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翻滾,佛光普照。


    一座山峰佇立在滾滾雲霧之中,宛若一座浮島。


    光便是從那山峰之上輻射而來,光芒澄淨,七彩熠熠。


    鍾聲傳來,空靈而清寂,讓人心胸舒張。


    眾人立在虛空,麵色嚴肅的注視著那山峰。身後,滾滾的黑暗已是近在咫尺,仿佛刹那便會將光明的時空覆蓋。


    “阿彌陀佛!”菩提雙手合十,麵目慈悲的吟詠著。


    在菩提的身側是君步行和靜月,兩人神色複雜眉頭深鎖。而在靜月身後的陸芸一臉疑惑滿頭霧水。


    “畢竟是佛家之地,由貧僧前去交涉吧!”菩提道。那霧海滾滾,山峰已是如同一片礁石,漸漸地要隱去身影。雖有佛光和鍾聲,卻不見人影。菩提知道眾人心中的擔憂和不悅,便率先開口。“梵淨山畢竟是中原之地,與觀音山一脈相承,有著傳承之誼,想來不會為難貧僧。”他側過臉看了一眼老人。老人嘴唇緊閉,神色淡漠,看不出心思如何。菩提心中一歎,撚動佛珠,一步踏了出去。


    佟滿江欲要跟上去,卻是被醜顏扯住。


    雲霧如浪,一下子將菩提籠罩。隻剩下一片霧海,在那佛光映襯下,劇烈翻滾著呈現在視野之中。寒風呼嘯,飛雪漫空。霧海雖然湍湧,卻是一片靜寂。時間便在沉默中流逝。陸芸摸了摸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臉,看了看靜月,又看了看佟滿江幾人,心中很是疑惑,不知道眾人為何滯足不前而菩提又一人離去。


    黑暗已是近了,那腐朽蒼死,讓人的肌體如同被死亡之手緊緊的攫住難以舒張。可是,沒有一人回頭去看一眼,仿佛那黑暗離他們太過遙遠不值一提,又或許那黑暗並無危險。鍾聲響起,讓人的心神不由的從默想之中醒來。一團光赫然出現在視野之中,那光的形態,如同一尊佛陀,莊嚴,高大,氣勢陡然而來,讓人一下子忘記了呼吸。


    “哼!”


    一聲不吭的十尾突然冷哼一聲,一股殺氣勃然橫掃,佛光凝聚而成的佛陀之像,一下子散去。霧海撕開一條口子,如同一條小徑。在那口子中,卻是萬丈溝壑,以及遠處山峰的一線影子。


    陸芸捂住自己的嘴巴,驚訝的望著那山峰。山峰上有建築,建築麵前是無數的人影。


    老人麵孔沉了下來,一雙眸子深邃而鋒利。


    山峰上的人影,卻都是殺氣凜然,一副欲要大動幹戈的樣子。


    而在那群人影的麵前,卻是瘦弱的菩提。


    不知道菩提在說什麽,隻是雙手抓著胸前的佛珠低垂著麵孔。


    一座寶塔在建築群中淩然而起,鍾聲卻是從那寶塔之上傳來。


    倏然間,菩提身軀後退,掛在胸前的佛珠嗤啦一聲散落下來。菩提驚愕的抬起頭,麵皮顫抖,眸光驚訝,胸前的佛衣已是撕開一條口子。一名粗壯的僧人抓著一杆木棍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這是何意?”菩提問道。


    “你還有臉說!”那僧人喝道。“堂堂佛徒,卻與妖孽混在一起,還有臉跑來我梵淨山求援。若非看在觀音山的麵上,貧僧便替天行道,打殺你這佛門叛徒。”


    菩提深吸口氣,對方是一名武僧,而且修為強大,氣勢足以讓人窒息。隻是,他心中無愧,並不為其所懼。他道,“如今妖魔橫行,大劫已至,蒼生已在水火之中。菩提修習佛法,自不敢忘佛門戒律,願為蒼生辟一方淨土得以生息。隻是,斥責菩提與妖孽沆瀣,菩提卻是不敢苟同。如今敵友分明,七戒長老如何分辨不出?”


