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繁華西街上, 小販們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各樣的茶樓座無虛席, 那些個唱曲的聲音,隔著老遠就飄到了耳裏, 眼前一片繁榮盛景。


    安夏額麵上出了些汗,她拿帕子擦了擦,跺了跺腳有些著急。


    懷中還揣著那塊沉甸甸的木牌, 她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家主子說的那浮雲樓在哪。


    直到走到了街的盡頭, 她才看到了一間再簡陋不過的屋子, 上頭浮雲樓幾字都脫了漆,若非眼力過人,真真注意不到這處。


    安夏有點遲疑,最後一咬牙上前敲響了門。


    無甚動靜, 除了上頭長滿大鏽的鎖哐當哐當的搖搖欲墜落下許多灰塵之外, 裏頭半點兒腳步聲也沒有。


    眼看著天上烏雲聚攏, 風卷散了地上堆積的落葉, 沙子迷了人的眼,眼前的那扇門後邊才傳來沉緩的腳步聲,不疾不徐的, 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樣。


    腳步聲停在了那扇門後。


    安夏退了幾步, 再次抬手敲了敲門, 輕聲道:“有人嗎?”


    這回終於有了動靜。


    有人從門縫裏丟出來一把生了鏽的鑰匙,隨之而來的聲音帶著微醺的醉意,像是咬到了舌根一角, 透著絲絲涼氣。


    “拿鑰匙自己開。”


    安夏往左右飛快地瞥了一眼,隨後不動聲色蹲下身子拾起那柄鑰匙進了這看似根本無需鎖著的宅子。


    宅子很古舊,一推門,上頭的灰塵簌簌地落了一身,院門口立著一棵光禿禿的老樹,這樹看著有些年頭了,幾隻寒鴉單腳站著,安夏小心翼翼地避開,後脖頸升起一陣寒意。


    也不見先前給她丟鑰匙的那人。


    她繞了許久,終於在一間偏僻的廂房裏找到了這屋的主人。


    房裏堆了許多藥材,不知名的混在一起倒也不顯得突兀,空氣中彌漫著的藥香香而不膩,就像男子對麵女人身上的幽香一樣。


    安夏見了這大名如雷貫耳的神醫之後,有片刻的愣怔。


    實在是太年輕了,壓根不是旁人口口相傳的朽朽老者,倒像是這京都的風逸佳公子,風流瀟灑的氣質浸到了骨子裏。


    “先生。”安夏斂目,從懷中取出了那一塊黝黑的木牌,雙手呈上,而後道:“我家主子請先生入宮一趟,不知先生可抽得出空來?”


    江澗西名頭擺在那,是人都帶了三分敬畏。


    江澗西這才掀了眼皮,見著那木牌,嘴角微微勾起,望了一眼對麵端坐著不置一詞麵上蒙著麵紗的女子,聲音如山間泉水,清澈幹淨,道:“告訴你家主子,今日你來晚了,我這已有客人。”


    安夏頓時麵露難色,望了一眼那位全身包裹在黑色鬥篷隻露出個腦袋來的女子,隻這一眼,她便覺出些熟悉來。


    麵容身形都瞧不真切,但那執著棋子的手,在些微的光亮下如同上了一層瓷釉一般,光澤如玉纖纖無骨。


    像極了她家主子。


    “如此便不叨擾先生了。”安夏極有分寸,知曉今日帶人回去是不能了,於是屈身行了個禮退下。


    那塊木牌就這樣被放在了棋盤的中間,楚漢的交界處,同時吸引了兩人目光。


    江澗西將那木牌放在手裏把玩著,骨節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轉動,一雙略邪氣的眸子笑意十足。


    “貴客今日遠道而來,所求隻是有關凝血散的消息?”


    掩在寬大黑袍下的手腕動了動,女人聲音清淡無波,隻是稍稍挑了挑眼角,狹長的鳳眸自成一股清貴氣勢,“然,望先生告知一二。”


    “我為何要告訴你?”江澗西來了興趣,隨口一問,麵上清潤笑容不減,將一顆白子落下,“我這人如何,想來貴人應有所耳聞。”


    帶著麵紗的女子默了默,而後伸出四根手指頭,也不多說什麽廢話,直截了當道:“四千兩,買一個消息,先生覺得如何?”


    江澗西擺了擺手,撫著那木牌,道:“凝血散早已失傳,多年不出於世,這等消息你同我打聽,未免也太看得起江某了。”


    那女子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也是有些無奈,稍稍緩了語氣道:“最近我見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其中似有凝血散的影子。若先生真知曉什麽,可否略告知一二?”


    江澗西麵上這會終於有了些笑意,他略略挑眉,細嗅茶間芳香,而後搖了搖頭,將嘴裏茶葉咽下,道:“凝血散姑娘不用打聽了。”


    那女子眉若遠山,也不動怒,靜靜聽他繼續說。


    “江某無能,不能替姑娘解惑。”江澗西唇畔還蘊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清酒燒過喉頭,他聲音陡然低了下去,“自然,在江某這打聽不到的,隻怕這世上,也沒有能替姑娘解惑的人了。”


    如此大放厥詞,那女子卻半分不驚訝,隻是瞥了眼停浮在水麵上的茶葉,斂下眼底諸多情緒。


    既然談到現在也談不攏,那麽這出宮一趟,就真真是白費心了。


    也不知宮裏那男人會否發覺到什麽。


    得不償失!


