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勝手裏捧著的是幾卷古經,樸實的卷頁上散發著寺廟裏的佛香,淡雅靜心。


    唐灼灼從張德勝手裏拿起一本,細細翻了幾頁,垮了小臉:“殿下,這……這裏頭全是梵文,妾看不懂。”


    這樣晦澀難懂的經文,她不感興趣倒是正常。


    霍裘腳下的步子輕輕一頓,玄色的勾金線足靴觸到地麵,發出細微又輕的響動,驚動了一室寧靜。


    “到時你與幾位皇子妃一同將禮物呈上去,說幾句吉祥話即可。”


    怕她不放心,霍裘又特意補了一句:“皇祖母會喜歡的。”


    未來崇建帝說的話,她自然是信的,唐灼灼斂了眸子,輕輕將經書放在桌岸上,低低道:“皇祖母又不歡喜妾……”


    何止是不喜歡自己,在她印象裏,就連霍裘也沒得過什麽好臉色。


    前世她對皇太後所知甚少,也一直沒摸透過她的心思,隻知道是個厲害的角色。


    當然,也懶得費心思去了解。


    但好像皇太後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個態度,倒是沒什麽好說的。


    霍裘從鼻間輕嗯一聲,眸色深幽不少,但轉頭瞧到唐灼灼些微懵懂的神色,倒是抿著唇扯動了嘴角,硬朗的眉目間柔和幾許。


    “皇祖母是瞧過的人和事都太多了,到了這個年紀隻一心向佛,不想再管什麽事了。”


    可身在宮裏位高權重,想巴結的人一大堆,若是再和藹一些,怕是有的人就要打蛇隨棍上了。


    唐灼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瞧了眼那幾卷古經文,揉了揉鼻尖:“這經書殿下是從哪尋來的?瞧著不像是常見的字樣。”


    張德勝知曉霍裘的心意,向前挪了半步道:“回娘娘的話,這經文乃是普藏大師親自抄錄,又放在鎮國寺貢了十數年,在前朝的時候遭竊失了蹤跡,找回來可廢了殿下不少的精力。”


    唐灼灼起先還聽得起勁,到了後來身子微有一僵,聲音如常地問:“可是那幾卷金剛經?”


    “娘娘好眼力,正是這幾本。”


    唐灼灼桃花目中泛出點點的異彩,柔嫩玉白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經文的書麵,“殿下真是費心了。”


    霍裘坐在那張價值不菲的梨木椅上,高大的身子如同一座風吹雨浸的石雕,聽了她的話倒是不置可否挑了挑英挺的劍眉,並未出聲。


    唐灼灼眉微微地皺了起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撇了撇嘴踱步到霍裘的跟前問:“殿下這幾卷經書,可是從柳韓江那尋來的?”


    霍裘一瞬間沉了神色,目光在她白玉一樣的小臉上細細轉了幾圈,唐灼灼盡力使自己的麵色瞧上去與往常無異,可手心底已沁出了一層薄汗。


    他的凝視太過犀利,但好在片刻後又站起身來,轉動著手中的玉扳指問:“你是如何知道柳韓江的?”


    唐灼灼心裏輕輕鬆了一口氣,還是硬著頭皮故作輕鬆道:“還不是妾那幾個兄長,從前上學堂的回來之後就常討論這些,聽得多了,妾也能記住幾個人。”


    霍裘半邊的身子隱在深濃的黑暗裏,嘴角掀起一抹涼薄的笑:“都說些什麽了?”


    “淨是一些無根之說,倒是這柳韓江妾是真真記住了。”


    男人太過強勢沉默,唐灼灼說得小心翼翼,到了後邊,就連額角都沁出一層薄汗。


    在霍裘跟前編話,著實有些考驗人的定性。


    “妾的三哥哥對他尤為推崇,那日練武後說起柳韓江文武雙全謀數無雙,模樣又長得好,可惜居無定所行無蹤影,若是有幸能見一麵就是人生大幸了。”


    唐灼灼捏著茶盞杯蓋的手指有些發白,艱難地道:“妾這才對他上了心,後有聽人說起這幾卷經書正是落在他手裏了,也不知真假。”


    “如今倒是被殿下尋著了。”


    殿裏隨後陷入長久的寂靜,令唐灼灼有些坐立難安。


    可若是今日錯過了這個機會,往後再想尋個機會提起此人,怕是難了。


    霍裘清潤的笑聲帶了莫名的意味,他轉過身來道:“孤與柳韓江還算有些交情。”


    這就算是默認了柳韓江已到了他的陣營裏了嗎?


    可接下來,她該怎樣給霍裘提醒,這個柳韓江是會叛變臨場倒戈的呢?


    就算說了,霍裘能信她嗎?


    唐灼灼頓時覺得有些頭大,但好在事情已開了一個頭,往後時不時提兩句,總會讓霍裘警惕一些。


    她想得有些出神,霍裘瞧了一眼她烏黑的發旋,開了口:“可要用些點心?”