    那粗壯僧人冷笑一聲,道,“梵淨山乃佛門淨土,千年不為妖魔所侵,而今你們一來,便有暗夜襲來,有妖魔之息環伺在側,你說你們不是妖孽,那何人才是?你們不安好心,是想將我梵淨山拖入泥沼為妖魔所害,讓我佛門自此覆滅。嗬,菩提,你們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還敢狡辯?莫說這事,便是爛柯山的旨意,你觀音山不聽號令卻是反向而行,爛柯山奪你修為,卻是錯了嗎?”


    菩提垂著頭,平靜的道,“爛柯山為我佛門聖地,爛柯山奪貧僧修為,貧僧無話可說。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貧僧之道,在救蒼生,而非龜縮一隅,不理世事,漠視蒼生。”


    “嗬,好大的口氣!”那僧人將棍棒提起,往前跨進一步。“這麽說,整個佛門都畏懼妖魔而隻有你菩提一人挺身而出?”


    “佛門自有佛門的考慮,但貧僧孑然一身,即便身死,又何足道哉!”菩提道。


    那僧人緊緊盯著菩提,麵龐陰沉眸光冷冽。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歎息,那僧人猛然回頭,卻見到一名穿著袈裟的老僧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菩提抬起頭,看著那老僧,連忙雙手合十躬身道,“菩提見過蒙空長老!”


    “長老!”僧人道。


    老僧已不知多少歲數,一襲袈裟裹著那幹枯瘦弱的身軀,麵上滿是皺紋,蒼白的胡須如皓雪,隻是一雙細小的眼睛透露著智慧。老僧走到菩提的麵前,念了聲佛號,道,“你之來意,老衲已清楚,至於所謂是非,已無需計較。隻是梵淨山不同別地,不容玷汙。老衲雖願意收納你們,但暗夜來襲,妖魔在側,你們即便入得我梵淨山,又何能獲得喘息之機。”


    菩提想說什麽,老僧卻是擺了擺手,道,“去別處吧!天地無邊,總有落腳之處。”


    “長老!”菩提憂切喚道。


    老僧已是轉身,對那武僧道,“封閉山門,無有命令,不得外出。”


    “是!”


    霧海滾蕩,視野已是遮蔽。菩提靜靜的站在那裏,身軀已是顫抖起來。霧海朦朧,如浪的霧氣不斷的翻湧。他隱約從老僧的話語之中感覺到什麽。不是拒絕,而是難言之隱。梵淨山,號稱中原四大佛門聖地之一,底蘊和實力,自然無法想象。可讓梵淨山如此忌諱甚至帶有憂慮,自然威脅甚大。佛光消失了,黑暗似乎已是到來。菩提木然回身,見到遠處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黑暗卻是如同那黑雲一般連接天地,如同一麵傾斜的高牆,隨時將要塌落下來。


    他沿路而回。


    “被拒絕了?”十尾冷聲道。


    菩提看著十尾。十尾哪怕過去千萬年,容顏仿佛也不會衰老。在十尾的身邊,是荼蘼和幽鬼。菩提心中一歎,看來他們對佛門的怨念又要加深了。眾人站在虛空,一時無人開口,靜默如同外力,壓在人的心頭讓人疲憊不堪。遠處的山峰,已是被籠罩住了,佛光不再,鍾聲不響。暗夜來了!


    “我們接下來去哪?”荼蘼忽然問道。


    十尾盯著腳下的雲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瑤鼻,道,“既然人家不願意給我們開方便之門,我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走吧!”


