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神色裏的痛苦,沈遇已不忍再看。


    沈遇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麽樣的毒,竟能夠使一個人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活活地枯死下去。


    胡蝶臉上已隻剩下一張枯幹的皮,眼珠子深陷下去,頭發也垮了,看起來形同一具骷髏,森森可怖。


    但她卻還活著。


    要直等到她的心也完全枯死了,她才會死去。


    “好,我答應你。”沈遇心情沉重極了,這一刻,恐怕無論胡蝶向他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他也不忍心拒絕的。


    胡蝶痛苦地盯住沈遇道:“你能不能在幫幫我,殺了我,找準心髒的位置,一刀穿心......”


    她的語氣已近乎是在哀求。


    但是沈遇做不到。


    胡蝶繼續痛苦萬分地哀求道:“你幫我,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遇痛苦地搖頭,道:“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做不到......難道,你所中之毒,真的無人能解了嗎,我送你回藥王穀......”


    胡蝶淒厲地道:“這天下間,沒有人能夠解得了蝴蝶藍與海棠香的毒,歌書殘也不能,你就幫幫我!”


    沈遇道:“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胡蝶狠聲道:“你的刀,借給我......”


    她的神情,仿佛多活一刻,她都承受不了那種劇烈的痛苦。


    她是絕望已極,才想到要借刀。


    她很清楚不會再有什麽轉機,除非有七葉雪蓮,否則,她自己是必死無疑的了,她隻盼著能夠早一點結束這種痛苦!


    沈遇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將刀遞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做。


    胡蝶此時卻是已連握刀的力氣都已沒有了。


    她無力地道:“匕首?有沒有匕首......?”


    她的聲音淒厲而恐怖,如鬼哭。


    沈遇身上沒有帶匕首。


    他手中的刀握得很緊。


    終於,已有刀光在胡蝶心間一閃。


    一閃即沒,而蝴蝶的麵上,出現了慘烈的欣慰的笑意。


    胡蝶道:“謝...謝謝......”


    沈遇手中的刀,是天下無雙的刀。


    他總以為,天下無雙的刀,無論如何,不該用來殺戮。


    而此刻,他卻正是用來殺人。


    胡蝶斷斷續續地道:“你...為什麽還......還不...不......拔刀......?”


    沈遇終於狠下心拔出了刀,他轉過身去,再不敢看向胡蝶。


    血自胡蝶心間滲出,她全身上下,僅有心間的血還是鮮紅的,支撐著她最後的一口氣,鮮血眼看就快流盡。


    等鮮血流盡,她也就能夠解脫了。


    “其實...諸葛十三...那條...手臂是...被丁...丁乘斷...去的......而不...是......是...是羅孽......是丁...丁依......她拿拿...命救...救了......歌書......”


    胡蝶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了這最後的一句話。


    這就是她要告訴沈遇的秘密,她沒有食言。


    但是,歌書殘何以要說謊呢?


    沈遇向客棧老板又支了些銀子,到北街棺材鋪買了棺材,請上板車拉了來望江樓將胡蝶屍首入殮,再往城外去。


    沈遇遵照胡蝶的遺願,將其藏於城北郊的高崗之上。高崗之上荒淒淒的,亂石間枯草叢生,樹木枝幹冷利地伸張著。


    冷灰色的天十分地陰暗。


    高崗之上,迎著烈烈冷風,沈遇心底頓生一種天地悠悠之感,更同時感慨生死無常,命運難測。


    新壘起的墓堆,孤淒淒的,使得山崗更曾荒寒和冷寂。


    他回到客棧時,天已黑了。


    遠遠見到屋裏隱隱約約亮著的燈光,先是驚詫,等推開了門,再見到南宮翎的身影,一下驚喜交集得簡直不敢相信,竟有些恍惚起來。


    “翎兒,真的是你?”


    沈遇不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南宮翎望著沈遇失神的樣子,目光冷冷的。


    燈光有些暗,但因為南宮翎的出現,沈遇頓覺滿屋生輝。


    南宮翎冷聲道:“不是我,難道是鬼?”


    沈遇笑道:“我以為我在做夢。”


    他滿心歡喜,南宮翎卻不知何以竟如此的冷淡。


    南宮翎道:“你到哪裏去了?”


    沈遇道:“我...我到城郊去葬一位朋友。”


    南宮翎冷笑道:“一位朋友?你是不是此時還傷心?”


    沈遇想了想,道:“倒不是傷心,但是愧疚,和難過。”


    南宮翎幽怨地道:“我看你對她,倒是夠深情。”


    沈遇笨拙地解釋道:“翎兒,我跟胡蝶,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南宮翎揶揄道:“我想的哪樣?”


    沈遇拉過南宮翎的手,呐呐地道:“我......”


    卻一時完全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解釋他自己此刻的心境。


    南宮翎甩開沈遇,粉拳捶打著沈遇心間,狠聲道:“那個女人醉了,你守她到夜半,她死了,你還要去藏她,為她難過......我沒想到我一走,你就這樣......”


    她竟像是委屈得眼中都汪起了淚水。


    沈遇任她捶打,索性不辯,隻緊緊摟她在懷抱。


    南宮翎發泄一氣,歇下來,倒在沈遇懷中,心中不快消去大半。她明知道沈遇跟胡蝶沒什麽,可就是忍不住生氣和難受。


    “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我?”許久了,南宮翎才又幽幽地問道。


    沈遇道:“想,我每天都在想。”


    南宮翎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道藏地找我?”


    她麵上猶自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沈遇道:“我本來是想去的,隻是我......”


    南宮翎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事情要做,我隻是問你想沒想過。”


    她的話音和語氣已很溫柔。


    沈遇這時見她已不生氣了才問道:“翎兒,你何時到葵城的?昨晚是不是你......”


    南宮翎推開沈遇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幽怨,燈光幽暗,沈遇並未注意到。


    其實南宮翎到葵城已有好幾日了,隻因見著沈遇跟胡蝶在一起,她心底無端生恨,是以一直不曾現身。


    昨晚見著沈遇悉心照料醉後的胡蝶,更是生氣,甚至連想要殺了沈遇的心都有。但她在深夜潛入沈遇房間,又下不了手,她望著淺睡中的沈遇,心底忽地一酸,盡是柔情,無端地反惱恨起了自己,又悄然轉身離去。


    她躍出窗外的瞬間,忽地有淚水滑落麵頰,心底萬般滋味滋味,形容不得。沈遇醒來起身亮起燈,她已去得不見蹤影。而一整夜,她始終輾轉反側,未能成眠。


    此刻沈遇再提起昨晚的事,又觸及她曲折幽微的心境,她心底忽地又暗自湧起幾分不快。


    沈遇喃喃道:“可我昨晚,卻像是見到過你一樣。”


    南宮翎道:“你一定是自己做夢了卻分不清。”


    沈遇傻愣愣地笑了,一想,覺得也不是沒可能,昨晚畢竟他酒意昏沉,連此刻的記憶,都不免是恍惚的。


    “你看我,見著你一高興,什麽都忘記了,走,我們吃飯去。”


    沈遇已不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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