    唐灼灼下意識地道:“要的,要芙蓉玉露糕和青棗糕。”


    話才一出口,唐灼灼就意識到了不對,一抬眸,果不其然就撞上了男人帶笑的黑色眼瞳,頓時又羞又惱:“殿下總笑話我做什麽?”


    霍裘眼裏的笑意更濃幾分,就連聲音也因為帶了幾分愉悅的笑意而更顯清潤:“孤的太子妃倒是個嘴饞的,以往倒是沒發現。”


    唐灼灼嬌俏的臉上泛著幾縷霞紅,微微一挑眉,小脾氣使得比什麽都要順溜,“張德勝,叫小廚房不要送過來了,我不吃了。”


    被點名的張德勝身子一抖,試探地望向霍裘,卻見他們一慣冷漠嚴肅的主子爺眼角眉梢都帶了淺笑,哪裏還有功夫看他?


    所以,這點心還要不要呈上來?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白嫩幹淨,偏偏眼神帶了幾分嬌縱的媚意,整個人也跟著靈動起來。


    “孤何時不讓你吃了?恩?”霍裘又是笑又是氣,上前一步將人鬢角落下的一縷細發挽到而後,露出玉珠一樣的耳垂。


    他眼裏的光陡然亮了亮,聲音卻仍是不疾不徐的。


    “淨會耍小脾氣,看誰日後縱著你。”


    唐灼灼稍有些不自然,卻仍是眨了眨眼回:“自然還是要由殿下寵著的,莫不是殿下日後有了新歡,就不縱著妾了嗎?”


    她這一大段話說得順溜,一旁候著的張德勝揉了揉眼睛,總覺得太子妃這幾日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瞧瞧,這三言兩語間就哄得主子爺盡顯開懷,想他們往日累死累活,也得不到主子爺一句稍和緩些的話。


    嘖嘖,果真是不能比。


    霍裘凝神望著格外沒臉沒皮的小家夥,捏上了她一邊綿軟的臉蛋,道:“自然是要縱著的。”


    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唐灼灼讓他魂牽夢繞使了手段也要留在身邊呢?


    張德勝心裏一歎,命人去小廚房端糕點去了。


    是夜,霍裘站在窗子前,望著外頭幾盞燈籠後移動的黑影,目光裏蘊著簌簌的風雪。


    張德勝站在他身後一臉不解:“殿下,何不將娘娘留下……”


    霍裘對唐灼灼有多上心,他自然是知道的,往日太子妃冷冰冰念著王將軍的時候,主子爺夜裏通常氣得徹夜難眠,第二日一早又要上朝,他們看著都憂心。


    是人都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好不容易這太子妃不鬧騰了,眼瞧著是想通了,偏偏殿下這裏,最多傳太子妃來用膳閑聊一會,至於承寵之事,提也未提。


    霍裘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窗框上,目光如同大漠上的獵鷹,隨著那個黑色的身影而動,吐出的話卻是極冷漠的。


    “呱噪!”


    “……”


    眼見著燈籠拐了一個彎消失在夜色裏,霍裘才堪堪收回視線。


    她的態度才稍有轉變,他不想強迫了她。


    一位優秀的獵人,怎麽也不會將送到嘴裏的獵物放走,但唐灼灼於他,到底與眾不同些,急不得,那種被她冷眼相待的滋味太過蝕骨,他不想再受第二遍。


    裝啞巴也行,耍脾氣也好,他陪著她慢慢地磨,總要叫她將一顆心收回來!


    一想起方才無意間碰到她的手,冰涼且輕微顫抖,還有她額上那層薄汗,霍裘猛的閉上了眼。


    “柳韓江現在何處?”


    張德勝也跟著斂了臉上的笑意回:“殿下,柳先生才回了您在郊外給他置辦的宅子裏,許是去看夫人小姐去了。”


    柳韓江寵妻女之事被傳得極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霍裘揉了揉眉心,“再派些人去將人保護好,萬不可疏忽了。”


    若是柳韓江家人出了些什麽事,以他那個性子,隻怕是不可能再為自己效命了。


    而與此同時,宜秋宮也有些熱鬧。


    安夏一邊給唐灼灼解下發髻,如瀑的青絲灑落,帶著淡淡的幽香叫人聞了骨子都要酥了一邊,唐灼灼以手托腮,瞧著鏡中唇紅齒白的人,笑得開懷:“真好看。”


    紫環和安夏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


    這幾日太子妃就是這樣的性子,時常癡迷自己的美貌,起初她們還跟著誇讚幾句,到了後頭隻有跟著笑的份。


    這位還未入東宮的時候就是京都頗負盛名的美人兒,相貌如何,自不用說。


    “娘娘,您先前怎麽不留在正大殿呢?”


    唐灼灼抿了抿唇,褪下了自己手中的玉鐲,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道:“明日皇太後的生辰,得趕著早起呢,本宮也倦了,你們退下吧。”


    安夏還想說什麽,被紫環扯住了袖子,隻好退了下去。


    外頭夜色如涼水,唐灼灼從喉間低低地發出一聲輕笑,神情既嬌且媚。


    霍裘懂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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