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灰發現,在這個人口眾多的營地裏,他是一個被貶斥者,小灰灰的愛已入土。營地裏,大公狗韋傑夫領導所有的小狗,連德尚也聽韋傑夫的,但小灰灰與它們有別。也許,它們感覺到了他是野種,對他懷有一種家犬對狼的本能仇視。但無論如何,它們與韋傑夫聯合起來迫害他。他感到光榮的是,單打獨鬥,他可以打敗它們中的許多隻狗,然而,戰鬥一開始,營地所有的小狗都跑來攻擊他,他沒有單挑的機會。


    他清楚的知道,隻有在敵對的狗群中站穩腳跟,才可能會有生路,小灰灰沒有“擺爛”。在無數次的生存血戰中,他學會了隱蔽自己的意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衝上去就連咬帶撕,使“敵人”措手不及,給對方以迅速而嚴重的傷害。他將狗掀翻,這樣,被掀翻的狗會不可避免的將脖子上柔軟的一麵暴露了出來,小灰灰知道這個致命的地方。這個知識,是直接從狼祖宗那裏潛意識基因遺傳下來的。


    機會來了,他的仇敵之一韋傑夫,孤身走在森林邊,他想方設法,將韋傑夫打翻,進攻其喉嚨,利牙咬斷了頸動脈血管,韋傑夫死了。韋傑夫屍體被發現了,消息傳到了死狗的主人耳中,婦女們也記起了許多次丟狗的往事,於是,引起了一陣騷動,許多憤怒的聲音包圍了梅西。梅西堅決頂住了帳篷門,拒絕同胞要他交出凶手加以懲罰的強烈要求梅西將“犯人”小灰灰關在帳篷中。


    現在,小灰灰成了人和狗都恨的動物。他在青春發育期內,沒享受過片刻的安全。他的叫聲比營地裏任何狗都可怕。吠聲本來是為了警告或威嚇,但什麽時候叫,則需要判斷力。小灰灰知道怎麽做、何時做。小狗們常常遊戲,小灰灰當然被排斥在外,綠巨人覺得:“現在,他既不能融入人類主流文化,也加入不了狗群文化,他甚至難民文化也滲透不進去,他連邊緣文化都不沾邊!”


    在等待母親回來的日子裏,他經常挨打,不屈不撓,使得他發展迅速而偏執。情感與慈悲在這種土壤上不能開花結果,小灰灰最起碼的良識,也被灰塵積土遮沒了。他了解的真理,是服從強者,壓迫弱者,弱肉強食。梅西是一個神,是強者,小灰灰服從他;然而,比他幼小的狗是弱者,他可以消滅它們。他朝著權力的方向發展,他變了,變得比別的狗更快、更持久,更狡猾、聰明,更拚命、更凶狠,更加殘酷。他不得不變得具備這些品質,否則,就不能在充滿敵意與仇恨的環境裏活命,更談不上發展自己。


    七月,蟬噪野風秋,小灰灰獨自溜到營地邊的小山坡,看見滿坡盡是野百合花、斷腸草花、醉魚草花,還有蝴蝶翩翩,他和蝴蝶起舞,爪撓蜜蜂,跳弄嬉戲,尋找快樂,他的快樂實在太少了!沒過多久,坡下的營地人聲鼎沸,驚恐聲、呼叫聲傳來,小灰灰趕緊跑回營地一探究竟,原來是羅納爾多死了,人們圍著渾身烏黑發紫的屍體,對死因議論紛紛。不一會,又有五個人死掉,也是渾身烏黑發紫。人們開始傳言:“這是魔鬼在作祟,要了六人的命,他們可能之前對魔鬼不敬,得罪了魔鬼……”恐怖氣氛籠罩著營地。晚上,陸續又有三個人死去,照樣是渾身烏黑發紫,死相難看,人們緊張得都快瘋了。萊萬斯基忍不住一個人衝出營地,跑到紅樹林裏,他害怕在營地帳篷裏睡覺,害怕像那死去的九人一樣,渾身烏黑發紫。翌晨,人們在紅樹林裏找到了萊萬斯基的屍體,沒有渾身烏黑發紫,也沒發現傷口,有人說晚上曾看見紅樹林裏有紅色的怪物在飛,人們更加驚恐!確信是魔鬼降罪懲罰……


    營地裏接連幾天騷動不已,人們拆除了夏季的營帳,準備帶著行李物品遷往他處,去秋季漁獵。小灰灰決定留下來,他要等機會溜出營地,到森林裏去。已經開始結冰的流淌的河水,隱匿了他的蹤跡,他跑進一叢茂密的樹林中,潛伏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兩個小時後,梅西呼喊他的聲音驚醒了他。他恐懼得發抖,一度有想從隱蔽處爬出來的衝動,但他抑製住了。過了一會,聲音沒了,他爬出來,慶幸自己的行動成功了。夜幕落下,他在林中玩了一會,享受森林的寂靜,但寂靜使他心煩意亂。


    樹林裏冷,沒有溫暖的帳篷擋牆可以依靠,這裏什麽也沒有,沒有食物,隻有嚇人而且不能吃的寂靜。他受到的束縛與不負責任,已經使他變得軟弱了,他已經忘了如何獨自生存。黑夜,在他的周圍張著大口。他的五官習慣、喜歡營地的嘈雜忙碌景象和聲音的刺激,現在卻沒有什麽可以看或可以聽的,無所事事。突然,一個巨大不定的東西閃過他的眼簾,他大吃一驚。剛才遮著月亮臉的雲挪開了,原來是月光下樹的影子,他定了定神。


