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當然有!師傅你想吃些什麽?”


    “什麽都行吧,你端來便是。”


    巽逸不再隻是沉默著喝酒了,姚玉蝶自然高興,當即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離開了屋子。


    一盞茶的功夫後,姚玉蝶便興衝衝的回到了房間,手上提著一個竹製的棕色食盒。


    “師傅,還記得這個食盒嗎?”


    “嗯...想起來了,這是第一次見你時你提來的那個,沒想到你還留著。”


    “這可是我與師傅第一次結緣的東西肯定要好好留著啊...”


    像是故意了引巽逸說話,姚玉蝶不斷的開口。對與此女明顯的意圖,巽逸倒也配合。


    談笑間,姚玉蝶已將那一盤盤小菜拿出,整齊的擺放在巽逸身前。


    這些小菜以玉石做的盤子裝著,道道看起來都是經過了精雕細琢,其上還冒著陣陣熱氣,使得原本就撲鼻香味更加濃鬱。


    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竟能做出這等就算是被拿上帝皇宴席,也不顯遜色的佳肴,可見這村子為了招待巽逸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因為姚玉蝶的關係,巽逸幾乎取代了李洋,成為了村民們心中新的守護神。


    得知巽逸的到來,村民們自然不敢怠慢,紛紛竭盡全力,甚至毫不吝嗇的將一些祖傳的老物拿出,去製作這巽逸口中的下酒菜。


    “師傅,請。”


    見巽逸的目光被菜肴吸引,姚玉蝶掐準時機,乖巧的遞出一雙雕花鎏金的筷子。


    “這道菜叫醉花雞,是用地窖中埋藏了百年的花雕酒烹飪的,肉質鮮嫩,入口即化,吃完唇齒留香...”


    姚玉蝶如此貼心的介紹,巽逸自然不會拒絕她的好意,從玉盤中夾起一塊肉,便放入口中。


    可隨著口中的咀嚼,巽逸卻逐漸皺起了眉頭,看了看那自信滿滿的姚玉蝶,沒有說話,將筷子伸向另一個盤子。


    “這道菜叫葫蘆鴨,其內包裹著一顆千年晶參,其表皮油而不膩,回味...”


    發現了巽逸神色的變化,姚玉蝶心中一動,原本的自信出現了動搖,卻依舊介紹著。可她還沒說完,便見巽逸的眉毛幾乎皺成了一條線,快速的夾向下一道菜。


    “這道菜叫...”


    “難吃。”


    兩個字從巽逸的口中驟然蹦出。


    “難吃...難吃...”


    不一會,巽逸便品嚐完了所有的菜肴,放下筷子,沒有再要品嚐的意思。


    他自始至終都隻說了相同的兩個字。


    難吃。


    這讓姚玉蝶有些尷尬,疑惑的拿起巽逸放下的筷子,夾起一快醉花雞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


    鼻中傳來的食物香氣,讓人食指大動,稍作猶豫,便將那肉小心的放入口中。


    輕輕咀嚼咽下後,姚玉蝶心中的疑惑更甚。


    那醉花雞正如她所說的,十分美味,可巽逸卻說難吃,著實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這種類型的菜肴不合師傅的口?


    沉吟間,姚玉蝶匆匆走出房間,回來時,再次帶來了幾個菜肴。


    這幾個菜肴都是她親自烹飪的,也親自試了味的。


    可巽逸仿佛鸚鵡學舌般,隻會說出難吃兩字。最後,更是連筷子都懶得動了,在一旁喝起了悶酒。


    這讓姚玉蝶很受打擊,她從小就學習做飯,手藝雖不能算是頂尖,卻也不差。她對自己的手藝也很滿意,可如今被人連續的否定,讓她心中產生了惱意。


    這也不怪巽逸,巽逸終日飲酒,使得他的舌頭的被酒麻痹,嚐不出味道。再好吃的菜肴,若嚐不出味,隻能是如同嚼蠟。


    “我今天一定要讓你說出好吃!”


