娰的眉心,的確不能點東西——


    鳳首沾露日無光,龍麵染墨水作桑。


    枯藤若絆麒麟爪,朱砂為蟲龜壽疆。


    “喏。”娰把自己的左手抬了起來,直道,“點在手臂上吧!”


    文曲星君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娰的玉臂上,竟突然有些不願動手了。


    “好了。”


    “你不去?”


    “這是羅刹國,我去容易沒命。”


    “也對,別的男子若一去不回大略是被吃了,神君你嘛……”娰輕笑了一聲,嘖了兩下嘴,如水的眸子裏映著文曲星君的模樣,言語裏透著些可惜,“誰要你長了一副俊俏模樣呢!”


    “小丫頭你胡說什麽呢?”


    “神君,又不是頭一次,你還臉紅什麽?”娰說完,隻一揮手,便入了人間的羅刹國都。


    羅刹女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貌美:吹彈可破的肌膚在明媚的衣衫襯托之下顯得愈發白皙,一時間“婀娜多姿”“風情萬種”“不可方物”之類的詞,都顯得黯然失色。


    朱唇微啟的嬌聲笑語中,擦肩而過的女人身上的鈴鐺聲響,引起了娰的注意。她雖認不出那是個什麽東西,但也能辨認出此物絕非凡俗之物,但就在她集中精神追著聽見鈴鐺響起第三聲時,隻覺神魂顛倒,似要被引往三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所有的一切,在鈴鐺響到第三聲時,便停了下來。


    娰突然覺得自己撞到了什麽東西,定睛一看,卻見眼前什麽也沒有。


    是結界嗎?


    娰看了看周圍,這根本不是什麽羅刹國都,分明是另一個世界。她掐指算了算,仍是九洲之內,卻已是近萬年以後的天地了。


    太陽,還是那個太陽。


    雲,還是那些雲。


    能縱橫古今的鈴鐺,隻有三個:一為白澤項上招靈珠,二是蚩尤腕上鐵利石,三是山鬼腰上女蘿墜。


    白澤向來行蹤不定,除了偶爾跟嘲風討論些奇聞異事,也沒見他跟別人鬧出什麽幺蛾子;聽說五百年前被始麒麟帶去了什麽山,好像要重鑄裂穹刃,應該沒工夫來人間鬧騰。


    蚩尤自打敗給炎、黃聯部後,就帶著八十一個兄弟鑽進了西南的山水之中。睚眥多次拜訪討教,也算與他們相交一場,但蚩尤及其族人像是沒了爭心,又或是體會到了和平日子的美好,總之就隻願守著巉岩空山而不願再出來。想來就算他到現在還活著,那鈴鐺要麽入了墳,要麽就在睚眥手上。


    睚眥……


    難道那女人是!


    娰心裏不禁欣慰了幾分,心說睚眥總算離娶親不遠了。


    但才想到這她又覺不太對,睚眥若真要下聘或送個定情信物,以他的性子,要麽是送刀劍匕首,要麽就是把逆鱗拔下來,斷沒有把蚩尤遺物轉贈他人來表真心的道理。


    看來,得在這個世界裏找到帶著那個鈴鐺的女人,才能知道……


    “江嵐!你怎麽跑到這來了?”一個女孩突然衝到了娰身邊,拉住了她的胳膊。


    江嵐?誰啊?


    “快快快,電影要開始了!”


    電影?什麽東西?打仗嗎?


    “你是什麽人?”娰趕緊抽回了手,雙掌立起,十分警惕地看著麵前這個似乎和自己很熟的凡人:她的頭發是卷的,穿的裙子隻到膝蓋上方,鞋子……這是個什麽鞋子?


    “你是不是今天沒吃藥啊,趕緊走了!”


    娰正在琢磨“我是不是可以用法力把她弄走”,就又聽見了鈴鐺的聲音。


    第一聲——


    娰循聲望去,看見一個黑發女孩的背影,頭發將她的衣裳擋住了。娰正準備仔細看看她身上的其他特征,但路上來往的還有很多人,被遮了個明白。


    第二聲——


    仿佛此時娰已不在街市之中,而是到了山野之內,隨著鈴鐺聲傳到耳邊的盡是風吹葉搖,男女嬉笑,眼前隻剩下一片雲繚霧繞。


    娰揮了揮手,發現自己回到了忘憂之境。她深吸了一口氣,心裏不禁罵道誰這麽不長眼拿個鈴鐺逗我玩。


    “娰卿?”


    “寒和。”娰與寒和點頭示意,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打扮還是羅刹女子的樣子。


    “你這是?”


    “那鈴鐺聲好像能勾魂……不對啊,這才第二聲……”娰才說到這,又聽見了第三聲——


    “小丫頭?”


    “神君?我們這是……在哪?”


