。


    “日後不論怎麽樣,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他道。


    “公子不能撇下我。”她道。


    小荷貼在他的胸膛上,往日裏的等待和盼望,似乎終於有了結果。可是仇九的目光卻是深邃而淡漠的,有種疏遠的感覺。這種默然的形神表現,小荷並未發現,隻想著自己現在離深愛的人如此之近,想著永遠也不分開。


    風在街上遊蕩,呼嘯嗚咽不止。屋簷上的雪噗噗落下來。窗戶顫抖,似乎要脫落。整個鎮子都是空的,空的讓人以為這世界隻剩下自己。黑暗,也是孤獨的。黑暗,也是憂傷的。似乎在某個時候,生命的無措與矛盾會讓自己化為遊魂。


    一片瓦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了酒肆門前的石階上。


    小荷直起身,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便定定的望著仇九。她忽然鼓起勇氣吻了下去。唇是柔軟的。仇九呆了一呆,整顆心都懸了起來。驀然的,他雙手環著她的背脊,將她緊緊的拉在懷裏。


    寒風,飛雪,長夜。


    一聲狼的嚎叫,在街頭的屋頂上傳來。黑暗中,一雙雙猩紅的眼睛放射出那凶狠的光來,如同那螢蟲的光,卻又沒有那份柔和。


    嗷——


    風更急了。屋頂上的雪嘩啦啦的滾落下來。黑暗中,無數的雪如粉末似的漫空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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