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蚺接過那遝委托清單,大致翻動了幾頁。


    吧台後麵的接待員,溫了一碗顏色暗淡的葡萄酒遞出來。


    棘蚺微微抬了抬頭,似乎是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把酒碗接了過來。


    這可是十五枚銅納爾買的呢。


    身上本來也就是沒有多少錢,這要是不喝的話,可就太浪費了。


    棘蚺端起酒碗,飲下一小口。


    “嗚——”


    又苦又澀。


    她本來就是不愛也不大會喝酒的。


    “所以說啊,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喝酒呢?”棘蚺心裏這樣想著,然後繼續把委托清單拿起來翻閱,試圖找個來錢快的活來做。


    距離吧台比較近的同行,因為瞥見了棘蚺的a級憑證,也沒有敢再來招惹她,自顧自地繼續喝酒聊天找任務。


    其中,有人在講著多納和塔讚戰事的話題——


    “剛才說到哪了,哦,對了。塔讚帝國似乎是快要支撐不下去,在準備向多納投降議和了。”


    一個穿棉服,外麵套著爛皮甲的邋遢傭兵這樣說道。


    坐在他身邊的一個戴皮帽的酒糟鼻男人接話:“啊?投降,西邊的那些蠻子肯投降?他們不是最好戰的嗎?”


    皮毛男沉浸在和同伴的對話中,沒有注意到,“西邊的那些蠻子”這個詞出口的時候,距離他不遠的棘蚺冷冷瞥了他一樣。


    棉服傭兵:“噓,別嚷這麽大聲,這屋子裏有好幾個光看外貌,就是塔讚人的冒險者。”


    “有什麽嘛,蠻子就是蠻子,還不讓人講了?”皮帽男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聲音卻從心地小了非常多,“話說,你這消息靠譜嗎?”


    “當然靠譜啊。北地來的軍隊有多能打,你不是也見識過了嗎?一壓到這裏就連著打了兩場大勝仗,把塔讚的軍隊全都趕到了國境線以外。”


    這個話題引起來周圍其他人的興趣,不少人開始七嘴八舌議論起北境來的軍隊到底為什麽這麽能打。


    有人說,是因為隨軍的小王女安莉艾塔智珠在握,指揮用人得當,才導致了正麵戰場的全線勝利。


    “不是說隻要打贏了塔讚,北地親王就會加冕成為新的多納皇帝嗎?”


    “那麽那位小王女安莉艾塔就會是未來的多納女皇了。我現在才知道一直低調待在北方這對王室父女手段有多強。難怪王城會輸給他們,多納要是被這對父女領導,一定會再次偉大!”


    也有人說主要北方軍能打,是因為北方的菲尼克斯大公老當益壯。


    在數月之前,菲尼克斯大公於平河穀一帶,親自帶五百騎兵,夜間衝陣萬人規模的塔讚軍大營,斬首了主帥全身而退,一舉奠定了大好的勝局。


    “這波啊,這波叫老大公威震平河穀!我聽說,現在塔讚那邊的小孩子,隻要聽到菲尼克斯大公的名號,都不敢在夜間啼哭了。”


    還有人認為,小王女手下的“紅蓮魔女”維羅妮卡,戰場的活躍程度不輸給她爺爺。


    維羅妮卡曾隻靠自己一人,憑借著可以焚天的燎原烈火,燒潰了的塔讚軍方一整隻百夫長隊伍。


    反正協會裏麵那些多納長相的冒險者,七嘴八舌加入了討論,眾說紛紜的同時還神采奕奕。


    而少有的那幾個塔讚模樣的冒險者,因為這個協會的多納人人多勢眾,所以都是黑著臉,一言不發,有兩個幹脆就摔門離開。


    雖說冒險者這一群體處世中立,但對於塔讚和多納的戰爭,大部分在心裏還是偏向於自己的家鄉的。


    棘蚺也被身邊這些多納人吵得有些受不了,翻閱委托清單的手法粗暴了不少,還有些煩躁地一口把那碗並不好喝的溫葡萄酒飲盡。


    協會裏麵吵吵嚷嚷的,講著講著,作為話題發起者的那個棉服男看周圍氣氛火熱,那幾個塔讚冒險者也不大吭聲的樣子,就又開始帶起了新一輪的大節奏:


    “我還聽說,塔讚那邊的議和準備裏,有一項是和親!塔讚的皇帝,打算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到多納來,哈哈!”


    “真的假的?”


    棉服男:“當然是真的,我百達通打聽到的消息就沒有假過!”


