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沈遇每天到碼頭當船工,從早到晚地忙著拚命卸載船貨,他已決定不再盲目追蹤羅孽的下落。不過他雖然每天累到精疲力竭,也隻能夠掙到五文錢。


    胡蝶也是每天早出晚歸,沈遇連她的影子都見不到。


    碼頭的風冷如刀割,沉重的貨物在沈遇的手上和肩頭都磨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泡,他卻一直在咬著牙堅持。他已打算要在葵城住上一段日子。


    “你說過要請我喝酒的。”到第三天夜裏,沈遇已全身無力地躺下,卻又被胡蝶叫起來。


    她的樣子有些落魄和狼狽。


    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一定是很不好受。


    沈遇道:“我記得。”


    胡蝶道:“你現在是不是有錢了?”


    沈遇道:“有了。”


    但其實他身上隻有十文錢而已。


    胡蝶道:“那你是不是可以請我喝酒了?”


    沈遇道:“你真的很想喝酒?”


    沈遇已經見識過,胡蝶並不是一個喝得起酒的人。


    胡蝶道:“很想,想得不喝都不行。”


    她真的很想喝個酩酊大醉,什麽都忘個幹淨才好。


    沈遇道:“好。我請你喝。”


    沈遇向客棧的老板賒下了一桌子酒菜。


    他已同老板很熟,在碼頭當船工的活,就是這老板給他聯絡的,老板似乎很信得過他這個人。


    胡蝶坐下來,端起沈遇剛替她酌滿酒杯就一飲而盡,滾燙的烈酒,火一樣的,自喉頭,到胸間,猛然就燒遍了她的全身。


    “原來你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胡蝶放下酒杯,望著沈遇。


    沈遇不吝嗇,隻是這一頓吃下來,不知他得在碼頭卸多少貨物才能夠把錢還上。


    當然沈遇並不計較這些,他隻是見到胡蝶喝酒的架勢突然間變得如此氣勢洶洶,心中有些不解。


    胡蝶的樣子像是非把自己醉倒不可似的。看來,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不為人知的痛苦吧。


    胡蝶此時心中就一定很痛苦。


    因為痛苦,所以才會想要求醉。


    她已連著喝下去三杯烈酒,有些醉了,連目光都飄忽起來,但她心底卻覺得很刺激,很興奮。


    沈遇勸道:“你還是喝慢一點的好。”


    胡蝶搖頭笑道:“我算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酒是要放開了喝才有意思。”


    她說的沒錯。喝酒就不能像調情一樣,遮遮掩掩,就得像做愛一樣,就得奮不顧身,那才過得了癮,那才嚐得到其中的苦樂。


    喝酒跟品酒,畢竟很是不一樣的。


    胡蝶接著問道:“你有一身武功,又有一把好刀,卻為什麽還要去幹那種又髒又累的活?而且我知道,你一天掙不了幾個錢,為什麽?”


    沈遇感到意外,他在碼頭做船工,胡蝶竟然也知道......而他之所以去做船工,道理其實很簡單,第一,他缺錢,第二,除了做船工,他找不到別的事情做......


    “你可以去殺人,既輕鬆,又簡單,還賺得多。”胡蝶笑道,“你如果願意幫我去殺一個人,我一定付給你足夠你花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酬金。”


    沈遇道:“你想殺誰?”


    胡蝶狠狠地道:“姬雲霞。”


    看來她一定是在姬雲霞的手裏頭吃了不少的苦頭。


    沈遇歎息道:“隻可惜,殺人的生意,隻有殺手才做得了。”


    胡蝶道:“你是不願意,還是不敢?”


    沈遇道:“我既不願意,而且也不敢。”


    胡蝶冷笑道:“連你也害怕這個女人?”


    沈遇道:“豈止是怕,簡直怕得要命。”


    胡蝶幽幽地歎息道:“她確實是一個比我還要毒的女人。”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找沈星?”胡蝶讓沈遇再給她倒了杯酒,才又緩緩問道。


    沈遇道:“你說你很想她。”


    胡蝶癡癡地笑道:“不對,我是想殺了她。”


    她的笑有著幾分淒涼的味道。


    沈遇道:“殺了她,恐怕你就永遠回不了藥王穀了。”


    胡蝶有些愴然地道:“其實我現在已經回不去了,歌書殘肯定已經知道秋海棠是死在我手裏。”


    沈遇道:“你就當真那麽恨沈星?”


    愛到底是怨恨還是成全?沈遇搞不懂。他隻隱約猜到胡蝶一定是曾深愛過歌書殘,以至於她寧要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裏,以至於她寧要去恨、去毀滅。


    她愛的瘋狂,愛的連自己都不肯放過。


    胡蝶悲哀地歎息道:“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恨,你是不會懂得的。”


    更使得沈遇意想不到的是,胡蝶說她甚至見都不曾見過沈星,可她心底的恨,如此強烈,如此根深蒂固。


    她說她一直活在她的陰影下。


    胡蝶繼續道:“隻有殺死沈星,我才能夠自由。”


    沈遇明白,她是想要擺脫沈星的陰影,可殊不知,這陰影,其實是在她的心中。


    胡蝶道:“她到藥王穀不到六個月,卻給了我一生的痛苦,你說,我該不該恨她?”


    沈遇默然,胡蝶問的,他答不上。他也分不清胡蝶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胡蝶追問。


    沈遇搖頭,他沒有這個意思,他隻是替她感到難過和辛酸。


    在胡蝶固執的想法裏,是沈星的出現,無情地摧毀了她的幸福,剝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所以她恨。如果沈星不出現,歌書殘就不會如此冷酷無情地對她......這一切,都是沈星的錯,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的......


    胡蝶悲傷地回憶道:“我跟歌書殘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她一出現,就什麽都變了......”


    沈遇道:“可沈星為什麽後來離開了歌書殘?”


    胡蝶道:“據說是沈星在穀中逗留的時候,她的母親被仇家殺了,她對母親有愧,怕是對自己和歌書殘也有責備,無法麵對了。所以絕情。又或者,他們本就是瘋子,就是要折騰,他們癡迷破碎,殘缺,絕望,或者悲傷,像禿鷹要啄實死屍一樣。”


    她的話刻薄狠毒。她又說沈星重傷剛被送到藥王穀那時候,歌書殘的一雙腿都還好好的,等到六個月後她離開,歌書殘大病三月,從此再也站不起來,隻能夠永遠地坐在輪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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