    有些孩子氣的鼓了鼓腮幫,姚玉蝶走出屋子......


    河水連綿不絕,向著天際延伸。這凡間早已入夏,也使得那湛藍的河水變得碧綠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不斷地有村民們前來打水捕魚,玩水乘涼。


    遠處有一黃衣女子步步蓮花,沿著湖邊走著。


    這女子鳳眉微揚,一雙靈動的眼睛不停看向那河流,好似在尋找著什麽。


    這黃衣女子,正是姚玉蝶。


    “師傅一定是覺得這食材過於平庸,所以難吃。如果能找到些什麽新奇的玩意,應該就能讓師傅說出好吃了吧。”


    秀唇喃喃間,姚玉蝶放出神識,一寸寸的搜索起河流來。


    “可...這河流中的東西大多常見,也沒有什麽新奇之物啊...誒?”


    展開神識的姚玉蝶忽然輕咦一聲,玉手抬起迅速的向那河流中的一處一揮,便見一道青風從她的手中飛出,不久便從那河流中卷著一物,漂浮在姚玉蝶身前。


    “這東西倒是從來沒在村中見過,正好用來做菜。”


    似乎對抓來的東西很滿意,姚玉蝶上下打量著那在風中不斷掙紮的東西。


    “不過...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啊?算了,既然被本小姐逮到了,那便是你的命了,乖乖的成為本小姐的食材吧。”


    抬手將那物收入儲物袋,姚玉蝶靈巧一笑,興衝衝的向著炊房走去。


    姚玉蝶沒發現的是,遠處,還有一老者站在湖旁。


    他的身前走來一個漁夫,那漁夫依舊前進,從他身體中穿過,仿佛這老者根本不存在一般。


    老者目光深邃,默默的望向遠處,那個方向,正是姚玉蝶離開的方向.....


    “師傅,玉蝶又親自做了一道菜,這道應該能師傅滿意。”


    再次出現在巽逸眼前時,姚玉蝶手中托著一個盤子。


    不知是為了保溫,還是要保持神秘,這盤子上還放著一個木製的蓋子將那菜肴緊緊扣住。


    “師傅,請看。”


    姚玉蝶體內靈氣運轉,化為一道風,做作的將那木蓋掀起。


    這一舉動,也讓喝著悶酒的巽逸停下了哼著的小曲,下意識的將目光向那盤中一瞥。


    可就是這一瞥,巽逸的目光卻突然停住,更是一掃之前的惰意,扭頭死死看著這盤中的菜肴。


    那盤中之物,全身黑色,四肢短小,其背上有著一扁圓的光滑外殼。


    此物,是一隻甲魚。


    這甲魚是坎雅的拿手好菜之一,也是巽逸在靈籟宗時最愛吃的一道菜。


    未等姚玉蝶開口,巽逸猛地抓起丟在一旁的筷子,將那甲魚的甲殼掀開。


    他的手不斷顫抖,使得他夾了數次,竟沒有夾起一塊。


    足足夾了數息,巽逸才成功夾起一塊,在姚玉蝶有些期待的目光中,放入了口中。


    “難吃。”


    聽到巽逸的聲音,姚玉蝶眼神一暗,正要起身將這盤子收走時,卻看到之前每道菜隻嚐一次的巽逸,再次伸出筷子,夾起了一塊。


    “難吃...難吃...難吃...”


    嘴上說著難吃,可巽逸卻不停的伸出筷子,將這甲魚肉一塊塊的送入口中。


    不一會,那盤甲魚便被巽逸全部吃完。


    “真的很難吃啊。”


    巽逸輕歎一聲,忽然感到有什麽從自己的眼眶中滑落。


    啪噠。


    那落下之物滴在了那盤中唯一不能吃的甲殼上,發出清脆聲。


    這清脆聲也如同一根稻草,擊潰了巽逸最後的防線。


    兩行清淚從巽逸的眼中垂下。


    在靈籟宗,巽逸眼中流的,是血,不是淚。


    在丹碎時,巽逸目中湧的,是瘋,不是淚。


    但此刻,隨著兩淚垂下,他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為何知道有人阻止還要斬殺那村長,明白了自己為何麵對四個靈丹期還要似激怒般上前,明白了自己靈丹碎裂後被兩位長老救下時那瘋狂的笑聲......


