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宮離宜秋宮有一些距離,唐灼灼換了一身衣裳,手裏輕輕搖著一把芙蓉色的團扇,加上天早太陽不大,倒也沒覺得有多熱。


    倒是一邊苦著臉跟在後頭的張德勝,臉上的汗擦了一層又一層,麵色苦不堪言。


    就應該叫底下那幫小兔崽子來送的,這下可好,東西是送到了,人也回不去了。


    雖說這鍾良娣現在不受寵,那也是擺在明麵上的主子,保不準日後是個什麽形勢。就是再不濟,主子爺登位後,憑著鍾家的家世,一個妃位是跑不掉的,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雖是這樣想著,但張德勝到底還是不敢說什麽,一路踮著腳跟在唐灼灼的後頭。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自幼跟在主子爺身旁,自然極會揣摩霍裘的心思,這太子爺分明是把太子妃放在心尖上了,他隻要看清時勢就好。


    迫不得已的時候,必得得罪那麽一個。


    唐灼灼哪裏不曉得他心裏的花花腸子?這就是個人精。


    但好在這人精格外的懂事。


    拐了個彎,他們一行人就到了玉溪宮的殿門前,外頭還是守著兩名宮女,見了她忙不迭跪在地上行禮。


    唐灼灼用手裏的扇子微微遮在頭頂,自顧自與身旁的安夏說笑一聲:“今兒個真是奇了,本宮進去不用通傳給鍾良娣?”


    那兩名宮女身子微微地抖,好在唐灼灼細望她們一眼就帶著人往內殿去了。


    鍾玉溪被禁了足,前些日子還氣得直咬牙,又想起兄長身上出的一堆破事,又哭又急,加上天又熱,免不了就上了火,嘴裏長了幾顆水泡火燒火燎的疼。


    一疼就安分了不少,天天在殿裏坐著繡些帕子衣裳。


    唐灼灼進去的時候,正瞧到她手裏頭拿著一件月白的衣裳,手下的動作不停,走近了才瞧出來那是一件男子的寢衣。


    至於是給誰的,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她的側臉純淨溫和,瞧不出一絲煙火氣,唐灼灼站在離她十幾步的距離,眼神有些恍惚,終於在她身上瞧到了前世聖寵不衰的鍾妃的影子。


    不爭不搶,不食人間煙火,人前永遠是一副冰清玉潔的清冷模樣,比這時動不動就跪地為兄求情的鍾良娣手段高了太多。


    許是聽著了腳步聲,鍾玉溪朝唐灼灼這邊一望,麵上稍有吃驚,又很快淡了下去,將手裏的寢衣輕輕放下,福身朝唐灼灼行了一禮:“妾請太子妃娘娘安。”


    唐灼灼輕輕頷首,目光掃過那件做工精細的衣裳,聲音明明是輕快含笑的,卻偏偏誰都能聽出一股嘲弄的味來。


    “鍾良娣好雅致,這是在給殿下縫製寢衣?”


    鍾玉溪抿唇壓下眼底的陰霾,溫順地答:“妾不懂事觸怒了殿下,心中惶恐,隻想著做些什麽叫殿下消火才好。”


    唐灼灼笑了一聲,也不坐下,就站著撥弄著自己手上的護甲,良久才開口:“本宮前段時間病得不合時宜,倒是打攪了殿下和良娣的獨處時間。”


    鍾玉溪緊了緊手中的帕子,麵上卻是誠惶誠恐:“娘娘恕罪,妾哪裏敢這樣想?這些時日妾在殿裏禁足,除了殿下沒人進得來,自然也探望不了娘娘,還望娘娘原諒妾身。”


    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又隱隱帶刺。


    禁足是霍裘下的命令,即使她是太子妃,也沒有這個權利不稟太子就進她的宮裏。


    唐灼灼聞言低低笑了一聲,纖細的手指撫上那件泛著銀光的寢衣,檀口微張:“良娣費心了。”


    “今日本宮聽殿下提起鍾家公子將遠赴邊疆的事,便向殿下請了個恩準,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鍾玉溪閉了閉眼眸,再看看默默縮在一邊的李德勝,自然知道唐灼灼是經過了霍裘的應允才來見她的。


    心裏再氣還是要陪著笑:“是妾的兄長不爭氣,叫殿下為難還勞娘娘費心。”


    手底的料子柔軟,針腳細密,唐灼灼眯了眯好看的杏眸,走到她跟前。


    “先前殿下與本宮說起,你為兄長抱不平認為他被人陷害才出了這檔子糟心的事。”


    “本宮後來想想覺著是這麽個理,又念著良娣那日跪在本宮殿裏說的那些話,心有所感,想起了家中的兄長。”


    鍾玉溪頓時一愣,不知道她說這些是個什麽意思。再說……殿下,他竟同唐灼灼這樣說她的嗎?