    “我還知道更多,要嫁過來的是塔讚皇帝的一個私生女,從民間被承認進皇宮才沒幾年。咱們老皇帝膝下已經沒有兒子了,而北地親王的兒子要麽已經結婚,要麽年紀還太小。”


    “所以塔讚的私生女公主,被安排嫁給菲尼克斯大公的一個孫子。好像叫,唔,對,叫克裏克。這件事情,在塔讚那邊被傳遍啦。”


    周圍的多納冒險者聽了這番話,都借著酒意嬉笑起來。


    塔讚那邊的皇帝,明明開打前飛揚跋扈的,這下吃了敗陣把女兒都賠上了。


    作為多納人,我好有麵子!


    “別急別急,我還有一個更厲害的消息。”棉服男更來勁了,端著酒杯站起來,“那位西邊的私生女公主,根本就不聽她老子的安排,已經跑啦!這件事情,塔讚那邊也傳的沸沸揚揚!絕對保真!”


    此言一出,現場的氣氛到達了高潮。


    敢情棉服男還掌握著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大瓜。


    冒險者們開始碰杯,開始議論紛紛。這時候,有不少人開始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指責數落起那位沒見過麵的鄰國公主來:


    “從一個中立的冒險者,純路人的角度來看。咱們理性分析一波,嗝~那個私生女公主,真的太沒責任心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父親,都叫邊上的敵國打得丟盔棄甲了。和親這麽重大的責任落在她身上,她居然跑了!不像話,太不像話!嗝!”


    “……”


    這時候,坐在吧台前的棘蚺站了起來。


    把自己幹癟的錢袋掏出來,敞開,為數不多的幾個銅子劈裏啪啦掉在了吧台上。


    這種小舉動,並未影響到協會裏麵熱烈的討論氛圍。


    “再來杯酒,這次要好一點的烈酒。”


    “呃……棘蚺小姐?”


    接待員瞅了瞅吧台上的那些銅子,開始猶豫該怎麽告訴這位a級冒險者小姐,這點銅錢,大概是不能夠點一整杯好的烈酒的。


    邊上那些人的議論還在繼續:


    “……我說兄弟高見!哪怕那個公主嫁過來真的會吃點苦頭,那也是必要的犧牲。隻要她一個人做出點犧牲,那麽她的國家,她的家族,就都有喘息的機會。這點覺悟都沒有,嘖嘖,真是可憐又可悲啊。”


    “就是,就是。那公主真是任性又自私啊……”


    “……”


    棘蚺聽著這些對於她而言有些刺耳的話,終於是不耐煩到了極點。


    再看著麵前接待員唯唯諾諾要說話又不說,也不去拿酒的慫樣子,棘蚺感覺心裏的某根弦崩斷了。


    她抬手,用足了力氣,拍在了吧台上!


    啪!


    “聽不懂我說話嗎?我說再來杯烈點的酒!”


    全場的其他議論聲戛然而止,被一記響亮的拍桌和高喝打斷。


    “好……好的!小姐!”


    可憐的接待員被棘蚺的氣勢所嚇到,終於是顧不上價錢,可憐巴巴收了吧台上的零錢去備酒。


    棘蚺轉頭,摘下了自己的寬大黑兜帽,對向剛剛議論最大聲的那幾個冒險者。


    她很漂亮,是標準的塔讚人長相,皮膚是麥色,五官較挺立較深邃,一頭深紅的長發帶著自然地卷曲弧度。


    在多納人的眼裏,就是帶著異域風情的美人。


    可能因為不勝酒力的原因,棘蚺緊致的臉蛋有些發紅,她大口呼了下氣,口腔裏還殘留著劣等葡萄酒的味道:


    “犧牲,犧牲……說的真好聽啊。你們嘴裏那個私生女的公主,你們認識她嗎?你們憑什麽叫她去做犧牲?”


    “憑什麽?就為了塔讚,為了她的爸爸?別開玩笑了!塔讚給過她什麽呢?我想想啊,哦對了,給了嘲笑,耳光,唾沫,還有拳頭。”


    “她小時候吃不飽飯的時候,媽媽被壞人欺負的時候,有人幫過她們嗎?”


    “她被人喊賤種野種,和她媽媽被人像攆野狗一樣,攆到街上去的時候,她那個金貴無比皇帝老子,又在哪裏呢!?”