    原來,他心中的怒火,不光是對著那些圍攻靈籟宗之人,更多的是...對著自己。


    他恨自己當時的天真,他恨自己當時的無力,他恨自己為什麽自己沒有為了守護宗門而死。


    自己為什麽還...活著。


    巽逸想起來了,他哼的那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小曲,正是靈籟宗長老們時常彈奏的老吊樂曲。


    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個靈籟宗眾人熟悉的身影,出現了坎雅,出現了巽笑天,也出現了巽笑天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活下去。


    “你們若歸墟,為何又要讓我獨活?”


    以輕到幾乎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訴說著,巽逸笑了。


    這笑容不是那瘋癲的笑容,而是帶著心如刀割的苦澀。


    望著盤中的甲魚,巽逸終於明白了為何坎雅有那麽多拿手好菜,自己卻唯獨中意這一盤甲魚了。


    因為甲,代表了家。


    金戈鐵馬,披荊帶甲。欄杆拍遍,又有何人能體會這登臨時的思家之意。


    馬放南山,解甲歸田。渡舟歸來,又有何人能懂得這回家時的喜悅之情。


    穿甲,是為了護家;卸甲,是為了回家。


    可如今,自己卻隻能夢歸故國,雙淚垂下。


    遊子少小離家,迷失了家的方向。老大終歸,卻是早已物是人非。


    見巽逸又要拿起葫蘆,一旁早已沉默的姚玉蝶一把將那葫蘆搶過,竟不顧其上的黴斑,放在嘴邊喝了一口。


    “很髒的...”


    從思緒中蘇醒,巽逸望向眼前這因喝的太急而開始咳嗽的女子,緩緩開口。


    “你要喝,我便陪你喝。”


    興許是這酒太烈,使得姚玉蝶的臉有些發紅,她雖不知巽逸是為何而愁,但也不想讓巽逸就這麽繼續下去。


    “我剛剛可是說你做的菜很難吃...”


    “沒事,我不在意,我從來沒有怪罪過你。隻要你遵守約定,我都不會怪罪你的。”


    聽到這話,巽逸原本那暗淡的眼神忽然一亮。


    “你沒有怪罪過我?...對,你沒有怪罪過我...既然你們從未怪罪我了,那我為何又不能原諒自己呢?既然你們讓我活下去,那我為何要違背你們的想法,獨自尋死呢?是不是我遵守了與你們之間的約定,我就不會再責怪自己了呢?”


    望著眼前的黃衣女子,巽逸笑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響徹了整個村莊。


    這笑聲與之前的不同,沒有憤怒,沒有瘋狂。


    有的隻有一絲釋然,一絲化作夢醒,能再次欺騙自己的釋然,一絲雖無法讓傷口完全消散,但卻能讓傷口慢慢愈合的釋然。


    隻是,這愈合,依舊會留下一道疤痕。一道很深很深的疤痕。


    “玉蝶,扶我起來,我要出門。”


    聽到巽逸的話,姚玉蝶急忙擦了擦嘴,心有餘悸的將那葫蘆放下。她剛才一時衝動,才喝下了這酒。可這酒之烈,著實讓她嚇了一跳。


    迅速站起,姚玉蝶伸出玉手,將巽逸從屋內的黑暗中,拉到了那門框附近的光亮處。


    “這門,也該碎了。”


    望著地上那因強行拆除而碎成木屑的門,巽逸忽然開口。


    “什麽?...夢...該碎?”


    沒有聽清巽逸的話語,姚玉蝶用她那水靈的眼睛望向巽逸。


    “沒什麽。玉蝶,幫我準備洗澡水,為師已經好久沒洗澡了...”


    巽逸大笑一聲,邁步從那黑暗的屋中,踏入門外的光明。


    夢碎,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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