    一陣恐懼湧上心頭,他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要求人類保護的欲望,油然而生,要求神庇護的欲望。他的鼻孔裏充滿了營地煙火的氣味,耳朵裏響徹著營地的人聲、犬吠,他跑出森林,發瘋似的向營地跑去。他回到了一片空地,眼前,並沒有營地,人們已經遷走了。他沒有地方可以投奔。他在廢棄的營地裏,孤單地走著,聞一聞人們扔掉的破爛貨和垃圾。他恨不得有一個憤怒的女人將石子擲向他,或者梅西將他暴打一頓,甚至可以興高采烈的歡迎德尚和那群卑鄙的小狗。不久前還是人口眾多的土地,現在空無一物,沒多久,他打定主意,一頭鑽進森林,沿著河岸向上遊走。他整天奔跑不息,就是一個“跑男”,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永遠奔跑。他好像不知疲憊,種族遺傳的耐性韌勁,使他重新振作起來,作無盡的努力,繼續前進。花木蘭、一休哥、綠巨人一直跟著小灰灰。


    當河流繞過陡峭的山岩轉彎時,他就爬山。遇到小溪小澗,他就涉水或遊泳。他不止一次在冷冽的水流中拚命掙紮,他常常注意有沒有人們上岸進入陸地的痕跡。小灰灰的智商要高於他的同類一般水平,但他的思維視野,尚不夠寬廣。現在,他隻是盲目地奔跑。他整夜都在奔跑,黑夜中遇到許多障礙與不幸耽誤了他的時間,卻不能令他一蹶不振。翌日,他已連續跑了二十多個小時,他頑強的意誌使他繼續奔馳不懈。花木蘭仨看到他有三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餓得軟弱無力。天龍三子擔心地疑問:“難道發現良知之旅就要結束?”……小灰灰反複的浸在冰冷的水裏,他美觀的皮毛邋遢不堪,腳掌也受了傷,淌著血,他開始簸足走路,而且簸得厲害,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


    傍晚,梅西計劃在打獵的亞馬遜河邊紮營。夜色籠罩,小灰灰一麵獨自蹣跚前行,一麵輕輕嗚咽。他碰到一條新鮮的蹤跡,便急切地哭著從河岸追蹤到樹林中去。他驚喜地聽見營地的聲音,興奮地看到燃燒的火焰,是主人梅西正在燒飯,營地裏有新鮮的肉。他伏下身來,聳一聳毛,又向前走。他不喜歡而且害怕即將麵對的一頓暴打,但他知道,他將擁有火的舒適,人們的保護和狗的陪伴,狗的陪伴雖然是仇敵的陪伴,但總還是陪伴,可以滿足群居本能的需要。於是乎,他卑躬屈膝,爬進火光裏,回到了人的世界。暗中跟著小灰灰的一休哥,若有所思地對兩個同伴說:“你們知道嗎?我現在想起1.2億年前的公元1994年熱映的一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老布’在牢裏關了50年後被釋放,終於離開了肖申克監獄,但不適應牢獄外的自由世界的生活,最終,悲鬱自殺。他依然被’無形的牢獄生活’囚禁著,’老布’的內心被囚禁了,永遠都不會被放出來,知道嗎?小灰灰現在就有點像’老布’,離不得’肖申克監獄’了。”綠巨人回應:“是啊!公元19世紀,林肯解放了南方的奴隸,可一些被解救的奴隸進入自由社會,不適應,不知所措,長時間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也很尷尬痛苦。”……


    此刻,梅西看到了他,裝作未見,他一直向主人爬去,最後躺在他的腳下,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交給他,因為自己選擇來到人類的火堆旁接受神的統治。小灰灰瑟瑟發抖,等待即將受到的懲罰。梅西的手動了一下,小灰灰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然而,那預期的懲罰並沒有落到他身上。他偷偷向上一瞧,主人將那塊肉撕成兩半,扔給他一塊……他感恩戴德的滿足地躺在梅西的腳下,凝視著溫暖的火堆,感覺心神安定了下來,他將不再孤單地彷徨在荒涼的森林裏,而是同人們一起在營地裏。他已經向人們獻身歸順,現在正倚靠著他們……


    冬月,梅西到亞馬遜河上遊進行了一次旅行,雪橇上麵套了幾隻小狗,這部雪橇也裝了一百多斤的行李和食物。小灰灰知道營地裏套著挽具的狗是怎麽樣辛苦工作的,因此,當挽具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他比較心安理得。一隻用幹苔蘚做芯的皮軛套在他的脖子上,上麵兩根挽帶與一根繞著他的胸與背的皮帶連在一起。小灰灰老老實實的工作著。在人的統治下,他比其他的狗跑路更多。他曉得,違背人的意誌有害無益,他沒有倚靠同類從而獲得伴侶情誼的習慣,何況,母親紅太狼瑞貝卡,居然已被忘掉了。


    他發泄情感的主要途徑,是忠誠於自己所獻身投靠的人們。因此,他勤勤懇懇的工作,學習並遵守規矩,這些事情做得既忠誠又心甘。小灰灰與別的狗之間,也有一種伴侶關係,但那是一種戰爭與敵人的對立關係,他從沒學習過和他們玩。他竭盡全力壓迫弱者,但他非常尊敬強者。狼仔時代,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孤苦伶仃,在凶惡的荒原上,為了保全性命而奮鬥的無情經曆,深深的影響了他。他也學會了,當比自己更強、更優越的力量從一旁經過時,他走得非常之輕。兩個月過去了,梅西的旅行仍然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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