    十尾是果決的人,話音一落便已轉身。卻在這時,陸芸忽然啊的一聲,雙目驚訝的注視著梵淨山方向。此時,朦朧霧海忽然間裂開。那座消失的山峰陡然浮現在眾人的麵前。一條條黑煙已是如蛟蛇纏繞在那山峰外麵。鍾聲急切的響起,佛光從建築中湧現出來,卻被那黑煙壓製著。


    “果然有隱憂!”菩提心中暗道。


    一旁的老人忽然飛身而起,化作一道毫光激射而出。


    一道道身影飛起。十尾等人靜靜的站在那裏。幽鬼看著十尾,小心的道,“看來梵淨山有大、麻煩了!”


    十尾麵目清冷,對於梵淨山的危險,似乎毫不在乎。菩提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飛了出去。幽鬼又將目光投在荼蘼身上,荼蘼眉頭深鎖,似乎在想什麽。十尾忽然轉身而去。幽鬼呆了一呆,荼蘼瞥了他一眼便跟了上去。


    佛堂裏,三尊雕像栩栩如生。


    香煙嫋嫋,蠟炬成灰。


    老僧端坐在蒲團上,滿是皺紋的麵孔如同老樹皮。


    在老僧的身後,站著八名中年僧人。這八名僧人都孔武有力,穿著灰色的僧衣。


    木魚聲,在靜寂之中飄蕩。


    佛堂外狂風疾嘯,飛雪被裹挾的飄搖不定。外麵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鍾聲急切,警示著危險的來臨。一名中年僧人忍不住的扭過頭朝外麵望去,但見到一縷縷的黑煙在空中飛掠。


    老僧放下手中的木椎,緩緩睜開雙眼,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是智慧積澱的平靜。


    “長老!”身後的僧人開口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來了,便無退避可能。”老僧道。“剛才老衲拒絕菩提等人,你們以為是因為爛柯山的緣故?”


    “長老目光高遠,決定必有深意。”一名中年僧人道。“爛柯山遠在萬裏之外,雖然為我佛門淵源,卻在千萬年衍化中已與我中原大地佛門多有不同。而中原大地上的佛門同出一源,自是兄弟,兄弟內可相爭,卻同禦外侮。”


    老僧笑了笑,道,“沒錯,別說菩提無錯,即便有錯,在妖魔橫行其後之時,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


    “長老決定,”另一名中年僧人道。“必然是與我山中禁地有關。”


    老僧站了起來,氣勢如虹,倏然間迸射起來。


    燭火搖曳,香灰落地。三尊雕塑猛然間如活了過來似的,竟是帶有光彩。


    老僧轉過身道,“他們來了!”


    轟隆一聲,一股力量猛然落在了屋頂上。屋頂震顫,但瓦片無絲毫鬆動。可怕的力量如落下的水柱,席卷開來。殿內的勁氣,托舉而起。三尊雕塑,變得猙獰了。


    “梵淨山與妖魔沆瀣,背離我佛根本,茲有爛柯山旨意,特來褫奪佛門法器。”


    一道聲音在半空中炸響,便有無數驚詫錯愕的聲音在偌大的建築群中響起。滾蕩的風雷,無邊的肅殺,籠罩梵淨山。霧海起伏,疾風尖嘯。半空中一道道身影俯衝下來。而在這些人俯衝的刹那,梵淨山上,一道道佛光衝天而起。佛息彌漫,醇厚而剛猛。那俯衝下來的身影紛紛刹住身形,迸射出強悍的氣勢。


    站在大殿中的僧人紛紛抬頭,雖然有屋頂遮擋,他們卻似能透過屋頂將天空看的清楚似的。老僧撚動手中佛珠,滿是皺紋的臉孔平靜而滄桑。撚動佛珠的手指忽然一停,他那幹瘦的身軀轟然而起。屋頂砰的一聲碎開,老僧已是身在半空之中。袈裟獵獵,袖袍鼓脹。老僧一掌擎天,嗤啦一聲,將一人從頭頂扯了下來。


