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想問的事已然問完,心底的困惑卻反而更多。


    他和胡蝶已站了很久,歌書殘既未讓他們坐下,也未讓人端一碗茶給他們喝。不過,這倒也未必是壞事,歌書殘的茶,當然不能隨便喝的。


    離開蝴蝶穀以後,沈遇跟著胡蝶回了春之穀。兩個人在穀中歇了一晚,第二日便匆忙離去。


    胡蝶明顯是很害怕秋海棠的死被發現,所以,盡管她身上有傷,卻也不敢在穀中多做停留。她承諾要帶沈遇去找諸葛十三的,但出了藥王穀,她卻說連她自己其實都並不知道諸葛十三到底在哪裏。


    “既然不知道,你又為何要騙我?”沈遇頗為無奈地歎息。


    胡蝶笑道:“隻因我想早一點離開胡蝶穀。怪也隻怪你太輕信。不過,你也別生氣,穀主都不知道,你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什麽的。你先帶我找到沈星以後,我再與你一同去找諸葛十三。”


    說到去找沈星,沈遇感到困難重重。南宮翎給他的令牌已不在身上,又能去哪裏打探沈星的消息呢?沒了令牌,姬雲霞肯定不會理他的......


    沈遇陷入了沉默,他沉默著整理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天空低低的,陰雲密布,山風一陣一陣地吹,帶著一種陰冷的寒意,就連山上的殘雪,也是灰冷的。


    胡蝶問道:“你怎地不說話?”


    沈遇道:“因為我無話可說。”


    胡蝶給他氣得直瞪眼。


    沈遇又不說話。


    因為是殘冬,也沒什麽景致可看,一路上胡蝶都覺得沉悶,簡直有些難於忍受,她痛恨沈遇竟是如此無趣,活像泥人木偶似的。若非是隻因沈遇才能夠幫她找到沈星,她一刻都不想跟他走在一起。


    “你怎麽竟像個死人一樣。”胡蝶跟在沈遇身後,又行了一程,終於忍不住歎息。


    沈遇隻淡淡道:“哦?”


    胡蝶道:“簡直比死人還要無趣得很。”


    沈遇道:“你可以不跟著我的。”


    胡蝶氣惱地冷笑道:“不跟著你?你答應了帶我去找沈星的,難道想出爾反爾不是?”


    沈遇道:“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竭力做到的。隻是,眼下我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


    “你有什麽事情,竟比我找沈星還重要?你就不能緩一緩?”胡蝶很不高興了。


    沈遇道:“不能。”


    胡蝶被他氣得隻想跺腳,皺起了眉頭,許久才問道:“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裏?”


    沈遇道:“葵城。”


    胡蝶狠狠問道:“你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就在葵城?”


    她問得有些奇怪。


    沈遇道:“不在。”


    他要做的事,其實是在他心中。


    胡蝶不解地道:“那我們還去葵城做什麽?”


    沈遇道:“你可以不去。”


    胡蝶道:“你的事情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辦完?”


    沈遇道:“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胡蝶又道:“那你到底要等到何時才肯帶我去找沈星?”


    沈遇道:“等我知道沈星在哪裏的時候?”


    胡蝶道:“要是你永遠都不知道呢?”


    沈遇十分肯定地道:“不可能永遠不知道的。”


    他想,等南宮翎回來,她應該會知道的,他不明白的是,胡蝶為何如此急著要見沈星。


    沈遇隨口問道:“你好像比歌書殘還急著想要見到沈星,為什麽?”


    胡蝶道:“隻因我想見她,已經想了很多年。”


    她眼神裏閃過一抹冷厲之色,比陰沉的天空還要陰冷。


    當然,沈遇並沒有看到她眼神中的變化。


    胡蝶接著道:“我想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耐性,無論如何是有限的。”


    沈遇道:“我知道。”


    沈遇初到葵城時正值秋天,葵城萬畝葵田正在秋風中成熟,他再回到這裏,卻已是殘冬將近,半年的時間,仿佛隻在轉眼間就過去了。


    這段時間裏,他所經曆的事,已然不少,隻是他要找的人,要做的事,仍是毫無頭緒,毫無結果。


    沈遇住的仍是臨江的那家客棧,叫望江樓,他的房間也臨江,他剛去江中洗澡回來,外麵江風刮得很緊,窗外橫陳著一根手腕粗細的梨樹枯枝,推窗就能夠見到浩蕩的江水。


    沈遇正在心事重重地臨窗眺望,敲門聲忽然響起,他知道來的一定是胡蝶,隨手拉上窗,轉身去開門。胡蝶住在沈遇隔壁的房間,她出去逛街,剛回來。


    “你好像一直都未離開客棧?”胡蝶進來,望著沈遇問道。


    沈遇道:“你有事?”


    他不知道胡蝶這時來找他是有什麽事。


    胡蝶隻能夠站著,因為房間裏除了一張床榻而外,連一張茶幾,連一張椅子也沒有的。


    “沒什麽事,我隻是回到房間裏,覺得冷清,想找個人說話,沒想到你這裏連一壇酒都沒有。”胡蝶神色裏有著難掩的失望,她掃視一眼整個房間,接著道:“這房間這麽寒磣,也住得人?你到底是窮,還是舍不得花銀子?”


    沈遇不是舍不得花銀子,他是窮,晚間他隻吃了一碗青菜麵,他身上的銀子已經用完,他已然連想多吃一碗麵都吃不起。


    沈遇道:“你要是想喝酒,改日我請你喝。”


    胡蝶道:“為什麽不是現在?我現在就想喝酒。”


    沈遇道:“現在我請不起你。”


    胡蝶道:“你是窮?窮得連請我喝一頓酒的錢都沒有?”


    沈遇隻得承認。


    胡蝶笑了,很慷慨地道:“你請不起我,我請你。”


    沈遇拒絕道:“可我現在不想喝酒。”


    胡蝶笑道:“你怕什麽?我給你喝的,又不會是毒酒。”


    沈遇被胡蝶拉去她房中,她要了兩壇五十年陳釀的紹興花雕,又讓小二送來下酒的菜肴,兩個人在燈影下對坐而飲。


    沈遇喝酒喝得猛。胡蝶喝酒很輕,很淺,很慢,就是喝一點意思,像是多喝一點點,她的眉頭就會皺起來,舒展不開。


    “你是不是窮得連飯都舍不得吃飽?”胡蝶望著沈遇道:“你如果明天就帶我去找沈星,你無論想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


    她以為無論如何沈遇絕不會不動心的。


    但是她錯了。


    沈遇隻是淡淡地道:“我已說過,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能夠找得到沈星。”


    胡蝶皺眉道:“沈星你找不到,但南宮翎你總該找得到吧?”


    沈遇落寞地道:“她已經回藏地去了。”


    胡蝶試探著問道:“看你的神情,你一定是很想她。既然你想她,為什麽不去找她?”


    她的語氣似是很替沈遇感到惋惜和遺憾。


    沈遇苦笑道:“看來你並不是請我來喝酒的。”


    胡蝶道:“你就不能告訴我,除了南宮翎,還有誰知道沈星的下落?”


    沈遇道:“春風樓的樓主也許知道。”


    胡蝶難以置信地道:“姬雲霞?她知道?”


    沈遇糾正道:“我是說也許。”


    胡蝶道:“好。我自己去找她。”


    沈遇提醒道:“你自己最好是小心一點。”


    胡蝶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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