    唐灼灼瞧到她的神色,滿意地抿了抿唇道:“所以本宮今日才來告訴你這麽個好消息,殿下決定叫鍾家公子留守京都,雖一時之間沒了職,但好在能與相愛之人在一處。”


    “良娣心中應當寬慰許多。”


    說到這裏,唐灼灼的眉往上一挑,語氣輕盈,任誰都能察覺出她此刻的心情。


    鍾宇是個憨厚的,霍裘原打算將王毅和他貶到邊疆,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正值多事之時,又有皇太後生辰要操辦,正缺可明麵上走動的武將。


    多一人總比少一人好。


    做決定的是霍裘,想來當這個好人刺激鍾玉溪的是唐灼灼。


    不是央著她去求情想拉她下水?她這個一向形式跋扈不討人喜歡的太子妃怎樣也要如了她這朵解語花的願才好啊。


    果不其然,鍾玉溪原還勉強帶笑的麵色徹底變得蒼白下來,她隻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無力到了極點。


    “娘娘是說……妾的兄長被革了職?”


    鍾玉溪這句話問得無比艱難,唐灼灼卻是抿唇一笑,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雖是被革職了,但未必沒有複職的機會,良娣好好兒和殿下說些好話,枕邊風比什麽都管用。”


    她最後一句話壓得極低,臉上的笑卻是如外頭太陽般明豔,鍾玉溪這時候才驀的反應過來。


    她就是來看笑話的!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滴血,又疼又怒。


    還枕邊風,殿下……他連她身子都沒近過,哪裏有枕邊風可以吹?


    唐灼灼眼見著目的達到,也不想多留,黛色的眉挑得高高的,帶著一慣的盛氣淩人,“殿下與本宮說良娣身邊的人倒是一個個聽話得很,將這玉溪宮守得蒼蠅都飛不進一個,隻是別壞了體統才好。”


    就是尋常權貴人家,哪家的妾身邊伺候的丫鬟敢將當家主母的人攔在外頭?


    更別說是在這等級森嚴的皇家,甭管進來之前是什麽身份,哪怕是良娣,那也隻是一個妾,妾就該守規矩。


    鍾玉溪心思玲瓏一點就通,可正因為這樣,她才更覺得如鯁在喉。


    殿下這是在說她用人不善壞了規矩嗎?


    難怪……禁足的命令下得那般決然。


    唐灼灼深深望了她一眼,才要踱步出殿門,又瞥到了那件泛著光亮的寢衣,眸色一暗:“至於鍾良娣這寢衣,還是莫送給殿下了。”


    這話一出,不止安夏一愣,就是向來老奸巨猾的張德勝也啞然。


    這好歹是鍾良娣給殿下的一片心意,誰也不好在這上頭說些什麽,偏偏這位是個口直心快的。


    鍾玉溪才抬了眸子,就聽唐灼灼話中帶刺道:“同樣的幾件寢衣現在還在本宮殿裏掛著呢,殿下碰也不碰,本宮原還納悶呢,今日才知竟是良娣繡的。”


    這話如同一根根細針,紮得鍾玉溪五髒六腑血肉模糊,她咬碎了一口銀牙,才忍住沒有當眾與唐灼灼嗆聲。


    理智尚在,張德勝還杵在一旁瞧著,若她這時候頂撞了唐灼灼,那所有的罪可全是她的了。


    唐灼灼她不過仗著太子妃的身份得意一時罷了,殿下在她這樣的人身邊受了冷臉,還會一直寵著不成?


    饒是如此,在唐灼灼經過她身旁的時候,仍有一小句話穩穩鑽入她的耳裏。


    “娘娘可真忘得了王毅不成?”


    唐灼灼瞳孔一縮,旋即眼裏布滿厭惡的神色,可落在鍾玉溪眼裏,卻讓她隱隱生了絲許快感。


    忘不了,唐灼灼忘不了王毅,這就是她所能依仗的最大優勢!


    而這事,自然也被李德勝遠方一字不漏地轉告給了霍裘聽。


    男人大刀闊斧坐在沉香木椅上,眼瞼微垂,劍眉深蹙,舉手投足間全是深濃的威壓,周身沉浸在墨色的黑暗裏。


    “她這樣說?”霍裘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嬌氣包不肯吃虧的小模樣,不自覺微微扯動了嘴角,深邃的眼裏湧出笑意。


    張德勝見狀,笑著樂嗬:“娘娘還說叫鍾良娣別給您送寢衣了,說您一次也沒穿過呢。”


    霍裘沉沉地笑,胸膛低低起伏摩挲著手上碩大的玉扳指,“倒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


    她能在他身邊縱著脾氣肆意地鬧,半分不顧忌其他,已經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事了。


    “哈哈哈,太子妃這個性子,殿下不是早知曉了嗎?”


    溫潤的男子聲音從書架後的暗道裏傳出來,而後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霍裘的眼裏。


    霍裘從椅子裏起身,麵上掛著一縷罕見的笑,就連聲音也和煦幾分:“韓江,孤才算到你是時候該回來了。”


    “江北的事才辦妥,怕殿下這邊出差錯,便急趕著來了。”


    來人被微弱的燭光一照,露出半邊頗具韻味的臉。


    赫然便是柳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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