    這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甚至帶了上麵具偷溜出宮的,正是唐灼灼無疑了。


    她自從在禦花園裏瞧到那塊被黑血浸染的假石,心頭的疑慮就一點點加深了,直至後來恍惚間想起凝血散這等陰毒東西,頓時有些毛骨悚然。


    這也是她為何等不及自己尋來的原因,再者也是宮中人多眼雜,許多事她不好發問。


    江澗西起身,風度翩翩,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要趕她走?


    唐灼灼挑眉,也跟著站起身來,用手拉了拉寬大的黑色衣裳,眉眼帶著溫和的笑,道:“不管如何,今日都謝過先生了。”


    江澗西不置可否地點頭,目光掃過橫在兩人間的棋盤,上麵是她落的子,已將他逼到了死角。


    棋風還是一如既往的鋒芒畢露啊!


    這丫頭,是一點也學不會他傳授的東西,難怪被那麽多人盯上。


    唐灼灼微微咳了一聲,眼看著提腳就要踏出這小廂房,江澗西手裏執著的最後一顆白子落下,眼底浮著霧靄千重。


    “姑娘身子寒氣重,調理的藥物一樣不可落下。”他語氣驀的有些重,轉過身來緩緩道:“否則,藥石無醫。”


    唐灼灼掩在寬大黑袍下的手臂微微地抬了一下,而後緩緩將麵紗摘下,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女子麵容。


    隻是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盈盈一瞥間,什麽都明了了。


    “師父。”


    唐灼灼倒也沒覺著被一語道破身份不好意思,她笑彎了眼睛,走到江澗西的跟前三五步處停下,道:“原也沒覺著能瞞過你,但到底還是心存僥幸。”


    她雖然叫他一聲師父,但言語間並沒有太多敬意。


    江澗西細看她兩眼,道:“下回整個漂亮些的麵具帶著。”


    唐灼灼聽出他話中的嫌棄之意,癟了癟嘴。


    “就這麽一副麵具,我整來已屬不易,師父將就瞧著。”


    江澗西目光落在她姝麗的眉眼間,有了片刻的失神 ,再回神是又是一副不羈的浪子樣。


    “說罷,問凝血散做什麽?”


    唐灼灼不好說出宮裏發生的事,因這事已被霍裘全麵封鎖了消息,如今她尚且不知江澗西是敵是友,和盤托出未免太過草率。


    “我在宮裏,見到一灘黑血,形若黏膠久久不散且伴有腥臭。”她邊說邊拿眼偷瞥江澗西。


    江澗西麵不改色,聞言隻是低歎了一聲,道:“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宮吧。”


    “不該管的事少管一些,你這命本就是我撿回的,弱得很。”


    唐灼灼見狀,也隻好歇了心思。


    江澗西不想說的事,一個字也不會多言,就如同那時她纏著要學製茶時,軟磨硬泡數月也無甚結果。


    見她又蒙上了那層麵紗,江澗西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多了嘴,“皇上身上的南疆蟲蠱,可是你用法子解了?”


    “是。”唐灼灼毫不遲疑地答,聲音脆甜脆甜,江澗西倏爾一笑,走過來揉亂了她的發絲,笑得陰沉:“你被接回唐府之時答應了我什麽?”


    “唐灼灼,你對我能不能有一句真話?”


    男子身上幹淨清冽的味道襲來,唐灼灼皺著眉微不可見地後退幾步,兩條眉毛皺得十分緊,反駁道:“南疆蠱蟲何其凶險你我皆知,霍裘是我夫君,我自然無論如何也要保他無恙的。”


    江澗西倏爾回過神來,撫了撫額頭,“那不是普通的蟲蠱,你用的藥太烈,蟲毀人亡。”


    “種下蠱蟲的,是南疆世家貴族的一名嫡係子弟,如今已然身死。”


    說罷,江澗西回過頭來,一字一句地強調:“我如此說與你聽,可明白了?”


    唐灼灼幾乎是瞬間就警惕起來,“有人想與我尋仇?”


    多說無益,江澗西將棋盤上橫亙著的木牌放進她手裏,別有深意地道:“灼灼,別與我為難。”


    等唐灼灼回宮的時候,外頭天已然黑了下來,她心裏惦念著江澗西說的話,心不在焉得很。


    安夏也已回了宮裏,見她從內殿出來,心底又是湧過一陣異樣的感覺,忙上前稟報:“娘娘,奴婢已出宮見了江太醫,隻是他說今日已有客人,可否改日再議。”


    唐灼灼不甚在意地頷首,從一本晦澀的古書中抬起頭來,外頭的風有些大,簌簌地吹卷著落葉,她指尖不正常地白,也不知聽進去安夏的話沒有。


    “本宮知曉了。”


    她抬眸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問:“皇上可曾來過?”


    紫環在一旁搖頭,唐灼灼才真正放下些心來。


    她手裏捧著的書正是有關南疆甸族,那裏的人世代養蠱,蠱蟲食人精氣成長,甚至有人以身飼蠱,等到用時將蠱蟲驅出,附在另一人身上,格外難纏。


    如果真如江澗西所說,霍裘當初被種下的是這種蠱,那麽刮骨逼蠱的方式都沒了用。


    她輕輕合上書,睫毛輕顫。


    那麽上輩子,霍裘用的是何種方法呢?


    片刻後她隨手抽出白玉花瓶中一枝桂花枝,手腕微微一抖,細細小小的小花兒就撒了她一身。


    怎麽如今眼看著將前世的爛攤子都收拾完了,卻又惹上了一身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尼古拉斯畫畫慫了,沒選秀,啥也沒,沒羞沒臊地談戀愛吧,甜膩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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