    “大膽叛逆,還不束手就擒!”一人驚怒吼道。


    老僧卻是不理會,扯著那人落在院中,砰的一聲將手中的人摜在地上。那人已是被砸的七暈八素,還未回過神,便覺得身軀被無數的力量撕扯著,痛楚難耐,痛叫一聲,他整個人立時化為一道怪異的身影。


    “妖魔!”一人驚叫道。


    嗷——


    怪異身影彈身而起,便要朝半空而去,一旁的老僧手臂一探,枯瘦的手掌重重的落在那怪異身影的頭上,砰,怪異身影悶哼一聲砸落在地。


    “他們不是爛柯山的人?”有人叫道。


    老僧卻是抬起頭,看著那半空中怒目圓睜的身影。風呼嘯,氣勁飆射。佛光直入半空,籠罩梵淨山。佛息仍在,佛韻勃然。鍾聲急切滾蕩,與遠處那翻滾的雲霧相得益彰。


    一尊佛像在半空中顯現。


    巨大的佛像,帶來無窮的威壓。老僧身上的袈裟崩碎,皓雪般的須發紛紛斷裂,隻是他那幹瘦的身軀卻是如磐石一般無動於衷。但老僧周邊的僧人,卻是紛紛後退,有的跌坐在地上滿臉是血。


    鍾樓一聲脆響,銅鍾與鍾樓竟是爆碎開來。


    無數的佛音,浩浩蕩蕩的從空中碾壓下來。那晦暗的天空,那黑煙穿梭的天空,不知何時出現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僧人,正低頭吟詠著佛經。吟詠之聲匯聚在一起,如同那源源不盡的流水。地麵上的僧人,有的突然跳起來披頭散發如同瘋子,有的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如在贖罪,有的或立或跪或坐呆默無神。


    老僧的眼睛裏已是布滿了血絲,破碎的袈裟披掛在身上。


    他抓著手中的一串念珠,艱難的撚動著。


    那佛像,便像是一座監牢,即將將梵淨山囚入其中。


    殿宇破碎,一尊尊雕塑暴露在天地間。


    煙火熄滅,灰塵一掃而去。


    一條條黑煙,趁著機會俯衝而來。


    遠處而來的老人等人忽然停了下來。一道無形的力量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陣法!”


    老人眉頭皺起,眸光憂慮的注視著半空。無數的黑煙落下,那密密麻麻的僧人麵無表情隻是如機械般的吟詠佛經。那尊碩大的佛像,如同山嶽似的立在空中。在佛像的四周,是一道道如金剛一般的佛徒身影。


    “你們看他們的樣子,”靜月忽然道。“像不像階下囚?”


    眾人仰頭凝望,那密密麻麻的身影,麵無表情,就像是畫作上那模糊的墨點。隻是細細打量他們的身影、神態,卻能清晰的看出他們的卑微和渺小。這麽多的僧人,赫然如同被擒拿的俘虜,戰戰兢兢的被動安排著詠經。


    一聲尖銳的暴鳴突然在梵淨山上空炸響。那碩大的佛像,猛然一掌按落下來。


    狂暴的氣勢,轟鳴的聲響。那巨大的手掌,以無可匹敵之勢,似乎要將梵淨山拍成平地。重重的威壓,滾滾的氣勁,讓梵淨山上的僧徒痛不欲生。仿佛除了那些雕塑已然巋然不動之外,便隻剩下老僧如被歲月剝蝕了一遍遍的岩石一般靜靜的站立在那裏。


    倏然,一道白光衝天而起。擋住老人等人去路的陣法,瞬間破開了。狂躁的力量一下子湧了過來。佟滿江和醜顏未及反應過來,已是被那力量拍了出去。靜月反應很快,旋身擋在了陸芸的麵前,手中的劍嗆的一聲刺了出去。


    “是十尾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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