    棘蚺越講越大聲,其他的冒險者個個都鴉雀無聲。


    接待員這時候,已經打了一杯好的烈酒出來,但看到這位a級冒險者小姐情緒激動的樣子,隻是把酒杯拿在手裏,遞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棘蚺顯然是注意到了這一點,自己劈手就利索地吧酒杯奪了下來。


    她講得有點渴了。


    盛滿酒的杯子被舉起,然後咕嘟咕嘟地飲下。


    棘蚺就這樣在一片寂靜的眾目睽睽之下,幹了一整杯烈酒。


    辛辣刺鼻的味道在口腔和胃裏翻湧。


    酒果然是不好喝的。


    棘蚺把酒杯隨手拋到一邊,搖了搖有點發昏的腦袋,鎮定住身形:


    “所以,我才討厭你們這些道貌盎然的多納人。你們很可笑知道嗎?說自己是矜持的文明人,說我是蠻子。”


    “哈哈,是呀是呀,你們這些文明人覺得自己什麽都懂,哪怕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也要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去指指點點。”


    “沒有人有資格叫她去犧牲。塔讚那邊的人不配,你們也不配。議不議和,跟她有什麽關係?那怕你們多納的軍隊,打到塔讚的王城下麵,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她不在乎,她不欠任何人的!所以,都給我把嘴閉上,聽明白了嗎?我不在乎!”


    借著酒勁講得有些上頭,棘蚺把話語裏的第三人稱,脫口變成了第一人稱。


    這是不應該的。


    棘蚺覺得自己可能有點醉了,明明還有意識,但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語和行為。


    不過,也無所謂吧?


    大聲發泄了一通,棘蚺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把吧台上那遝厚厚的任務清單拿起來,抽出了其中的一張。


    其實,早在點那杯烈酒之前,棘蚺就已經找好能賺比大錢的任務了。


    “喂,我要做這個。”棘蚺把這張委托拍在接待員的麵前,“附近可能有一個會散播饑荒的墮落者,對其調查,最好處理掉,賞金是60銀納爾。我要做這個。”


    比奇城冒險者協會裏的委托任務,和沒大城裏麵那麽正規的流程。冒險者接了任務之後,隻要證明自己完成,就可以領對應的賞錢。


    “棘蚺小姐。”接待員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犯難了,“這個任務您恐怕接不了。”


    “憑什麽,我是a級,嗝唔——a級!”棘蚺拍著桌子開始強調。


    “是的,我知道。但是這個任務是教廷裏的大人發布的,他們有要求,必須要兩個b級以上的冒險者才能接。”


    “兩個?”棘蚺把那張委托拿起來,仔細看了看,才發覺上麵好像確實有加這樣的注釋。


    她把有了濃重醉意的眼睛眯起來,掃視過周圍那些冒險者。


    嘖,絕對不要和這些人組隊。


    但是,放棄這個委托,棘蚺又有些舍不得。


    這可是整整六十枚銀納爾。


    ……


    比奇城的大街上,秋風冷峭,看不到幾個人。


    “今天有點冷啊。”


    一個冒險者打扮,大概十六七歲的男孩,獨自在冷清的小街道上走著。


    他的麵部黝黑,暗紅色的頭發有些淩亂,眼神卻是十分鋒銳。


    穿一件厚布衣,外頭罩著件精細得體的皮甲,身上的其他裝備,都很值得說道。


    胸口吊掛著一隻銀色的牛角,明明是個大金屬掛墜,但看久了會感覺那東西有一種莫名的流動質感。


    背上背著一件造型非常奇特,帶著矮人實用主義風格的機械物件,似乎是武器。


    一件魔力湧動充盈的護腕,戴在左手手腕,被掩蓋在布衣下麵。


    腰間則係著條質量不差的皮帶,吊著一個紫金裝飾的號角,和一把獵刀。


    這個裝備精良的年輕冒險者,自然就是多恩的小老弟鬣狗了。


    鬣狗徑直走到了比奇城那處不大正規的冒險者協會前,學著他大哥平時思索的樣子,摸了摸下巴。


    “算了,一個人接任務就一個人吧。”


    今天的鬣狗,是一個人行動的。


    他那個不著調的師傅格雷格魯,來到比奇城以後,直接小刀剌屁股,給鬣狗開了眼。


    從昨晚開始格雷格魯就在和當地的一個相好的夫人廝混,現在還不見人影。


    在去鬼混之前,還美其名曰要鍛煉鬣狗的獨立能力。


    鬣狗跟了自己師傅這麽久,不是不了解他有多風流和罪孽深重。


    但是,你要是在那些常去的大城裏麵有個相好的也就罷了,為什麽這種不毛之地的邊境小城裏也會有啊!


    你到底還有幾個好夫人啊!


    “要是什麽時候師傅能像多恩大哥一樣可靠就好了。”鬣狗無奈歎口氣,抬腳朝協會緊閉的大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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