    “你怎麽了?”文曲星君忍俊不禁,無奈道,“你該不是喝醉了吧,這是天權宮。”


    “我不是在羅刹國嗎?”娰懵得厲害,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


    “哦,看來你還記得。”文曲星君搖了搖頭。他這話裏話外,分明說的是“看來你還有救”。


    娰轉動眸子思索片刻,道:“是山鬼的鈴鐺,對吧?”


    “嗯,不錯。”


    “山鬼在南,怎麽會去羅刹國?”


    文曲星君向左邊牆上掛著的畫指了指,娰順勢轉頭看去。那正是山鬼的畫像:畫中女子騎在赤豹上,青絲如瀑,身姿嫵媚,眉梢眼角盡是風情。


    娰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違與山鬼有一世糾纏,所以……”


    文曲星君還沒來得及再說下去,娰沒興致再欣賞畫卷,不悅地道:“所以你把我哄去羅刹國裏,就為了這幅畫?”


    “當然不是,愎和違都不是尋常的神獸,身上妖氣太重……”


    “神君是在九重天待太久了,忘了修煉法門了。”娰滿不在乎地應了一聲,想起什麽來,又道,“山鬼與違是怎麽回事,牠的銷聲匿跡與她有關?”


    “差不多。”文曲星君說著,走到了畫像前,伸手從畫中的山鬼所披的女蘿上取下了鈴鐺,而後遞到了娰跟前,“是這個鈴鐺,對吧?”


    “畫像還能這麽用?”娰接過鈴鐺,隨口問他。


    “天權宮的書畫,都可以。”


    娰點了點頭,看向文曲星君的座位邊上那個簍,裏麵放了兩三個卷軸:“那豈不是隻要寫幾個字,就可以拿到想要的東西?”


    “大概吧。”


    “那跟強盜有什麽區別?”娰說著,心中念訣,手上打了個響指,變成了與畫中相同的山鬼模樣,“神君,您還是安靜在天權宮裏待著的好,可別回頭回不來了。”


    “你這樣幹什麽去?”文曲星君忙阻止娰起身的動作,盯著她的那雙眼睛好像在說“你不能這樣出去”。


    “去找違,了了他的心願,然後讓他和愎一起受死啊!”不隻是大小周天諸神有各自所守護的勢力範圍,神獸的領地更是不容侵犯的。


    就好比九洲之內由王封的諸侯要守好自己的土地和臣民,一旦侵犯了別國,是可以多方共討的。


    “不妥。”


    “奇怪了,叫我去羅刹國的是你,有什麽不妥的?”


    “你現在這個模樣,不妥。”


    娰有幾分不高興,起身頷首低眉地看了看自己的裝束,再靠近了文曲星君,冷冷地說道:“神君不就喜歡這個樣子嗎?”


    文曲星君茫然地眨了眨眼,與娰對視時順手把她拉進了懷裏,令她變回原本的人形後,修長的手指撩了一下她的頭發:“我又不是違,怎麽會喜歡山鬼?”


    “哼。”娰向他的胸膛上輕輕地推了一把,順著脖子的輪廓勾起了他的下巴,頭略往前一探,正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神君這天權宮裏,到底有多少美人的畫像,不妨都拿來,我們一起欣賞一下?”


    文曲星君輕笑了一聲,道:“我畫的倒有一幅,小丫頭想看嗎?”


    娰收了手,念訣便向著羅刹國出發了。


    羅刹國都,娰在一處沒什麽人的地方現了形,然後去揭了那為女王治病的皇榜。


    衛兵把她請進了王宮,在給女王診斷以前,娰少不得要被那些白來歲的白發小女娃考兩句醫術藥理。


    本著我是神我說了算的專家心態,秉持胡說八道就是王道的原則,娰杜撰了許多奇怪的藥方和丹藥的名稱,大不了把這個女王治死了,自己多跑一趟閻王殿替她續命還魂。


    向女王的寢宮走去時,娰留心了一下這王宮裏造的景——不是她有意找茬,作為一條龍,她一眼就發現了宮中的假山和井、池實在是古怪極了。


    因自己走在其中,娰一時還看不出有什麽不對,隻覺得越往裏走就愈發覺得胸悶,好像有巨石要把她整個壓下去一樣。


    這是個什麽宮殿,別說是人,就是神仙也在這住不長久啊!


    “姐姐,宮中各處景致……是何人設計?”


    “五六十年前,國中天災不止,來了一位自稱丹錙的仙人,向先王提議改造宮殿。說來也奇了,接下來這些年,再沒鬧過什麽災。”


    娰微笑著點頭,飛快地在腦海裏搜尋起“丹錙”這個名字,卻毫無印象,遂隻得心中念訣,手指比劃著將消息傳至白澤處。這種事,也隻有白澤能幫上忙了。


    來到寢宮門前,娰停下了腳步。哪裏有人住這種地方的,娰皺緊了眉。


    “薑姑娘?”


    “此處真是女王寢宮?”


    “是的。”


    娰點了點頭,抬眼看著這座


    笑容不由得僵硬了幾分。這哪裏是寢宮,這樓建得跟棺材似的,那屋頂上的板頗有蓋不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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